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謐將司馬曜的書信交還給了謝玄,謝玄并沒有看到期待中的,王謐暴跳如雷的場面,反而被他的笑容閃瞎了眼。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為什么不笑?”
“陛下能對我不聞不問,正合我的心意。”
“這就說明,陛下對我留在北府,是支持的,要不然,他早就把我叫回建康了!”
謝玄愣住了,他忽然意識到,王謐說的也有道理。
“謝將軍也覺得我說得對吧。”
“就是為難謝將軍了,還得繼續容忍我這個門外漢。”
嘿嘿,老謝啊,挑撥離間失敗。
其實誰看不出老謝真實的目的,就是想看王謐失態唄,可他偏不生氣。
謝玄嘆了口氣,無奈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也只有遵從的份,不算麻煩。”
謝玄本想看王謐的笑話,搞到最后,卻讓自己笑不出來。
現在,站在這個屋里,最尷尬為難的人,就屬建康城來的使者董福海了。
在不經意間,他忽然洞悉到了王謝兩大世家之間的暗流涌動,這對于他來說,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相比朝堂上的袁悅之、王恭等人,董福海并沒有什么過分的野心,只想抱準一條大腿,過好日子。
現在被迫聽到這些朝廷秘聞,他也很為難。
況且,他這里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消息沒有來得及告訴謝玄,現在謝玄的臉就這么難看。
等到他聽了這個消息,還不徹底瘋了。
“謝將軍,還有一件事,也是陛下吩咐的。”
前方兩人還吵得熱火朝天,雖然看起來還算體面,但是你來我往,酸言酸語也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若不是皇命在身,董福海真的不愿意打擾他們。
謝玄一頓,轉向董福海。
董福海還沒開口,謝玄就有一種預感。
司馬曜又要搞事。
“陛下有旨意,你還不一次說明白。”
謝玄回到座位,嚴陣以待,董福海慢吞吞走上前,支支吾吾,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話。
王謐也警覺起來,看起來有好戲。
他自顧自的給自己找了個座位,做好了吃瓜的準備。
他們兩個的表現,提醒了王謐,接下來的話,大概會讓謝玄很難堪。
老小子,你讓我難堪,自己也得不到好處,等著吧!
“讓讓,給老夫讓個地方。”
別看桓沖年紀大,可是仍然沖在吃瓜看戲的第一線,完全沒有架子,沒有人伺候,他也能搬著個鹿皮小墊,坐到王謐身邊。
魏晉時期,還沒有高個家具,這個時候流行的坐具,最高的,也就是從北方胡人那里流傳過來的胡床。
所謂胡床,形制大概類似于今天的馬扎,腿部成交叉,面上附上柔軟的面料,方便折疊。
這種胡床坐具,既能把雙腿從跪坐之中解放出來,又可以隨身攜帶,非常方便。
一開始,在北方,胡床這種坐具也主要是在行軍打仗時使用的。戰士們將胡床綁在馬鞍上,就可以在征戰的間隙,隨取隨坐。
胡床的這種輕便屬性,讓它流傳到南方,最開始也是一種戶外的坐具,人們不會把它特意搬到屋子里使用。
魏晉時期,中土人的坐姿主要還是跪坐和低矮胡床混雜使用,尤其在江南地區,跪坐還是主流。
徹底解放雙腿的高腿坐具,要到唐朝時才徹底占據主流地位。
于是,堂堂荊州兵團的大將軍桓沖,現在正抱著鹿皮小墊子,嚷嚷著要王謐讓地方。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般人看來,王謐這樣的世家子弟,風流倜儻的公子,和武功當先的譙郡桓氏是尿不到一個壺里的。
但是,王謐卻非常歡迎桓沖的來臨,立刻抬起屁股,給他讓了一塊地方。
在桓沖的身上,他嗅到了同道中人的氣息。
做人嘛,何必這樣一板一眼,裝腔作勢,累不累啊!
經過了這次搶糧事件,王謐也看清楚了,謝玄為人也不過爾爾,正所謂偽君子和真小人之間是有壁的。
如果說桓沖是真小人,那么謝玄就是偽君子。
面對同樣的局面,都是軍中缺糧,桓沖都不一定會縱兵搶糧,之后還坦然甩鍋。
桓沖在荊州橫行霸道慣了,一向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從來也不注重社會輿論。
你且看看他在荊州坦然鑄錢,還把這件事到處嚷嚷就知道了。他根本不在意鄉民們的想法,對司馬曜的厭惡也毫不畏懼。
這樣的人,作惡也做的坦坦蕩蕩,有什么黑鍋也不會往別人的頭上甩,都自己扛著。
“有什么話,你就趕快說吧!”
屁股還沒坐穩,桓沖就開始搞事,董福海心里本來就忐忑,聽了他的吆喝,心里更虛。
連謝玄的臉都不敢看,對視更別提了。
他這樣膽怯的表現,讓謝玄也起了疑心。
怎么回事?
一個剛才還一門心思和他套近乎的人,說到此處,卻忽然猶豫起來。謝玄直覺,司馬曜要傳達的旨意,肯定與他有關。
而且,還是那種見不得人的,根本一點也不光明正大的事情。要不然,直接寫在書信里就是了。
難道,還怕他謝玄不識字?
“謝將軍,陛下打算這個月就讓瑯琊王入朝理政,錄尚書六條事。”
轟隆隆一陣大雷,從謝玄的頭頂滾過。
晴天霹靂!
滾了一輪,又滾回來了!
在謝玄的頭上,來回的滾!
這個消息太過震驚,就連經驗豐富,作風老練的謝玄都愣住了。
瑯琊王,這個祖傳的王位,到了司馬曜當政的年代,夠格坐上這個位置的,只能是那個人!
司馬道子!
對,就是他!
作為司馬曜唯一的同胞弟弟,瑯琊王這個標志性的王位,絕對不會讓給別人。
司馬道子不是才十八歲嗎?就要錄尚書六條事了?
這個職位在大晉,基本上就相當于尚書令,朝廷里的大小事宜,司馬道子都可以參與決策。
怪不得謝玄的臉色這樣難看。
看來,司馬曜確實有幾分道行,很是狡猾。
都說上陣親兄弟,作為皇帝的司馬曜,肯定是要扶持提拔司馬道子的。這本沒有什么問題,獨掌朝政的老謝家,也早該有這樣的準備。
但是問題就在于,司馬曜太心急了。
司馬道子現在不過十八歲,在朝政上既沒有建樹,也沒有經驗,以他現在的狀態,如何與把持朝政幾十年的幾大世家的老狐貍相抗爭?
況且,趁著大軍出征的空當,才宣布這個旨意,很明顯,就是為了不給謝家反對的機會。
趁人之危,絕對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