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謐不禁感嘆,在這個盲婚啞嫁的年代,他居然可以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子,而這個女子的家庭,還支持他們的婚事。
這樣的好事,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謝道韞看著自己的傻丈夫,嘆了口氣。想我一代才女,怎的就找了這么一個窩囊廢!
陸游站在唐婉的墓前,也要唏噓感嘆。
怎的人家的姻緣就如此圓滿順遂,我們的卻只剩下一地雞毛,凄切哀婉呢?
“稚遠,你就這么高興?”
謝安走后,王家的老大難終于有了著落這件事,立刻就在王府傳開了來。
心思單純的王恢,趁著瞧熱鬧的大軍還沒有趕過來,立刻鉆到廳堂里表示了關心。
在王恢進門之前,他還很是擔心。
在他看來,這樁婚事,著實不是那么理想,卻沒成想,王謐卻一直在笑。
“也,沒有什么不高興的吧。”王謐懵懵懂懂的回答,王恢輕輕嘆氣,真是為他捏了一把汗。
這位精明的好哥哥,他怎么就不知道著急呢?
現在的局勢,多么的錯綜復雜,他這個矛盾中心的人,居然還渾然不覺。
實在是太懸了!
“別的不說,你的那位沈娘子怎么辦?”
“你難道不是喜歡她,才把她留在身邊的嗎?”
王謐愣了。
王恢的提醒,可謂是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
沈蒜子!
是啊!
怎么把她給忘了!
王謐跑了,王薈倒是得意了。
謝安的主意,對于王薈來說,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少,他不必再擔心,麻煩多多的吳興沈家和瑯琊王氏攀上關系了。
王恢話音未落,王謐就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直奔親爹王劭的院落,而在那里,沈蒜子正捧起一把草料,撒在小矮馬的眼前。
“蒜子,啊,那個…”
王謐快步來到她身邊,見她狀態悠閑,竟然還有心情喂馬,卻又說不出口了。
“什么事?”
沈蒜子拍拍手上的稻草穗子,笑盈盈的看著他,美人無知無覺的樣子,讓王謐心如刀絞。
該怎么說呢?
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住的。
沈蒜子要不是對他有一腔真情,絕對不會愿意頂著小姥的名號,也要追隨他。
可現在,王謐竟然就要迎娶謝明慧,一向爽朗的沈蒜子,她會怎么想?
雖然她嘴上說著,跟在他身邊只是想增長游歷的見識,但是,王謐不會相信,那些旁觀者更不會相信。
這也就是為什么王恢會第一時間跑過來提醒他關注沈蒜子的想法。
“我要跟你說件事,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迂回戰術是對待小娘子最好的辦法,讓她心里先有個緩沖,這樣,等她聽到消息,應該就不會崩潰了。
“想說就說,何必吞吞吐吐!”
沈蒜子胳膊架起來,特別不屑的看著他。
“不就是你要結婚了,迎娶的還是謝家的女子嗎?”
多大點事,還不敢說,還是不是爺們了!
沈蒜子大喇喇的坐到石桌前,給王謐順手倒了杯水。
“你知道了?”王謐很錯愕,這消息傳得也太快了!
“知道啊。”
“這么大的消息,還不是立刻就傳開了。”沈蒜子點點頭,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蒜子,我也沒想到謝公會親自上門提親,他在朝廷上的地位你也知曉,位高權重的,他都已經親自登門了,我也是難以拒絕。”
沈蒜子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茶水,看著王謐的眼神,也是充滿了玩味。王謐越來越心虛,他開始感覺,沈蒜子的心里,也不像她表現的那般無所謂。
他的話說的屬實是言不由衷,以至于,他都不敢抬起眼眸,與沈蒜子對視。
他什么時候是不得不答應婚事了,他明明是舉雙手雙腳贊成好不好!
“是不應該拒絕。”
“放眼大晉,謝家的女兒,資質都是最好的,況且,你兩家本就有姻親關系,要不是當時耽擱了,說不定,今天你的妻子,便會是另一個謝家女。”
沈蒜子說的沒錯,王謝兩家的聯姻,那是求多,不求精,要是求精的話,就不會把年少就有大名氣的謝道韞許配給王凝之那個腦袋不好使,根本轉不動的人了。
要是早幾年,謝明慧還根本就沒有長成,而王謐卻早就是已經可以婚娶的年紀,他是絕對不會等著謝明慧的。
這樣看來,花癡女們的騷擾,對王謐來說卻還是一件好事了。
“可是,這樣對你就不公平了。”
“要不然,你還是回到沈參軍那里吧。”
王謐是個寬容的人,也有同理心。現在人人都知道,謝明慧馬上就要進門,到時候,她這個所謂的小姥,地位該有多尷尬。
她又不是小婢女,又不是侍妾,更何況,王謐也不想這樣對待她,為了她的將來著想,還不如現在就放她離開的好。
王謐現在一心在增強北府兵戰斗力的事情上,真的沒有太多的精力和女人們糾纏。
沈蒜子抬眸,頗為警覺的看著他:“你這是想轟我走?”
“你居然還不想走嗎?”王謐也很錯愕。
“當然!”
“我才不走!”
“你和誰成婚,那是你的事,我只管在你身邊跟著看熱鬧,將來,等到謝明慧來了,你也照樣可以這樣說,我對你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沈蒜子坦坦蕩蕩,不只是幫王謐考慮到位,甚至連還沒有見過面的謝明慧也安排的妥妥當當。
見她如此豪爽,王謐反而有些心里泛酸。
這個頭腦大條的小娘子,她不會真的對他什么想法都沒有吧!
“好了!”
“這件事就這么解決了!”
“快點,趕緊把謝公的來意跟我說一遍。”
沈蒜子欠身上前,大眼睛眨眨,什么結婚不結婚的,那種事情,誰要關心?
只有看熱鬧才是最正經的!
安排好了謝明慧的婚事,謝安心情大好,一連幾天,在謝府里寫詩,作畫,觀景,好不快活。
閑來無事,又把謝玄招到了身邊。
“幼度,一場大戰結束,北府里的人事,也該變動一下了。”謝安手里把玩著一塊石頭,正是謝明慧為他精心挑選的。
雖然,他一眼就看出,這塊石頭很普通,并無任何出奇之處,但他還是愛護的緊。
禮物雖輕,但是情誼卻重。
謝玄憋著一股氣,最近心情很是不佳,這和事事如意的謝安形成了鮮明對比。
塵埃已定,謝玄也不該再掙扎,其實,他心里也沒有那么不痛快,可就是笑不出來。
“謝公想動誰?”
“你說呢?”謝安將手里的石頭翻了個面,試探道。
謝玄與謝安不同,幾年以來,他一直親自統領北府兵,對軍中的情況是最為了解的。
而且,那種了解和謝安從總體著眼還不同,謝玄了解的北府兵,是從細處著眼。
謝玄沉思片刻,把北府兵里的大小將領盤了一個遍,這才說道:“我認為,要動的,第一個便是云麾將軍,劉裕。”
劉裕的名字一出,謝安頓時笑了。
雖然在女兒的婚事上,謝玄與他多有矛盾,但對于北府兵的建設,兩人意見還是相同的,真是令人欣慰。
“說的沒錯,老夫感覺,這個劉裕端的是個危險人物,他留在北府,你卻在建康,多有不妥。”
這位謝老爺子也是很可以了,謝玄進京才幾天,劉裕在京口才呆了幾天,這就已經開始起疑心了。
都說未雨綢繆,但是他的這個謀,也動的太早了些。
“劉裕此人,絕非等閑之輩,若說王稚遠是心懷大志,卻還是世家子弟,他的行為動機,我們還可以預測。”
“可是這個劉裕,他起自草莽,戰功卓著,在北府兵中頗有人望,若是讓他成勢,做出什么事情來,我們可是防不勝防。”
劉裕:這是你們逼我的!
歷史上的我,現在還在給劉牢之打工呢!
“老夫也是這樣考慮,聽你說到,這個劉裕驍勇善戰甚至在王稚遠之上?”
“那是自然,劉裕的弓馬全都是真功夫,沖鋒陷陣,于戰陣中幾進幾出,取敵軍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說句心里話,劉裕這樣的戰將,作為北府統領,我也是喜歡的不行,若是他能夠為我謝家所用,當是我謝家之幸。”
“這樣看來,幼度,你是想拉攏劉裕了?”謝安皺眉,在他看來,劉裕是一心追隨王謐的,這樣忠心耿耿的人,可不容易變節。
“不試試,又怎么知道行不行?”謝玄感嘆道:“劉裕的能力,確實是難能可貴。”
“若是因為他是王謐一黨,就貶抑他,實在是有些可惜。”
作為執掌北府多年的戰將,謝玄亦有一顆愛才惜才之心,劉裕這樣的將領,實在是應該被重用。
謝安垂首,沒有反對。
“此人若真的有大本事,就更加不能留在京口,他不是王謐一黨嗎,那就讓他也到建康來供職。”
“來建康?”謝玄有些震驚,旋即又覺得,謝安這一招調虎離山之計,用的實在是有點浪費。
“謝公,此人在京口用處更大,不論是訓練新兵,還是整治軍紀,他都是一把好手。”
“到建康來,他能干什么?”
謝安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謝玄還能放下成見,去琢磨真正適合劉裕的職務。
他把石子扔到一邊,讓謝玄再坐的近一點。
“這還不容易,讓他去禁軍做個衛帥,不是很好嗎?”
謝安做任何安排,都是經過了認真考慮的,劉裕既然是人中之杰,那就不能放任他自由發展。
將來養虎為患,豈不是給謝家找事?
放到朝廷上,謝安不時看一眼,難道不好嗎?
所謂衛帥,便是晉軍中的左右衛帥,這個職位,位于領軍將軍之下,官職還要比劉裕現在的云麾將軍更高一些。
因為是京官,地位較高,也更體面,關鍵是,京官有發展,多少世家子弟的大臣,都想盡辦法寧可流官,也要留在建康呢!
劉裕一個從未涉足建康,土生土長的京口窮小子,才剛入行伍不足一年,就撈到了一個進京做官的機會,他劉裕還不對謝安感恩戴德?
左右衛帥是什么樣的職位?
那是主管建康宮禁軍的!
絕對是軍營里的香餑餑,一般人掄圓了胳膊,抻長了脖子,經營多少年,或許也夠不到。
現在左右衛帥的頂頭上司是誰?
正是出自瑯琊王氏的王薈、王默!
謝安掐指一算,這樣的安排,王家也會接受,至于王謐,他能不接受嗎?
目前為止,他還不具備反對謝安的實力。
“幼度,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
謝安沉著嗓子,幾個字一頓的說話方式,讓謝玄頓時緊張起來,看來,這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點。
謝玄關注的目光已經到位,謝安這才從容開口。
“以后,不要總是把王謐看成是外人,婚事已定,以后,他也是我謝家的人了。”
謝安大手一揮,就把瑯琊王氏的明日之星,眾人看好的青年才俊,劃成了謝家的人。
他這樣說,問過瑯琊王氏的人是什么想法了嗎?
“謝公的想法是好,可是,你就不怕再出第二個王國寶?”
提到王國寶,謝安的臉登時就綠了。
謝玄這是故意的,謝府上下,誰不知道謝安最討厭的人就是王國寶,不只是不能看到他的人,就連他的名字都不能聽到。
謝玄這里還上趕著給謝安找不痛快,于是乎,一直繃的很好的謝安,徹底破功了。
謝明慧精心挑選的小石頭,也被謝安扔到了水池里,他看著水面上的倒影,又把王國寶從頭到腳數落了一個遍。
其中不乏各種污言穢語,要是人們看到此刻的謝安,一定會驚呼,堂堂謝公的素質水平比之王國寶也強不到哪里去嘛。
謝玄很詫異,難道,謝安這樣積極的張羅明慧的婚事,他就真的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嗎?
謝安登門拜訪瑯琊王氏,這樣罕見的新鮮事,很快就在烏衣巷以及整個建康城傳開了。
謝安降尊紆貴,跑到王府是要做什么?
眾人疑問紛紛,議論紛紛,幾經輾轉,終于傳出了消息,原來,謝安竟然是去提親的!
好家伙!
這可是開天辟地的大事件!
謝安是要化作盤古嗎?
他陳郡謝氏和瑯琊王氏不是已經斷絕親事很多年了嗎?
那件集體離婚大案,可是轟動建康城的大事件,坊間對它的議論,從年頭一直持續到年尾,如今,仍然被人們津津樂道。
而就在上件新聞的熱乎勁還沒過的這個當口,謝安居然一改往日辣手摧婚的做派,上趕著來提親。
這不是天有異象,就是謝安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