劉裕自去主持北府兵眾將士的安頓問題,只見他穿梭在營帳和士兵們之間,十分忙碌。
幾乎是事必躬親,特別的細心。
這與行軍路上言出必行,一臉嚴肅的他完全不同。
楊白花不禁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雖然劉裕的手下只有五千人,但是,想把他們騙到鄴城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至少也要給鄴城那邊送個消息。
于是,趁著夜色朦朧,楊白花便遣了一個小兵悄悄渡河奔向了鄴城。
漳水邊,古都鄴城內外。
三股大軍已經悄然集結,大戰一觸即發。
彷佛只是等著一個火星子…
大約與劉裕一行人的駐地距離五十里左右,又一行人緩緩的從黃河沿岸涉水上岸。
先導部隊大約都騎馬,但他們的馬匹大多身形矮小,馬鬃極長,低低的垂至馬腹。
而騎在馬上的人,雖然身披鎧甲,但他們的鎧甲多是薄甲,看起來防護能力完全無法與氐秦常用的厚甲相提并論。
那馬上之人,逍遙自在,似乎對身后的大軍并不在意,而是將目光主要放在了周遭的景色之上。
“稚遠,我們是不是要快點?”
“前方探報,寄奴他們已經抵達漳水沿岸了,若是讓他們落了單,難保那楊白花不會生出什么壞心思來。”劉牢之憂心忡忡的說道。
看到王謐這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即便是劉牢之對王謐的能力十分信任,也還是忍不住有點擔憂。
“那探子也說了,楊白花這一路上可沒閑著,收集了不少城寨的散兵游勇,且不能讓這些人趁虛而入,害了我軍將士。”
“說到這件事,卻是不足為慮。”王謐搖頭晃腦道。
“我想,楊白花是收集不到多少人馬的,畢竟,現在諸族各部都各自為營,每一個實力都不可小覷,氐秦這邊,漳水沿岸的這些城池大約都已經和長安那邊的大軍喪失了聯系。”
“更何況,沿途還有流散在外的姚羌、丁零人、慕容部阻隔,河北這方面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和長安那邊連兵的。”
“所以,河北諸鎮的守將是斷不敢把城中的兵卒全都交給楊白花的,幫助了鄴城,他們自己的老巢要是被敵軍抄了,可怎么辦?”
“可他們終究還是氐秦的城池,總該互相幫襯,怎么可能坐視鄴城危急還無動于衷?”
劉牢之還是不相信,氐秦的那些大將軍竟然會這樣無情。
“換做咱,就說是那桓沖的部隊若是陷入困境,咱也不會見死不救。”
王謐:這也能吹一發,厲害了!
“他們和我們不同,大晉境內各地的部將雖然偶有矛盾,但是大體上還是能做到一致對外,但是,氐秦內部本就矛盾叢生,氐人的部將之間,乃至于宗室內部互相傾軋的事情也不少見。更不要說,氐秦的治下,還有許多其他部族也被派駐到地方上鎮守,這些人,苻堅在的時候,還能勉強維護氐秦。”
“如今,苻堅已死,他們必然不會再聽命于氐秦,或是嬰城自守,或是相互勾連甚至是投奔更大的本族勢力,也就是說,這些城鎮就算是表面上還聽從氐秦的控制,但是,幫忙就是不可能的了。”
“大約是不會出力的。”
劉牢之做恍然大悟狀:“居然還有這一層,老夫完全沒想到。”
王謐呵呵:你老人家沒想到的事情,還多了去了。
既然王謐說不著急,劉牢之也就把行軍的速度減慢了些,這樣,他這個當將軍的,也算是可以緩一口氣。
正在兩人一邊閑聊,一邊行軍的時候,馬隊前方,忽然逆向沖過來一匹戰馬。
通身純黑的駿馬上,一名鎧甲騎兵正急速向王謐他們靠攏。
“稚遠!”
“快看,曾靖回來了!”
那馬上的士兵,正是王謐手下的悍將曾靖。
此番王謐派遣他快馬到前方去打探敵情,為了能讓他趕在大軍抵達漳水之前就傳回消息,王謐還特地給他換上了一匹北馬。
腿長長的,跑的特快,看起來特別的帥。
曾靖下馬,單膝跪地,便道:“稟侍郎,將軍,劉裕將軍已經帶著大軍駐扎在了漳水河畔,楊白花曾經試圖蠱惑將軍趁早渡河接應鄴城內氐秦守軍,但被將軍用天色已晚,人困馬乏拒絕了。”
馬上兩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不愧是寄奴,有定性。
“不過,末將還探聽到,楊白花似乎也有異動,他應該是派遣了探子到對岸去報信。”
“末將擔心,一旦鄴城內的符丕知道了晉軍來援,會不會提前和慕容部開戰,進而把我軍攪進亂局?”
王謐臉色稍變,向劉牢之道:“
沒想到,楊白花那廝竟然狡猾如此!”
“將軍,看來我要食言了。”
這一次,劉牢之非但沒有嘲笑他,反而說道:“早就知道你這小子最后還是要反悔。”
“早就準備好了!”
“走吧!”
去鄴城!
幾人同聲和氣,馬鞭揚起,直奔鄴城而去!
而在他們的身后,騎兵隊和步卒的最后方,一輛又一輛的驢車、牛車駛過,牲畜們的身上,身后,托運著的都是大箱子。
箱子的大小不一,甚至是材質也不太一致,更像是臨時征用的,之前并沒有特別的計劃。
這些箱子平平無奇,也沒有使用什么名貴的木料。
不過都是最最普通的松木,柳木,但千萬不要因為它們平平無奇的外貌就小看了它們。
這些大箱子里盛放的,可都是王謐王侍郎最寶貝的好東西,鄴城戰場上,晉軍想要大殺四方,全都要仰仗它們!
神器一出,血濺十里!
神器一出,恢復中原!
而另一邊,就在王謐他們竭盡全力趕往鄴城的這個時候,鄴城內,終于定下了心神的氐秦守將符丕,正拉著符纂,把酒言歡。
“魏昌公,你來了,為兄就算是心里有底了!”符丕舉著酒杯,醉醺醺的說道。
他已經徹底醉了。
也不論這符纂和他是否能稱兄道弟,是個什么樣的輩分排列,就自顧自的吆喝起來。
一旁的張蠔,不愧是老將,總還算是保有一點體統,雖然符丕一直勸酒,左一杯,右一杯的給他斟酒,可他不過是淺飲幾口,并沒有多喝。
現在的鄴城是個什么形勢,沒有人比張蠔更清楚。
太危急了!
簡直是十萬火急!
就在城外二十里處,慕容泓和慕容德的大軍就駐扎在那里,已經五天了!
五天!
多達五萬的慕容部精兵,竟然就這樣駐扎在原地,幾乎是一動沒動。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他們另有所圖!
雖然他們一直堅稱自己只是想要借道,絕對沒有其他企圖,只要開放城樓兩翼的道路,讓他們通過即可。
但誰會相信他們?
五萬強兵,虎視眈眈。
而反觀鄴城,城中的兵馬雖然足以和慕容部周旋,甚至可以說,符纂的到來,讓張蠔還更放心了些。
符纂也是一位作戰經驗豐富的大將,有他們幾人合力指揮,相信一定能夠將城中士兵的作戰潛能全部調動起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不放心。
現在看起來是一片祥和,但危機早就已經埋伏在了鄴城四周,幾個人里,總要有一個要保持清醒。
卻在這時,緊閉的鄴城大門附近,居然又有了動靜。
被符纂驚嚇了一場的士兵們,這一次倒是表現的很沉穩,一回生二回熟了。
接著放下繩子,把人拉上來而已。
而這一次,他們的任務也輕松多了。
要登上城墻的,只有一個人。
那人也身穿黑衣,但是那黑衣卻濕漉漉的,一直到踏上鄴城城樓,黑衣還滴答水呢!
“快!”
“帶我去見符將軍!”
“你是王永?”
“你回來了?”
“難道是晉軍那邊有消息了?”
火光轉過來,士兵們終于看清楚了黑衣人的容貌,也瞬間認出了他。
此人名喚王永,正是大將軍楊白花手下的得力干將,也是和他一同前往京口的三十人中的一人。
王永的歸來便證明了,楊白花就在不遠處。
他為什么不自己進城來?
難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士兵們頓時緊張起來,圍著王永,你一言我一語的問起來,王永卻沒有時間回答他們。
只是催促他們趕緊帶著他去找符丕。
“你就打算這樣去?”
“不太好吧!”
“換一身衣服再去吧!”
兄弟們好言相勸,王永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沒時間了!”
“快帶我去!”
于是,匆忙之下,從城樓再到街巷,黃土路上,清晰可見的一條水痕,點點滴滴。
徑直奔向了將軍府。
在符丕的努力下,符纂終于也倒下了。
喝多了。
王永急匆匆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除了老將張蠔,這鄴城里能說了算的兩位大將軍,全都醉倒在坐塌上,嘴里發出哼哼唧唧模湖不清的聲音。
符氏兩人暫且不管,張蠔一看到王永,登時就跳了起來。
“將軍!”
“醒醒!”
“王永回來了!”
“晉軍有消息了!”
張蠔拼命搖晃符丕,王永也沒閑著,雖然他并不清楚符纂為什么也會在鄴城,但也還是努力要把他弄醒。
甚至,還向他臉上噴了口水。
咳咳咳…
誰能想到,叫破了嗓子也弄不醒,這幾口水倒是挺管用的。
符纂和符丕終于相繼轉醒,符丕腦子懵懵的,那酒勁還上腦呢,看到王永,還在想這個人怎么在這里呢?
不是派他去京口了嗎?
過了一瞬,混沌的大腦才終于恢復了清明。
“你回來了!”一副震驚的樣子。
王永退回到堂屋正中,恭敬道:“是,屬下回來了。”
“還帶回了京口晉軍的消息。”
“怎么樣?”
“晉軍肯出兵嗎?”符丕很緊張。
王永忙道:“愿意!”
“他們愿意出兵!”
“只是,那北府大將軍劉牢之說他還要等朝廷的號令才能發大兵,現在只帶了五千兵馬相助。”
“才只有五千人?”符丕面露不悅,顯然對晉軍的出手不甚滿意。
“五萬還差不多!”
“將軍,五千人已經不少了。”
“再說,最重要的是晉軍的心意,他們只要愿意派兵,這就說明是支持我們在占據鄴城的。”
“這對于我們來說,就是好事。”張蠔持重,能夠客觀評價晉軍的作為,符纂也認同。
眼看自己聲勢小了,符丕也就不鬧騰了。
要不是氐人現在危急了,他也根本就不會低頭求助于那些南蠻晉人。
且先忍他一時吧!
“晉軍那邊情況如何?”
“你可曾見過那帶兵的將領?”
王永既然來了,符丕也就不打算再放他回去了。
這一來一回都要涉水往返,總是麻煩,再者說,京口來了援軍,那些晉人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氐秦這邊會派人來鄴城報信。
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王永離開漳水對岸也已經有些時辰了,說不定,晉軍那邊早就有所察覺,現在把他放回去,也沒什么意思。
還不如就順其自然了呢。
這個時候,當然要拉著王永多多探聽晉軍那邊的消息。
王永當然也是這樣想的。
且看他思忖片刻,乃道:“依屬下看來,我軍與晉軍合作,當十分小心。”
“如今,北府兵內當家的不再是謝玄謝幼度,而是劉牢之,然牢之只是善戰,卻并不善謀略,在他的身邊有一位朝廷來的文官,姓王,名謐,字稚遠,此人看似溫潤,實則暗藏機鋒,只出五千先頭部隊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你是說王謐也來了?”提到這個名字,符丕就迅速變了臉,甚至連聲音都變了。
他聽過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在氐秦軍中,可謂如雷貫耳!
氐秦大軍中,誰沒有聽說過把大將軍符睿拉下馬來的晉軍新銳王謐?
原本以為他就是個朝廷的文臣,出現在襄陽,不過是偶然,在戰場上立了大功,還不趕緊在中樞朝廷站穩腳跟,怎么會再次帶兵出征呢?
恐怖!
“王謐現在何處?”
那小兵搖搖頭:“很多細節,屬下也不甚清楚,但他并沒有出現在這五千人的隊伍中,但是,楊將軍說了,王謐是一定會跟過來的。”
“晉軍應該還有后續部隊,就等著朝廷的旨意再出發。”
符丕陷入了沉思,這件事不好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