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盛大的歡送儀式之后,寧為帶著柳唯跟史密斯踏上了返程,這段時間一直很低調的三月也終于活躍起來。
為了不跟小落有直接接觸的機會,三月對每次數據交換環節標準都制定的特別嚴謹,這一度讓寧為懷疑三月是真的進化出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當然對于兩個不同環境下的人工智能來說,相互之間的交流也是有的。但僅限于最原始的無線電語音溝通。雖然小落一再解釋人工智能的核心數據庫是可修復的,而且寧為也終將是要回去的,雙方之間不可能再有交集,大可不必這樣防著,但寧為其實也覺得還是得小心為妙。
到不是別的,帶個人工智能回去,天天想著怎么通過立法來讓他犯錯誤,那樣影響家庭和睦,不太好。
本來跑到這邊地界沒有跟江同學說實話,寧為就很愧疚了,自然不能再帶個小三回去。仔細想想,還是三月夠聽話。
第一趟前往火星的時候,寧為專門找王晨旭了解過當年馬振華迎娶人工智能那段佳話,寧為還記得當時王晨旭的表情特別有意思。
他甚至還記得當時王晨旭的原話…
“其實吧,這個事情挺胡鬧的,你知道的,馬老在當年被譽為活著的牛頓加愛因斯坦,因為他在數學跟物理學界的地位都太高了。而且他還是代表,所以他給出這個提案要求跟人工智能結婚合法話的時候,沒誰好意思拒絕,然后就那么辦了…不過馬老走之后這個就廢除了,對了,你是怎么知道這事的?”
嗯,聽了這回答,寧為大概明白了當年這位馬老得是有多牛!更明白了果然牛逼的人在哪里都能任性。
當然這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可能再過個十幾二十年,他也能有這種待遇吧?
當然踏上歸途的時候,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寧為出于最穩妥的考慮,選擇了三月給出的最安全的一條回歸路線,夸父號依然要趕往月球背面進入尺短空間,然后回歸,這樣路上還得耽擱一星期。
不過這一路并不無聊。
這趟跨宇宙的航行,讓一起旅行的三人之間多了無數的談資,尤其是當其中還一位研究哲學的大佬時,往往讓談話的主題變得深邃。這種時候柳唯大多數時候是不插話的,但每每他說些什么的時候又能讓兩位大科學家大受啟發。
三人都挺喜歡這種交流,于是這變成了每天固定的節目。甚至每天討論的時間也會在不停增長著。聊得興起的時候甚至能說上一整天。并不是夸父號上沒有其他休閑項目,事實上這個世界的各種影視作品都下載了不少。
“你們覺不覺得這種仿生人機器人意識遙控技術,很像是之前地球上提出的云宇宙項目。只是把元宇宙搬到了現實中。比如睡覺的時候就能工作,只是通過一具其他的身體或者說載具來完成。”
這天如同往常一樣,寧為找了個話題,座談會便開始了。
“這個說法還是有些牽強了,我覺得這項技術最大的價值不在于改變戰爭格局,同樣也跟元宇宙無關,而是客觀上延長了所有人生命的長度與寬度。我大概了解過那些技術細節,能讓人在進入睡眠時,有序的通過潛意識來做一些日常已經熟練的工種,同時還能保證人的大腦大部分時間在深度睡眠狀態,這對于普通人來說才是真正的福音。能讓每一個人在工作之余擁有完全屬于自己的生活。”
史密斯鏗鏘有力的發言在夸父號指揮塔的小咖啡廳內回蕩著。
然而這句話卻炸出了經常不太言語的柳唯。
“史密斯教授,不管你吹得天花亂墜,回家之后寧為院士也不可能第一時間把這項技術對全世界開放的。起碼得等華夏擁有了第二代產品,并能進行量產,才有可能開始將第一代產品推向民用。對了,還得參照著你們的某些做法,嚴格限制出口。”
柳唯的話讓史密斯一時語塞,然后惱怒的瞪了柳唯一眼,只是他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總不能真的上去打一架,更關鍵的是打不過。
寧為樂呵呵的看著兩人,到也沒過多參與兩人的爭論,但他肯定是向著柳唯的。這跟講道理沒關系,寧為從來都不忌憚與向所有了解他的人詮釋什么叫幫親不幫理,從來如此。
“好了,別爭論這個了。這項技術細節我跟三月一起分析過,按照我們那里目前的工藝水準,沒有個十多年的功夫想都不要想。十多年是個什么情況還不知道呢。現在我們需要探討的并不是這項技術能給世界帶來多大改變,而是未來科技樹該怎么點。算了,這個問題太復雜了,回頭再說吧。”
寧為決定暫時中止這個話題,不然好好的學術探討,就成了斗嘴,很無趣。于是果斷開了一個新話題:“你們覺得文明是不是有烙印的?”
史密斯皺了皺眉頭,看向寧為,問道:“這個…怎么說?”
“這個問題我們就從數學說起。你們覺得數學真的是自然界本就存在的道理,又或者是智慧生命意識的自主創造?數字的結構,從1到無窮大,有理數、無理數,π的存在,進制的存在,實數、復數、數域、群、環,再到更復雜的微積分、多維空間…無數的概念本身是沒有的,為什么會出現,為什么我們會想到用這些來解決現實中的許多問題,用無數的公式來跟現實進行擬合?”寧為娓娓的問道。
這種話題柳唯一般是不插嘴的,只是側耳傾聽,只有史密斯露出深思的神色,良久后才緩緩開口道:“數學最初應該來自于生存與發展的需要。生存資料匱乏的階段,人們需要知道過了幾天儲存的肉會壞,需要用繩子上的節點來計算過了多少天,再到之后人們需要丈量土地,這就需要用到乘法。到了現代我們要定義跟測量更多的物理量,因為要讓飛機上天,要讓衛星工作,所以就有了繁復的數學形式。所以,數學應該是智慧生命結合需求的創造。”
寧為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那么再來一個假設,如果尺短空間其實存在著智慧生命,換句話說在他們所認知的世界里根本沒有見過低于光速的速度,這種情況下,牛頓第一、第二、第三定律對于他們來說都是無效的。又或者在另一個宇宙,那里的粒子表現出不一樣的特性,那么這些時候他們的數學又會是什么樣的?”
史密斯仔細想了想,然后問道:“寧,你到底想表達什么?”
寧為笑了笑說道:“我再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文明其實是被記錄了的。不管是數學、物理、化學,又或者其他我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的規律,實際上都是早已經被記錄下來。就好像我們的基因那樣,通過一種我們還無法理解的方式保存在那里。”
“每一個宇宙都有發展周期,并終將進入寂滅期,直到積蓄足夠的力量,再次爆發。在我們認識的世界沒有什么東西是永生不滅的。但循環卻是無限的,就好像圓,圓周率…每次循環上個紀元所有的一切都會以某種方式再次呈現,直到發現一個真相,又或者真正的真理。”
“甚至我們每個人只要在這個世界上經歷過,也會留下烙印,死去后億年、萬億年又會在某個時刻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只是相對于低級的生命形式無法承載這么久遠的記憶,所以當獲得新生時,已經不記得曾經的際遇,只是再次開啟新的人生。”
史密斯撇著嘴,盯著寧為…
怎么說呢,這個想法其實涉及到哲學一個核心問題,向死而生的生命其意義究竟是什么?探詢真相么?那么什么才是真相?
“寧,這個問題我們沒法找到答案,從最最基本的科學精神層面上說,無法驗證的問題,是不可能探討出一個結果的。”史密斯搖了搖頭,說道。
此刻的寧為給他的感覺像是一個神棍。
“所以我想驗證這個問題,也許我這輩子無法知道最終結果,但這種事情不去試一試,會是一輩子的遺憾。”寧為略顯興奮的說道。
這一刻史密斯甚至能感覺到這個華夏科學家臉上有著圣潔的光。當然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他懷疑寧為可能瘋了,這已經不是想插手神的領域,他這就是要插手神之領域啊!
良久,史密斯才開口問道:“我很想知道你想怎么去試,這個試驗又該怎么設計?”
寧為答道:“本來是沒有辦法的,但是文明的思維掌控技術給了我啟示。沒錯就是通過腦波控制仿生機器人的技術。它證明了我們的思維可以去影響另一個載體,需要的是信息保存然后發送出去的方法。等回去之后,這將是我畢生研究的課題。我希望能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識跟理念記錄下來,保存為波的形式投送到尺短空間中去,讓它自由的飄蕩,直到有一天出現在某個宇宙,并影響到合適的人,他能繼承我所有的學識,世界觀,各種方法論。”
柳唯一臉崇拜的看著寧為。
怎么說呢,從他認識寧為開始,不,應該說從他所了解的資料顯示,這位數學家所追求的似乎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一再的刷新著所有人的認知。
最初寧為以對湍流方程的研究而聞名于世,但在他就差一步能證明ns方程的時候,卻開始著手架構人工智能的數論基礎;當所有人都認為他將在人工智能領域深耕,將強人工智能推向另一個巔峰的時候,他轉頭去研究芯片;當大家覺得三維硅基技術將成為寧為的立身之本時,他開始轉而研究物理,以一己之力開辦了基礎物理實驗室…
現在當所有人都為了反重力材料而瘋狂,為了他的三十年計劃而激動時,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什么月球基地、火星城市、太陽系港口那些計劃中的事情都已經不被他放在眼中,現在他又想著把自己的思維傳遞出去,來證明這個世界存在文明烙印?
是的,其實柳唯對今天這場談話并沒有聽的太懂,但這并不妨礙他仰視寧為,因為他能看懂史密斯臉上那無限震驚的臉色…
這才真的是不明覺厲,因為有明白人幫他覺得厲害了。
“寧為,你是瘋了!肯定是徹底的瘋了!”史密斯反應過來,看著寧為的樣子,真的像看一個瘋子。
“不,我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史密斯想想吧,如果我成功了,就證明了所有的文明都會留下烙印,不管被不可抗力毀滅多少次,所有的一切都將保留下來,然后等待下個輪回,再重新被挖掘。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命運的循環是無限的。”寧為堅定的說道。
史密斯盯著寧為,半晌后,終于冒出了一句:“如果你是認真的,從今天起,我將不再信奉上帝,就改信奉你了!寧,不是開玩笑,我不會拿信仰開玩笑的。”
“哈哈哈…史密斯,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竟然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咳咳…”
柳唯干咳了兩句,他實在有些受不了某科學家用極為認真的語氣說出這個世界最舔的言語:“寧院士,其實現在與其聊這些太過遙遠的東西,你不如想想我們回去之后該如何面對大家。畢竟真要說起來您這次可是偷跑出來的,您走之后都不知道家里亂成什么樣了,所以是不是需要統一下口徑?”
柳唯這句話讓房間里的氣氛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畢竟他說的很有道理。
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會很麻煩。
當初走的時候抱著大無畏的心態去的,回的時候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沉默了良久,寧為看向柳唯,然后很貼心的說道:“柳哥啊,說到這個…你應該會寫檢討的吧?用不用我讓三月幫你準備幾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