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佑,依你看,這是誰做的?”
梁成來到一位倒臥在大樹邊上的士兵面前,士兵的前胸,還插著兩支箭簇。
很顯然,士兵是力屈而死。
其實,不必明說,這里的情形已經足夠給他們答案,身為久經沙場的老將,不管是梁成還是崔延佑,都能夠一眼辨認出,這些箭簇屬于哪支隊伍。
“那還用問,必定是晉軍。”
“將軍,這可是一件大事,一向膽小怯戰的晉軍,居然敢偷襲了!”
崔延佑一手握緊,稍一用力,就將兩支箭簇一起拔出,幾乎就是同時,鮮紅的血,便從士兵的胸口竄出。
血雖然還有力量噴出,卻已經漸漸失去了溫度,崔延佑將那沾滿血的箭簇,送到梁成的面前。
憂慮道:“箭簇的形制統一,制造也精良,必定不是出自得勝堡之手。”
“再說,那幫堡民也沒那么大的膽子。”
梁成也不得不承認,燃燒的戰船,戰死的士兵,全都是出自晉軍的手筆。
可他仍然想不通。
“這怎么可能呢?”
“襄陽城的守備如此嚴密,晉軍怎么可能進的來?”
“頭上有崗哨,地上還有我們布置好的陷阱,他們到底有什么神力?”
梁成的分析是基于襄陽城的基本硬件發出的,本來也沒有什么錯。可是,他忽略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襄陽城如今的現狀。
襄陽城里,現在還有士兵在認真的守備嗎?
“將軍,其實我們的守備也不是很嚴密。”
本來吧,這句話就不應該是崔延佑來說,他畢竟只是個騎兵隊主,職位也不高,責任也不大。
這座城池能不能守得住,與他也沒有多大的關系。
梁成聞言微怔:“你何出此言?”
崔延佑很無語,這都是明面上的事了,老大居然還不肯承認。
沒辦法,今天只能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將軍,如今襄陽城的士兵們好賭成性,我聽說,一到天黑,各處的士兵們就會聚到一起耍錢。”
“也不知我的消息是否準確。”他頓了頓,頂著梁成的冷臉,又補充道。
梁成舔了舔嘴唇,有些尷尬。
這個年輕人還真是…這種實話是可以隨隨便便就說出來的嗎,幸虧現在旁邊沒人,要不然捅到符睿那里,可就糟了。
“我也有所耳聞,不過,襄陽城守軍十幾萬,不會處處都如此吧。”
居然還在裝蒜,崔延佑很失望,他老梁前幾天還跟著湊熱鬧來著,現在又不承認了。
“將軍,現在回口這里的慘狀還不能說明,樓船上也每晚都在賭嗎!”
“將軍,這種趨勢一定要得到遏制,若不然,襄陽城危矣!”
梁成起身,表情很嚴肅。
老實說來,在今天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把賭錢這件事看得太嚴重,這世道,有哪個軍營里不開賭局。
小賭怡情,這也是為了讓士兵們上陣有斗志才這樣做的。他萬萬沒想到,這些大頭兵居然會私下里也開賭局。
“照你的意思,晉軍是撲了守軍的空子,才能偷燒戰船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崔延佑還是無奈的點了點頭。
“可是如果這件事是晉軍做的,那他們現在人又在哪里?”這是一個靈魂提問,崔延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躺倒在岸邊的尸體之中,很明顯的,秦軍占大多數,但是晉軍也不是一個沒有。
從鎧甲上就很容易分辨出來,這次來偷襲的晉軍,穿的是較為輕便的皮甲。
而秦守軍這邊,不是穿著鎧甲,就是未著甲胄。
既然有廝殺,那么晉軍又是如何從十幾萬氐秦大軍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飛的呢?
近來與晉軍,尤其是北府兵交過手的梁成,陷入了某種惶恐之中。
上次在竟陵城外,北府兵是如何打得他抱頭鼠竄的,梁成還記憶猶新。這幫人,戰斗力遠非以往的荊州兵可比。
戰術、素養、裝備都相當精良,關鍵是,這支隊伍還擁有許多極有凝聚力,頗具頭腦的將領。
如果,他遭遇的那一股北府兵,真的已經深入到了襄陽城附近的話,如果,這些戰船就是那一伙士兵焚燒的話。
那么,襄陽城危矣!
“報告將軍,此處已經沒有生還的士兵,此處原有守兵兩百一十八人,現在找到尸身的,便有一百九十三人,其余的士兵,想來也沒有生存的可能,應該是掉進了江中,還未能搜尋到。”
“除此之外,還發現了晉軍的四十五具尸體。”
“四十五具?”
“才只有四十五個人!”
兩人才能合抱的粗大樹干,被梁成拍的顫顫巍巍,樹葉隨風落下,竟有十幾片。
看到這些隨意飄落的綠葉,梁成更加悲憤。
二百多人共同守衛的一塊地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只殺傷了晉軍四十五人!
“都是廢物!”
“死不足惜!”
放眼望去,跟隨梁成而來的騎兵和步兵,眼看著回口附近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也就不再掙扎,各自搭配,去做正經事了。
所謂的正經事,現在也不可能是握著刀槍和敵人舍身肉搏,更不可能是拼命救火。
很遺憾的,如今在這塊占地并不算大的港口附近,氐秦士兵們唯一能做的,也該是他們的分內之事的,只有搬運尸體了。
河里漂著的,河岸上趴著的,這些尸體也不能讓他們還原樣倒在那里,必須收攏到一起,才能得到妥善的處理。
士兵們一般兩人為一組,通力合作,將戰友們的尸體抬到江岸的一角,一方面方便統計,一方面,也算是打掃戰場了。
這樣不對等的戰役,如此巨大的傷亡,實在是讓氐秦士兵們慚愧的抬不起頭來,不只是梁成咽不下這口氣,就連普通士兵也一樣感受到了極度的羞辱。
一定要抓到這一伙晉軍!
把今天遭受的一切全都討還回來!
此刻,梁成和麾下士兵們的想法完全是一樣的,然而,想出惡氣,哪里有那么容易。
晉軍在哪里呢?
他們人呢?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范圍之內,哪里還有一個晉軍的影子,而唯一可以提供線索的秦軍守兵,居然一個活口都沒有。
梁成越發肯定,偷襲回口的,必定是和他交手的那一股北府兵!
“他們來了!”
“肯定是他們!”
梁成的聲音哆哆嗦嗦的,崔延佑疑惑的看著他,只覺得,一向英勇的梁成,此刻的表情,居然有幾分恐懼的意味。
崔延佑不禁想象,這個他嘴里的“他們”,究竟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