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水離了白城,先是沿著河流往長安而去。
塞外之地,浩瀚蒼茫,絕大部分景色都差不多,沒有顯著的、可以用來認路的 獨特景觀。
再加上這個世界又沒有類似電子地圖的法術,因此無論是昆侖山脈的太清宗修 ,還是鐵城山里的修羅道修士,亦或是其他門派的,都習慣先沿河往東找到長安,然后再飛去其他地方一一以長安之繁華壯麗,大老遠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但陳觀水飛了片刻,忽然便反應過來。
我能想到順著大河而下,先至長安,徐師妹能想不到嗎?
不行!得換個方向!
他很快便轉向南方,拋棄了原本跟隨河流的穩健路線,急速掠過山脈和丘陵,也不知道在飛往何處。
這樣做的壞處,在于遇到下一個人族聚落之前,根本不曉得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但優勢也很明顯:徐師妹以及其背后的昆侖派,同樣也很難追蹤自己…所以 路的精髓就在于亂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要去何處,你怎么可能推理出來?
陳觀水索性一路南下,晝夜不停,御劍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瞅著下方有個正在放羊的牧民,便提前降落到地面上,偽裝成旅人過去問路。
—問牧民才曉得,自己已經離開高原腹地,抵達了橫斷山脈。
此處因為處在高原邊緣,因此海拔落差極大,靈氣也是稀薄得很,無論修士還是凡人都很少來此。
若是順著此處繼續往東飛行,隨著海拔的逐漸降低,植被會很明顯地茂盛起來 —也就進入了蜀山地界。
陳觀水當然不可能跑到蜀山范圍內隱居,因此只是沿著橫斷面繼續南下,終于抵達了南疆的北境。
海拔下降的同時,不僅樹木越發繁盛,若有若無的瘴氣逐漸濃稠,從空中看去宛如林間飛揚的飄帶。
繼續深入的話,便要進入東皇道的地界了。
六道之中,除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獄道外,就屬這常年景在瘴氣之中的東皇道最為神秘。
不過陳觀水對東皇道的根底卻是心知肚明:不知道多少年前,來自東皇界的蛟龍遺民,便將東皇道秘密控制起來,作為通往人界的橋頭堡。
當然,妖族反攻是絕對不可能的,東皇界自己內部都亂成一鍋粥呢!自從無了應龍皇帝,崛起的麒麟一族連南州羽族都降服不了,更不用說要統一妖族了。
陳觀水估計這東皇道的主要目的,大概是為了圖謀鎖妖塔里囚禁的那位…不 他如今已經和蜀山再無關聯,因此反而可以設法混入東皇道里,藏匿自身。
順著瘴氣邊緣御劍而行,很快他便抵達了一處苗家小鎮。
鎮子里苗漢混居,陳觀水逛了片刻,發現藥鋪倒是額外地多。
想來是苗民冒著瘴氣深入南疆,采藥出來賣給中原來的商客,所以這鎮子上才有如此多的藥鋪。
陳觀水百無聊賴地逛了半天,忽然聽見路邊有人在叫他。
「叫我?」他伸手指向自己。
「對,叫你,就是你。」喚他的是個富態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乎是個商人,司 臉堆笑問道,「若小的所觀沒錯,您應該是一位修士…我說的可對?」
「嗯。」陳觀水漫不經心地道,「怎么看出來的?」
「上仙請看。」富商便指向附近的一位路人,笑道,「此人一看便是凡夫俗子,
且家境貧寒。」
陳觀水定睛看去,只見那人風塵仆仆,衣袖上滿是補丁,鬢角之 回更多是灰上、皺紋和太陽曬黑的痕跡,顯然是常年勞作的人。
「上仙再看」富商又指向另一位路人,笑道,「此人一看就是經商之人」
陳觀水順著他的指引再次看去,便看見那人衣著相對整潔許多,但滿臉都是警惕之色,身邊還站著兩個精壯漢子。
他略微思索片刻,便恍然大悟。
在這個鎮子上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沒什么錢的窮苦人士,另一種是有些小錢,又怕被窮苦人士打劫的富人——畢竟是苗漢混居的邊境之地,官府難以管理,暴力凌駕于法律之上,有錢人大多都會請幾個護衛。
而自己看上去不像窮人,卻又只身一人,并無任何護衛在身邊,那么便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本身的實力就足夠強悍,不懼任何打劫的宵小之輩。
不過,這富商既然能一眼猜出自己的身份,以前肯定也是見過修士的。
于是陳觀水也不再敷衍,開門見山問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上仙,小的雖然也帶了些護衛,但卻都沒有法力在身。」富商握著雙手笑道,
「若上仙有空的話…」
他將袖子悄悄揚起,露出里面的半塊靈石來。
陳觀水見狀也是哭笑不得。我這都已經元嬰境界了,居然還有人拿靈石來雇傭我不過左右也是閑著無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先不急著談報酬,你雇傭我要去作甚?這個得先問清楚才行。」
「小的要去玉龍山,做點生意。」富商滿臉堆笑說道。
玉龍山乃是東皇道駐地,這富商過去做什么生意?必然是跟東皇道內部的某些人士有什么勾兌交易吧,但又害怕對方謀財害命,因此才雇我隨行。
陳觀水心中有數,便點頭說道:
「也好,但這南疆之中,瘴氣密布。你等作為凡夫俗子,若是沒法通過瘴氣,也不能成行。」
「上仙放心。」富商立刻表態說道,「小的已經從本地苗民那里,要來了克制瘴 毒的法子,這方面絕對沒有問題。」
陳觀水又再次問了他許多問題,確保這人確實只是一介行商之后,這才點頭答應下來。
跟隨富商來到貨棧,很快便有三個漢子背著行李走了出來。
陳觀水仔細看去,便確認其中一人乃是腳夫,背的包裹也最重最多。
另外兩人都是精干強練的江湖人,隨身攜帶了佩刀和弓箭。看衣服的形狀,下面應該還穿了皮甲。
他這邊打量對方,對方也在審視著他,只是雙方關系陌生,因此未曾開口搭話。
富商和其中一個漢子吩咐幾句,眾人便帶上包裹,開始出行。
來到疲氣邊緣,富商等人便取出解毒之物一一乃是一顆灰不溜秋的丹子,放在嘴里卻不咽下,只是含在舌根位置。
那富商還要給陳觀水一顆,被他直接擺手拒絕了。
所謂瘴氣之毒,其實乃是乙木之毒,無論多少侵入體內,只需以五行神光在經脈里流轉一圈,就能將其全部清除干凈。
見陳觀水無需丹藥,也能在瘴氣中呼吸自如,兩個護衛漢子里的其中一人,私下里便將富商叫去,擔憂說道:
「老爺,你是從哪里請來的這尊大神?」
「怎么說?」富商皺眉問道。
「他根本不怕瘴氣。」護衛說道。
「修行中人,不怕瘴氣不是很正常?」富商不解。
「哪有那么簡單的事!」護衛連忙解釋說道,「蜀山劍仙,老爺曉得嗎?再過半 個月就又要來了。」
「為什么他們總挑在冬 季去打?因為深冬時節瘴氣退去,所以無需擔心解毒的問題…連蜀山劍仙都搞不定的瘴毒,這位居然能視為無物,豈是一般修士可相提并論的?」
「這…」富商頓時也遲疑起來。
他跟這人談好的價錢,在他以前雇傭過的修士里頭可不算多啊!如果這人的修為境界非常厲害,那為何只用一點靈石就搞定了?
還是說,這位根本不在乎靈石?他盯上的是我的貨物?
「我倒是不同意兄長的說法。」另一位護衛也湊了過來,出聲說道,」蜀山劍仙 害怕瘴毒,那本地的苗民為何不怕?難道說苗民比蜀山劍仙還要厲害?」
「對嘛!」富商也立刻恍然大悟,笑著說道,「能否對付瘴毒,看的是方法而不 是實力,這就跟做生意的秘訣一樣,難者不會,會者不難,說明不了什么的。」
年紀較大的護衛無言以對,但他仍然堅持說道:
「老爺,我也說不好。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了,自問看人還是有些眼力勁的,這位絕對不是什么普通修士,咱們后面走著瞧就知道了。」
「看人?」富商樂了,「你看人能有我多?老爺我可是做生意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危險程度…」
這三人咕咕唧唧地躲在后頭討論,腳夫則是全程無言地扛著行李。
陳觀水走在最前頭,將素鳴劍拿在手里,當做柴刀劈開攔路的樹枝和樹根。
若是這個畫面被蜀山眾人見了,想來定然要氣得火冒三丈:伏羲神劍就被你這樣糟踐?
「你說。「陳觀水突發奇想,問素鳴劍道,「有沒有什么法子,能讓太陽真火不 熄滅的同時,將太陽真昧劍也取到手的?」
若是太陽真火熄滅,那東皇界和修真界之間便再無阻攔,萬一東皇界從天塹界門之處入侵過來,造成的業障說不定都要算在他的頭上。
正因為如此,陳觀水才不好去取那太陽真昧劍。
「我不知道。」素鳴劍沉吟說道,「或者可以試試陣法?」
「陣法不行。」陳觀水果斷否決,「對付鎖妖塔禁制,亦或是地心混沌,都是因 為對方乃是死物。」
「但東皇界那邊全是活著的妖魔。若是以一成不變的陣法來封印界門,遲早有一天會被對方滲透破解的。」
「那我也不曉得怎么辦了。」素鳴劍回答說道。
聽它這么說,陳觀水便長嘆數聲,說道:「若阿鏡在此,定不會叫我無計可施!」
「放屁!」素鳴劍立刻說道,「天堂界門乃是原始遺留,和天穹同個時代的玩意 兒,她能有什么辦法?」
「劍主大人,你已經有素鳴劍了,就不要去圖謀真昧劍了好吧?他能解決的難題難事,我都能解決;我解決不了的,他也無能為力,你費心把他搞到手有什么意義呢」
「這你就不懂了。」陳觀水悠悠說道,「他可以沒用,但我不能沒用,什么叫開 圖鑒你知道嗎?」
「要讓他聽到這話,非一劍把你劈死不可。」素鳴劍吐槽說道。
「你說阿鏡現在會在哪里呢?」陳觀水隨口問道。
「不知道。」素鳴劍說,「或許貓在什么地方煉補天石吧。」
「她走之前,就沒有告訴過你下落嗎?」陳觀水試探問道。
「沒有啊。」素鳴劍答得很爽快。
「真的沒有?」陳觀水狐疑問道。
「假的沒有。」素鳴劍呵呵一笑,「她說她跑到東海天漏正下方的深海里躲著,
旦把補天石煉成,立刻就能去補天漏,就看劍主大人你信不信了。」
「我不信。」陳觀水立刻說道,「這世界之大,躲什么地方不好,非得躲到天漏 下面的深海里?那地方遠離神州,萬一煉制過程缺了什么材料,還得重新回神州收集,多麻煩啊!」
「哼哼。」素鳴劍見騙他不成,便笑著說道,「劍主大人你說對了,這世界之大 ,她躲到什么地方都有可能。」
「但若要補天,她遲早得去天漏之處的,所以你在那里蹲她準沒錯。」
「再說吧。」陳觀水擺手說道。
他忽然招頭望向遠處,依稀記得從這里穿過前方的山谷,再穿過兩條河流,便是鏡湖神宮的位置了。
遙想起昔日自己扮作魏東流,和伙伴們前往那鏡湖神宮探險的事,陳觀水便忍不住唏噓起來。
昔日不過一筑基境小修士,修為境界低微到可憐,卻有姜魔女相伴身邊,一路說笑。
如今自己貴為元嬰長老,而姜魔女也化作天魔。兩人關系已然破裂,往后再無相會之日,悲乎!
「上仙?」見他在那里駐足良久,富商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事,我們走吧。」陳觀水擺手說道。
另一邊,蜀山之中。
隨著南征之日臨近,眾多劍仙已經開始整裝待發。
筑基修士要從南疆謀取紫府靈藥,金丹真人要借戰斗來突破瓶頸,就連元嬰長老們也被組織起來,打算前往那天塹界門,看看能不能從末代太陽劍主那里搞到真昧劍。
每年的傳統節目,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安知素靜靜坐在青簿峰道現的門前樹下,飛煙劍被平放在她的雙膝之上。
頭頂老積已怙,上面并無半點綠葉,粗糙如巖。
她的華發皆白,其中亦無半點雜質,沉沉似雪。
忽然,安知素冶起頭來,望向南方。
她的目光引過掌山州嶺,落在那天際的云層之下,仿佛振翅的鷹隼般掠過漫長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