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風塵的壯漢,正是奉了王謐的命令星夜兼程趕到京口的劉裕,劉寄奴。
跟隨他一起趕過來的,還有一位信使,而他們帶來的消息,才真的讓劉牢之震撼了!
皇帝陛下竟然薨逝了!
一定是天師道搞的鬼!
是孫泰的陰謀!
別人還沒有質疑,劉牢之卻已經有了答案。這一次,一向反應不算機敏的劉將軍,算是走在了前列。
把很多人都甩在了身后!
這邊廂,孫泰剛剛釋放了想與他聯手的消息,那邊廂,皇帝陛下就駕崩了。
這一切,絕對不可能都是巧合!
聯想到之前孫恩曾經向他有意無意透露過的消息,孫泰起事,正是打算以扶持瑯琊王為旗號。
但是,那個時候,劉牢之怎么也想不到,為了扶持司馬道子,他們竟然會親自鏟除司馬曜!
如此膽大妄為,朝廷上的人都是死的嗎?
劉牢之坐在那里,久久也不吭聲,讓擔負了重要任務的劉裕,也是摸不著頭腦。
“劉將軍,朝廷的意思,如今陛下暴卒,朝中局勢未免動蕩,所以,特意派我來協助將軍。”
劉裕是個場面人,話說的相當好聽,可惜,劉牢之根本不領情,他哼了一聲,笑道:“什么朝廷?”
“不過是王稚遠而已!”
他劉裕是王稚遠的鐵桿親信,現在朝廷的局勢很不明朗,在這樣的前提下,派出自己的親信控制北府,這就是王稚遠想出來的錦囊妙計!
一個雜碎!
他果然還是想控制北府,奪走原本屬于劉牢之的權力!
這就是王稚遠想出來的主意!
“將軍多慮了,真的是朝廷的差遣,不是王侍郎一個人的主意。”
這個時候一再強調與王謐無關,也不是明智之舉,劉裕和王謐的關系,朝野上下幾乎是無人不知,所以,劉裕坦率的承認了,但是也聲明,朝廷上這樣想的人很多。
劉牢之呵呵一笑,沒有和他繼續爭辯。
當然不只是王謐一個人的意見,他的身后還站著親親岳父謝安呢!
有謝安首肯,王謐想讓誰來,還不就是誰來嗎?
“好了,你退下吧!”
“遠道而來,你們也累了,不妨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和以前的老部下熟悉一下,重新領兵。”
北府之內,與劉裕關系良好的將士也有很多,既然他人都已經來了,劉牢之便沒有不給他兵權的理由。
不過,他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去把孫恩叫來!”
一直站在劉牢之身旁的袁飛,早就等著這一刻呢!
什么劉寄奴,什么王稚遠,自從他們來到北府,熟悉的一切就全都漸漸遠離。
這些個人全部都與袁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正等著找個機會懲治他們呢!
機會就來了!
袁飛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劉牢之亦認為,自己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就是讓孫恩暫且留在北府,觀察局勢。
孫恩進帳,大步流星就來到了劉牢之的身前。
他帶著興奮的笑容,一切都不需要多言語了,劉牢之能請他過來,而不是把他打發回建康,或是交給劉裕,這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
“將軍,下定決心了?”
不論如何,在正式起事之前,孫恩還是要確定一下。
劉牢之沒有回答他,而是沉沉的點了點頭。
“事已至此,老夫已經沒有退路了!”
“在北府,不進則退!”
搶班!
奪權!
劉牢之攥緊了拳頭,要想控制北府,現在是唯一的機會了!
趁著謝玄回建康城參加女兒婚事的這個空當,憑借著他多年以來在北府積攢的權威,打壓劉裕,占據北府,從今以后,誰也別想踩在他劉牢之的頭上!
“你放心去建康傳信,我這邊時刻準備著,只要天師一聲令下,絕對響應!”
劉牢之也是豁出去了,其實,孫泰擁立的司馬道子,他也不甚喜歡,這個人一看就沒有大志向,還不如他的哥哥。
孫泰目光敏銳,老謀深算,不可能看不出司馬道子的廢物本質,但是他依然選擇把司馬道子當成一面旗幟打出去,劉牢之堅信,孫泰的真實意圖,絕對不會是為司馬道子出謀劃策,甘當他的智囊那么簡單。
此人,深不可測。
大晉說不定就要毀在他的手里!
不過,現在的劉牢之已經沒有心情去考慮這些事情,他自己的生存都已經出現了問題,如何能把經營多年的北府兵留在自己手中,這才是當務之急。
孫泰看重他,愿意與他合作,有他在前朝照應,只要司馬道子能夠 登位,他必定會重用牢之。
除此之外,以他對司馬道子的了解,此人一向厭惡世家均衡把持朝政,司馬曜還活著的時候,提拔這位弟弟目的就是為了打壓世家,搶奪權力的。
可惜的是,司馬道子進入朝堂的時間還不長,他可以倚仗的哥哥就去世了。
道子為人一向膽大妄為,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會對世家子弟痛下殺手的!
到那個時候,他們寒門子弟的春天不就到來了嗎?
當真是春意盎然吶!
然而,孫恩卻還是留了下來,另派了其他人去建康城送信,劉牢之微微不悅,這是還在懷疑他的決心吶!
劉牢之這邊做著晉升義旗功臣的美夢,而另一邊,劉裕從帳中退出,也絲毫沒閑著。
與老部下相會,還用等到明天?
下一個時辰他都等不起!
不必王謐提醒,劉裕也看出,如今的北府人心浮動,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
他雖然不知道劉牢之究竟打著什么樣的主意,但是,以往他和劉牢之就屬于兩個陣線,互不對付。
不管未來朝堂上的局勢如何變幻,劉牢之都絕對容不得他在北府做大,與其一直隱忍當烏龜王八,還不如搶先一步!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以往他獨自一人在北府混的時候,還不了解建康那邊的情況,現在,王謐專程派他過來,就是為了讓他守住北府的力量的。
劉裕必須強硬起來。
作為一個有勇有謀的將領,劉裕亦深知,只靠蠻橫是無法成事的,要想把劉牢之徹底壓服,還需要一顆智慧的腦袋。
玩弄計謀,這方面,他還稍差一點,在這個問題上,不妨實事求是。
一個閃身,劉裕就進入了一個稍顯狹小的軍帳,這里顯然不是供士兵們居住的地方。
簾子撩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油膩膩的大臉。
發髻散亂,松松垮垮的勉強掛在腦袋上,男人的手上沾滿了墨汁,他也顧不上擦一擦。
那件灰白的長衫,也基本沒有提供擦手的可能性了,能擦的地方,早就被油污沾滿。
看到他還是這副邋里邋遢的樣子,劉裕就放心了。
“寄奴!”
“你終于回來了!”
劉穆之把禿筆扔到一邊,幾步上前就抓住了劉裕的大手。
“快!”
“快坐!”
這些日子,劉穆之在北府軍中苦苦支撐,很是艱難,劉裕不在,原本北府的靈魂人物王稚遠,他自從投奔北府還未曾有緣得見一面。
北府中,沒有劉裕的引領,從上到下全都是劉牢之的應聲蟲,劉穆之這樣的小人物,根本在牢之的身邊就混不下去。
再加上,穆之的個人衛生稍差,就更是惹得劉牢之不悅。
劉穆之心里憋屈,他這么大的才能,這個棒槌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實屬眼瞎。
如今看到劉裕,可不是激動的熱烈盈眶。
“寄奴,你是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么過的!”
“你一定要抓住機會,劉牢之沒安好心!”
嚴格說起來,其實他們三個還是本家,都是姓劉的,但是在朝堂上的立場卻完全不同。
叫起真來甚至比仇人還要相互仇恨呢!
“穆之,劉將軍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雖然劉牢之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劉裕還是覺得,劉牢之剛才的表現有些異常。
究竟是哪里有問題,他也說不清,這才連忙找到劉穆之,打探詳情。
這個劉穆之可是他劉裕挖來的大寶貝,雖然不拘小節,但是做事卻極其縝密細致,交給他的事情,就沒有辦不成的。
這一次,劉裕返回建康也是專門把劉穆之留在京口的,京口這邊不能沒有眼線。
而現在就是檢驗劉穆之這個眼線是不是盡職盡責的時候了!
“當然有,伱知道嗎,天師道的人來聯系他了,就現在,還沒走呢!”
“還沒走?”
“就在北府里?”
“現在?”
劉裕震驚了,這老劉也當真是要破釜沉舟了!
竟然把天師道的禍害就這樣明晃晃的放在身邊,難道,他是鐵了心的要追隨天師道了?
“可是,以往看劉牢之并不是很篤信天師道的樣子,道內的那些規矩也從沒見他遵守一條,現在又為何答應與天師道合作?”
劉裕說的正是實情,要說對天師道的崇信程度,劉牢之甚至還趕不上眼前的劉穆之。
“穆之,你不會也被他們拉攏過去吧!”劉裕隨意打趣,劉穆之根本就不接招:“當然不可能!”
“我本人也不是信徒,都是阿爹信這個,才給我取了這么個名字,再說,劉牢之和天師道合作,也 根本不是因為忠誠于孫泰。”
“他純粹是擔心自己在北府地位不保。”
“如果陛下沒有崩殂,說不定,他還會再觀望一段時間,可是現在,一切就難說了。”
劉穆之露出懷疑的神色,劉裕卻不以為然。
“我覺得,他早就有這個心了,只是擔心朝廷出壓才一直沒有行動。”
“他要是真的效忠朝廷,只是和稚遠有私仇,就不會讓孫恩一直留在北府了!”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很明顯了,不必再給劉牢之找任何借口,也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牢之又不會領這份心意。
不管是在建康還是在京口,孫泰、孫恩這一對叔侄都算是危險人物,他們的身份,以及他們游走在權貴之間的目的,雖然沒有張榜告示,但是,幾乎也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
把這樣一個危險人物留在身邊,這足以證明,不管孫恩對劉牢之許諾過什么,這一次,劉牢之是被他說動了。
他已經決心與天師道合作,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而已。
或許,一開始劉牢之是希望能看一看王謐的下一步行動,再做打算。
現在,王謐成了謝安的孫女婿,王謐下一步的去留就證明了謝安對這位后輩的態度。
如果,他能夠留在中樞朝廷,劉牢之就會把孫恩打發回建康,拖延一陣。
如果,王謐還要回到北府搶奪兵權,那么就別怪他劉牢之不客氣了。
然而,現在的不利之處就在這里,天子突然崩殂,劉牢之一直苦苦等待的機會,提前到來了!
“穆之,你有多大把握掌控北府?”
“一旦劉牢之起事,我們必須快速把局勢控制住!”
孫泰的這一招著實歹毒!
誰能想到,一直窩在建康的他,居然會和鎮守京口的北府大將劉牢之有勾結。
這里距離建康實在是太近了,劉牢之在北府供職多年,根基深厚,一旦以他為首,舉起反叛的大旗,建康城幾乎是沒有招架的余地!
劉裕雖然能征善戰,但是,他也很清楚,在北府,他的根基尚淺,只要有劉牢之的號召,絕大部分的將士都會跟著他跑的!
“寄奴,實在不行,我們只有兵行險著了!”劉穆之的眼神閃著激動,閃著興奮。
劉裕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絕妙的辦法!
“快說!”
“什么好辦法?”
“逼不得已,就除掉劉牢之,斬草除根!”一向嘻嘻哈哈的劉穆之臉上忽然流露出兇狠的神色,這讓從來都是在馬上殺伐的劉裕都禁不住心底一顫。
好家伙!
這一招,確實夠險的!
懸門渡。
再次來到這個地方,王謐可謂是百感交集。
以前他在京口混的時候,從來都是看著北邊的人拼了命的往南邊跑,從懸門渡上岸,就好像是踏上了理想國度似的。
而近些日子,曾經無比熱鬧的懸門渡,忽然冷清了起來,都是因為在英明神武的王謐的指揮下,晉軍接連收復了好幾個江北重鎮。
很多想要向南逃難的北人,不必再千里迢迢的跑來京口,只需要在南陽、襄陽一帶安家即可。
至于江北幾鎮,原本已經被苻堅占據了很多年,這里的百姓原本是南渡的主力軍。
可是,現在他們也沒有必要再冒險趕到京口,因為,這幾個江北的重鎮已經悉數被晉軍收復。
只要能跟著晉人混,在哪里住其實都沒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