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帶著姜不苦進入云萊福地,往更深處走了一段距離。
進入一個木制涼亭,瞬間,空間一轉,腳下蔥蘢翠綠的靈植世界消失,變成一個與現世更接近,也更顯普通的天地。
沒有外溢的生命氣息,靈氣也只是比外界稍顯濃郁。
他們出現在的位置在一個高臺上,腳下是一個比尋常城鎮更大一些的小城。
不過,眼中所見卻是空蕩蕩的,很少看到什么人氣。
唐師姐從儲物戒中喚出一艘小型飛舟,招呼姜不苦坐上去。
一邊介紹道:
“這是專門分配給天行局的小世界,內部面積接近十萬平方公里。
內部空間非常空曠,我們的福利就是可以任意擇地開辟洞府,有暇也可以種植一些靈植靈藥。
這兩天我就在打理我的洞府。
這個小城則是一位前輩用術法神通直接塑造的,現在充當臨時辦公集會的場所。”
飛舟極速向前,很快就駛出了小城位置,外面是不見人煙的荒涼世界,叢林,河流,湖泊,山巒,盆地,各種地形地貌接連映入他眼簾。
姜不苦看著這一切,驚訝道:“我還以為你們都住在云萊福地呢。”
唐師姐駕駛著飛舟,道:
“怎么可能?
對云萊書院來說,云萊福地是最核心的資源,別說是我們,就連書院老師和院長,都不能隨意吸收。”
說到這里,她看了眼姜不苦,道:
“也有一些生命福地是對所有修行者開放的,同樣需要消耗貢獻值才能獲得使用權限,筑基境修士使用一天知道需要消耗多少嗎?
至少也是一百!
若是你修煉的功法特殊,境界偏高,達到筑基境后期巔峰左右,價格會更高。
若是紫府境,那收費至少五百起步。
境界越高,想要去這種福地放開了修煉一次的花費就越大。
只有你們這些學生,可以憑借這樣優惠的價格敞開了修煉,甚至沒有境界限制,哪怕你已經是紫府境,修煉一次消耗遠超筑基境,學校也不會多收你一個點。”
姜不苦道:“那你提前從州學畢業豈不是吃虧了?”
唐師姐笑著搖頭道:
“也說不上吃虧,一來我現在的工資比以前兼職多了很多,二來,雖然使用云萊福地的資源沒有你們這么隨意,但也和書院的教職工一樣,還是有很大優惠的,關鍵是這種機會一旦錯過就很難再有,真等我老老實實畢業出來,這種機會已經不在了。”
正說著,唐師姐忽然道:“到了。”
飛舟破開一層淡淡的陣法禁制,落在一座峻秀孤峰之上。
她發現姜不苦好奇的張望,直到剛才輕微的陣法波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介紹道:“一個很普通的小陣法,主要是阻擋野獸蚊蟲的亂入。對筑基境以上的修行者基本沒有防御之力。”
陣法雖然普通,可籠罩范圍很大啊,整座孤峰,都在陣法籠罩之內。
就在前方,一座翠竹閣樓坐落在松濤之畔。
距離閣樓較近的松林,能夠看到有明顯的修剪痕跡,周圍還有一片新掘出的土地。
三只靈傀在上面忙活著,兩只如同巨大的八腳蜘蛛,每個腳上都有鋸齒,腳尖就如同一柄柄鋒利的巨鋤,正在空地上來回走動,板結的土地在它們的走動下被翻得原來越松軟。
那些擋道的巨石樹木,則被它們一點點清理,扔到空地之外。
另有一只人形靈傀,正在向松軟的土地中均勻的分撒著某種靈植種子。
可以看見,在它們勞作旁邊的另一個區域,已經有靈草的嫩芽從土壤中探出了頭,嫩綠可愛。
“這是才撒下去的嗎?長得這么快!”姜不苦驚訝道。
唐小棠道:
“這是一種速生靈草,從播種到成熟,只需要十五天左右,可它除了長得快,沒什么太大價值。
不過,開拓新地的時候經常會用到它,誰知道從未開墾的新地中有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播下此種,一來投石問路,若這片土壤不適合開辟成為靈田,會及時給出反饋,甚至幫助我們找到原因,這比把土壤收集起來找專業機構化驗方便省事許多。
二來,這種靈草‘胃口’特別好,有點葷素不忌的意思,能將土壤中一些亂七八糟的氣機吸收干凈,相當于把這土地洗了一遍。
以后我打算在這里種一些漂亮的靈花靈植,順便也可以種些價值高的靈藥,不過,我不是專業的靈植師,好的靈藥成長年限太久,對培育者的要求也很高,我也沒抱太大的希望,邊種邊學吧。”
翠竹閣樓并不是很大,里面也非常空曠。
想來也是才剛落成,后續都還沒來得及安排。
不過,她來這邊也才幾天時間?
卻已經有了如此規模,效率已經堪稱神速了。
她請姜不苦在臨窗茶室坐下,見姜不苦盯著自己打量。
奇道:“怎么這么看著我?”
姜不苦道:“我想起前幾天從州學登船的時候,只是短短幾天時間,感覺師姐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唐小棠聞言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的笑道:
“是呢,雖只過了幾天,心態上卻有了很大變化。以前,總會下意識的把自己當成一個學生,現在,卻越來越有種修行人的自覺了。”
說到這里,她看向姜不苦,道:
“你說我的變化大,那你呢?
咱們認識才幾個月啊?
從去年七月到現在,滿打滿算,八個月都不到,其中還有兩次假期。
你說說你,給了我多少驚喜?”
說著,她就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次見面,你也就練氣境中期修為,除了心性值得稱道,修了橫煉法體質比其他人好些,我真沒看出比其他州學生優秀多少。
雖然當時你的成績可以進入道院,可是說心里話,我對你的定位還是州學生水平,因為那些道院學生,都有著輕易就能讓人看出其優秀、與眾不同的特質。
而你,我真沒看出來。”
說著,她就伸出第二根手指。
“然后你們放假離開將近兩個月,等正式開校的時候,你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筑基境修行者。”
而后,她又伸出第三根手指。
“半年過去,現在,新學期剛開始,你就告訴我,你現在已經是紫府境修士。”
“你這都不能叫做驚喜,而是驚嚇,好吧!”
“我都在想,以這三次變化的規律,做個簡單的計算題,今年下學期,你豈不是就要成為金丹境修士?”
“我今天特意去了檔案館查了你的輸獻變化,別說是我,局中從上到下,所有人都被狠狠嚇了一跳!”
“因為云萊天行局才剛就位,內部分管流程都還沒有理順,大家來自各處,同事間也需要磨合,稍有閑暇,都想趕快開辟一座自己的洞府,所以正式工作還沒來得及展開。
今天我才特意將你的信息調出來查了一下,真很嚇人啊!”
“我記得去年七月剛把你發展成天行副使的時候,你鉚足了勁每天收獲的貢獻值也就一點多。
現在,單次輸獻所得就有九十點,更恐怖的是每天輸獻十二次,一天收益就是一千零八十。
這個數值每天都還在增加。”
說到這里,她搖頭無語道:“看到這么妖孽的數據表現,我真的無話可說。”
她臉上忽然現出莫名的笑意:
“不過,也因為你這么妖孽的表現,我原定只是個副科長,給一位豐州同事打下手,現在卻和他掉了個,他還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誰叫我慧眼識珠,把你早早的挖掘出來了呢?
不僅是你,就連你擔保的朱富榮、李婉月四人也表現極佳,在同境界的天行副使中,算是非常稱職優秀的。
他或許認為我已經掌握了一套慧眼識人的秘術。”
說著她忽然俯身前傾,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姜不苦看,似乎要把他看透,道:
“可是,我真沒什么秘術啊,直到現在,你要不是親口告訴我,我都看不出你哪兒特別。”
她沒有絲毫委婉,直接把姜不苦的種種神奇表現道了出來。
這里有她工作性質的原因,她本就應該對自己發展的天行副使有充分的了解。
另一方面,也是她對姜不苦的信任。
她不想繞彎子,兜圈子,含含蓄蓄,委委婉婉的點破此事。
姜不苦頷首,道:“我這次就是想與師姐說明此事。”
唐小棠輕輕點了點頭,一邊聽姜不苦講述,一邊燒水洗盞,沖杯斟茶。
可是,本來流暢的動作,因為姜不苦話語中帶出的某些信息,經常性的陷入暫停卡頓。
最后,她看向姜不苦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頭史前怪物,聲音中有著掩飾不在的顫音,問:“開辟出一條全新的道路,呼吸法,是吧?”
“嗯。”
“怎么開辟出來的?”
“我不是說了嗎,誤打誤撞。”
唐小棠張了張嘴,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發現一個字也不能說出口。
她最想說的是,那怎么不讓我誤打誤撞試試?
“你的紫府境沒有開辟紫府,反而開辟出了膻中丹田?”
“嗯。”
“怎么開辟出來的?”
“不也說了嗎,還是誤打誤撞。”
“精氣神提前合一,沒有精神力,沒有真元,形成了一種全新的…元力?”
“嗯。”
“怎么弄出來的?…哦,又是誤打誤撞?!”
“嗯,對。”
唐小棠狠狠摁了摁眉心,腦子里一團糟。
她已經做好了面前這家伙道出任何驚天猛料的準備——她以為。
可真實的答案,和她預想的結果沒有任何沾邊。
卻讓她的心神震動百倍千倍。
她試著將此事與學過的歷史相互印證,最終的結果,更讓她心肝發顫。
大事件!
自十日事件之后,新歷三零零年以來,炎夏修行界最最重大的事件!
面對這樣的事實,她發現,自己除了亂糟糟一團漿糊,無法輸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喃喃道:“這種事,你應該直接上報學校啊,告訴我一個小職員有什么用?”
姜不苦呵呵輕輕笑道:“我可是你慧眼識珠挖掘出來的,當然要第一時間說與你知道。”
慧眼識珠!
若是可以,唐小棠現在真想掏出小鏡子仔細瞧瞧自己的眼睛。
她想了想,掏出一張傳訊符,空間泛起輕微漣漪,傳訊符破空消失無蹤。
而后,她一拍腿,起身道:“走。”
姜不苦也不問她要帶自己去哪兒,跟她一起出了竹樓,上了飛舟,很快,飛舟絕空而去。
過了一會兒,那座小城再次出現在兩人前方。
飛舟停在一棟庭院上空。
兩人出了飛舟,唐小棠順勢收了飛舟,便隨姜不苦一起向下落去。
院中,費離副局長正等在那里。
“這么晚喚我過來,有什么重要事情?”
他雖如此問,眼神卻看向飛得遠比唐小棠更加從容的姜不苦,他從空中下來,就像下樓梯一般隨意輕松。
洞管委對小世界的管理,在不斷地實踐中變得越來越細化。
曾經籠統的粗疏規則被各種細分細則所取代。
像極了法律的演變,從最開始簡潔的約法三章變成厚厚的成堆成摞的法律文本,非專業人士根本無法詳知內情。
譬如院校體系的小世界該如何構建。
府學、州學的性質決定了,除了少部分教職人員有著金丹境以上修為,其他人的實力基本都在金丹境以下。
學員在畢業離校之時,除了特別個例,修為距離金丹境至少還有百十年的距離。
而與宗門和其他特殊晉升渠道相比,院校體系才是親兒子,全民修行的必須保障。
沒道理各大小宗門隨著時間流逝、金丹境修行者越來越多,專屬的小世界越來越大,反倒是院校體系的小世界配套落于人后。
而且,隨著特殊生命福地的培育方案越來越成熟,生命福地品質的高低直接與學校的品質掛鉤,針對院校體系的小世界的構建與管理也因此越發趨于成熟。
譬如云萊書院的小世界配套,便是以特殊生命福地,云萊福地為核心樞紐,連接多個大小、功能、定位不一的小世界,形成一個各自獨立分散而又統一的小世界群落。
有給天行局使用的,有給教職員工使用的,有專門耕種靈植、放牧靈獸、或者特殊水產的,也有專供學員歷練磨礪之用的。
而這些,經歷的時間越漫長,各方面的底蘊都會不斷積蓄。
雖說早在云萊書院計劃真正施行之前,云萊小世界群便已經開始打造,但與那些有著數十上百年開拓培育史的小世界群落,云萊書院的各座小世界都只能算是徹頭徹尾的“生地”,距離真正的耕耘成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學員們苦嘆自己被坑,跑來特級學院做苦力的時候,那些從各州過來的教職人員也沒有一個是清閑的。
他們不僅要給自己開辟新的修行洞府,更有許多小世界需要打理耕耘。
并不是如有些學員想象中的那般,躲在云萊福地爽翻天。
貳教小世界。
云萊書院首席副院長,柳夢川此刻正在自己親手開辟出來的新洞府內宴請同事。
四十多人聚于此,都是書院的中高層。
他舉杯對眾人道:
“諸位,書院的情況,我相信大家現在也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咱們名為特級修行學院,但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咱們距離名副其實還差得遠。
不過,上面該給的政策已經給了,能走到哪一步,全看我們自己本事。
云萊小世界群大家也看了,說心里話,比我預想的好很多!
咱們若自認為是精兵強將,那就拿出態度、拿出成績來,若自認為是個臨時拼湊起來的草臺班子,最終也會反饋在學校的建設上。
一切,都在我們手里了!
我先干為敬!”
說罷,他舉杯一飲而盡。
其他人不吭聲,卻也都跟著一飲而盡。
而后,柳夢川繼續自斟一杯,再次舉杯道:
“云萊書院名為特級修行學院,但它的出身把它限定在了豐州、遂州、渠州、阜州、峒州這五州之內。
咱們有百分之九十三的教職員工都來自這五州,而我是洪都書院出身,咱們夏院長是中樞那邊支援過來的,真要論起來,這是你們的主場,而我們都是遠來的客人。”
他這話一出,眾人都心驚色變,有人更是直接開口道:“不敢,不敢,您和夏院長才是我們的當家人。”
“是啊,咱們書院缺了誰不行?可唯獨您與夏院長,是決不能缺的,不然,咱們空有云萊書院的牌子,也撐不起這架子的。”
柳夢川含笑聽著,等眾人陸續出聲表態之后,才繼續開口道:
“諸位不必驚慌,我是把諸位當成同舟共濟的伙伴,這里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不管咱們之前來自于何處,夏院長來自帝都,我來自洪都,你們來自豐州,來自遂州,還有渠州、阜州、峒州…可這有什么關系呢?
格局說大一點,咱們都是炎夏人,大家都是同胞兄弟,哪需去計較那么多你我彼此,憑空增添一些隔閡疏離?
咱們把眼光放狹隘點,自從咱們從原來的地方脫離,成為云萊書院的一份子,咱們未來的功業成就,全都在云萊書院上面!
書院發展得好,咱們都好,書院發展得差,咱們也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所以,思考問題,分析利弊,做出決策的時候,我希望你們屁股是坐在云萊書院一塊的,是打心底里以書院一份子自居的。
萬不可把你們之前所在的州,所在的圈子,里面牽扯的利弊得失放在第一位。
若如此,那就是屁股不正;既如此,你們來書院干嘛?我記得要調來書院,你們都是寫了主動申請書的吧?”
聽到這話,眾人再次色變,其中,又以那些豐州出身的書院中高層為甚。
他們如何不知道,這是柳副院長在為昨日之事表態?
而且,還是如此的直白。
昨晚,豐州六百豐州學員的舉動被所有人看在眼中,而柳副院長此刻也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其中一人主動起身,微微躬身,沉聲道:“柳副院長,這個事情,是我…唆使的,我做檢討!”
柳夢川抬手輕輕用力,便將此人再次按回座位里,笑著搖頭道:
“不要搞得這么嚴肅,我說了,我是以伙伴的身份說幾句掏心窩的話,不是問罪,更不是追責,哪需要做什么檢討?
何況,你用‘唆使’一詞,定性就不對,最多也就是思考問題的出發點值得商榷,但我相信,你們的本意是好的,是為了咱們書院更快走上正軌。
我甚至非常理解,我現在想得最多的,也是如何盡快在所有師生心中,樹立起對云萊書院的認同感。”
說到這里,他忽然看了看自己平舉的手,哈哈笑道:“說得太多,都忘了正事了,大家滿飲此杯!”
等眾人隨他之后紛紛一飲而盡,他再次自斟一杯,對眾人笑瞇瞇的道:“這酒滋味如何?”
“很好,靈氣充裕,入口醇厚,后勁綿長,絕妙的好酒,我以前都沒喝過。”
“以前有幸在洪都品嘗了數種知名美酒,可與此酒相比,都要差些意思。”
“是啊…”
眾人紛紛出言贊嘆,各種肉麻的話不要命的輸出,似乎要把始終未能表達盡興的、對柳副院長的思慕之情全部灌輸到眼前的酒里。
柳夢川笑瞇瞇的聽著,也不出聲打斷,等眾人夸贊完,這才道:“這酒可不是我的,你們就算是夸上天我這也沒有更多的了。”
眾人紛紛奇道:“哪是哪來的?”
柳夢川道:“難道你們忘了當日紅袖仙子是怎么稱呼咱們院長的?”
有人脫口而出:“老酒…”
最后那個“鬼”字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柳夢川頷首道:
“咱們夏院長嗜酒如命,更是釀酒的大師,你們或許不知道,炎夏修行界的靈酒體系,靈酒文化這些年忽然異軍突起,成為繼靈茶、靈藥膳之后又一個熱點,他在背后是出了很大力的。
化丹入酒,以酒成丹,這個概念雖不是他提出,但卻是他完善的,所著《五行靈酒經》乃是靈酒文化入門的必讀經典,至于親自完善開創的靈酒配方,更是多不勝數,無法統計。
因為對他來說,他完全可以因地制宜,根據不同的材料創造出最恰到好處的靈酒。
咱們現在喝的靈酒,也不是什么稀罕珍物,就是夏院長根據云萊小世界群的資源產出,搭配創造的云萊靈酒,品質不輸于任何頂級靈酒,打算做成咱們云萊書院的一個特色。
咱們就是云萊靈酒的第一批品嘗者,所以,大家可別光撿好聽的說,夏院長最希望聽見的是批評的意見。
若是誰真能提出有用的改進建議,你們絕對會被他奉為上賓,以最高規格的禮遇款待。”
“嘶——”
一片倒抽冷氣之聲。
若說他們之前的言語有許多吹捧的成分,此刻,這一大口倒灌入腦的冷氣卻是真心實意的。
對于那位神秘的夏院長,他們并不比一無所知的書院學員們更了解,他們跟著世界的水漲船高成為云萊書院這家新成立的特級修行學院的中高層,但他們從未參與過任何真正意義上的大事件,所行所言,能夠被洪都一級的學術刊物或者報紙刊載,就是最大的成就了。
所以,他們雖然踴躍的報名,并最終有幸成為云萊書院的一份子。
但真要說來,他們心中對于特級修行學院并沒有太多實感。
只能夠根據府學、州學的變化去推測云萊書院會有的格局。
也就是比州學更高一級的“州學”吧。
他們是這么想的,由思維指導的行動自然也就是這么做的。
直到此刻,聽到柳副院長大致介紹了一番夏院長的功業,他們才稍稍明白,特級修行學院,這個“特級”有多屌!
許多人心中甚至升起真心實意的羞慚,他們為自己的“小家子氣”而慚愧。
直到現在,書院的實際事務都是有他們商量著運作的,夏院長就不說了,他們連人影就看不見,而面前這位柳副院長,也從不參言,只是笑瞇瞇的在一旁看著,說:
“你們盡管放開了做,咱們書院現在是一張白紙,你們就是第一批實際管理者,你們先按照自己心意來,然后咱們慢慢摸索矯正,爭取走出咱們書院自己的風格來。”
無論是讓學員們“從零開始,白手起家”,還是豐州系師生的話語權爭奪,全都是出自他們的手筆。
可此刻,想到夏院長的層次與功業,他們莫名的生出自慚形穢的心虛感。
我不配。
我給書院丟臉了。
歸根到底凝成一句話:格局小了,眼皮子淺了。
柳夢川狀似隨意的介紹了一下夏院長的履歷。
便繼續之前的話題,道:“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和思考,我和大家的想法一樣,咱們書院的當務之急,是在所有書院師生心中把云萊書院這個牌子立起來,大家為此也都做了一些探索嘗試,我也有些想法。”
大家都知道,正戲來了。
所有人都悄悄豎起了耳朵。
“說透徹一點,不說別人,連咱們自己,對云萊書院這塊牌子都沒有太多認同感,這不是自我催眠就能夠提起來的。
要打造屬于云萊書院的文化和認同感,需要長時間的堅持和耕耘,做不得假,無法急功近利。
不過,若只是樹立起短期的集體榮譽感,卻非常容易,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等同于大家對云萊書院的認同感的。”
眾人雖然沒有言語,卻都坐得更加恭敬端正,做洗耳恭聽狀。
柳夢川笑著看向眾人。
“你們基本都是州學出身,對于州學的教學情況我不是太了解。
在洪都學院,我的切身體會就是,每年校運會期間,各班級、各院系的集體榮譽感是最強的。
為此,不同班級,不同院系甚至經常組織一些對抗性的活動,甚至都不用任何實物獎勵,就能極大的調動學員們的積極性。
在這種對抗活動中班級內,院系內集體向心力是最強的。”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點頭。
柳夢川道:“所以,咱們想要提升云萊書院師生的凝聚力,向心力,不一定要盯著內部做功,也可以把眼光放到外面去。”
這幾乎是把答案遞到嘴邊了,要是再反應不過來,那鐵定是把腦子留在家里了。
剛才那位主動起身做檢討的學院高層見柳副院長看著自己,很想起身作答,不過,一股力量卻把他死死的摁在座位上,便道坐直身子道:
“咱們與其他書院組織一些對抗活動?”
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今年洪都下轄十七州,新成立了四家掛牌特級的書院,大家的成立背景都差不多,云萊書院面對的問題,其實也是其他三家書院都在面臨的問題。
都是心散人也散。
就像是含有大量雜質的四塊粗鐵,柳副院長的提議,就是將四塊粗鐵互作錘砧,彼此互錘,只要控制好力度,四塊粗鐵都會被不斷精煉。
柳夢川點頭道:“還有一個原因,也是咱們四家書院都面臨的難題,那就是今年下學期的招生問題。”
“咱們雖然掛名特級,可與道院的差距是擺在明面上的,加之今年才成立,與道院相比,真的毫無競爭力,對優秀生源的吸引力也非常低。”
“可這卻不是我們不作為的理由,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表明態度,發出聲音。”
“基于這個想法,我和其他三家書院的負責人進行了溝通,基本達成了一致的意向,那就是舉辦四校聯賽。”
“對內,凝聚各校人心,對外,展示各校形象風采,主動把咱們推銷出去。
特級修行院校和府學州學其實有個很大的不同,府學的招生范圍基本在一府之內,即便某地府學特別好,招生范圍也不會超過其所在之州;
州學的招生范圍則一般只在一州之內,最大范圍也不會超出副都轄境。
而特級修行學院不同,我們是可以面向整個炎夏招生的。
可就像我之前說的,咱們這個特級,在先天上就有些跛腳,享受到了五州院校體系的發展紅利,反過來,也受到了五州之地的束縛。
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打破這個無形桎梏,在更大的范圍內發出聲音,展示形象,這也是四校聯賽的一個目的。”
聽著柳副院長的講述,一眾書院中高層彼此對視,心底又一次升起自慚形穢之感。
柳副院長看似再做甩手掌柜,一言不發,可為了書院的出路,卻已經思考得這么深入,工作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
且不說修為差距,這種眼光格局的差距,就讓他們心服口服。
原本,橫在豐州和其他州教職員工之間的隔膜,在這一刻,悄然松動,逐漸冰釋。
說到這里,他看向眾人,問:“你們覺得我提出的這個方案如何?”
眾人紛紛豎起了大拇指。
這一次,沒有絲毫拍馬屁的成分,心悅誠服。
柳副院長卻搖頭笑道:“我將這個想法與夏院長溝通過,他說,想法可取,但也有不足。”
眾人紛紛目露不可思議的神色。
在他們看來,柳副院長這個想法簡直如同神來之筆,一箭多雕,甚至很有可能因此發展出一種全新的校際生態。
在這個提案面前,他們除了嘆服還是嘆服,根本不知道哪里還有不足。
柳副院長道:“夏院長的意思是,這個構想不應該局限在四所新成立的書院之內,而是應該將其他道院。
若是有可能,最好將洪都學院也拉進來,這樣才勉強夠看。
不然,只不過就是一個小圈子的自娛自樂罷了。”
“這——”
眾人面面相覷,這就像一群綿羊玩的游戲,主動邀請一群狼加入,“這不是千里送人頭,引狼入室嗎?”
可很快,就本能的覺得,似乎…好像…
柳夢川道:
“我一開始,也覺得不妥,可夏院長卻指出了一種必然性。
四校聯賽這種模式其實很簡單,一旦我們做出動靜,各家道院不可能干看著,我們有招生壓力,發聲需求,難道他們就沒有嗎?
他們必然跟進,直接復制一套過去都不是不行。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就是高水平的甲級聯賽,咱們就是乙級了。
有甲級聯賽看,誰又看乙級呢?”
“若如此,咱們何不干脆第一時間拉他們入伙?
到了那個時候,哪怕咱們實力最差,他們也不可能踢咱們出局吧?
而且,即便是輸,可一者是和他們同臺競技,一者卻連上臺資格都沒有,哪一種給人的觀感更好?”
這時,一人忽然出聲道:
“若是輸得精彩,輸得悲壯,對咱們也是有正面提升的。
甚至,在很多人心中,堅貞有風骨的失敗者比驕狂傲慢的勝利者更容易得分。”
其他人聞言,紛紛側目。
覺得這家伙也是個人才,能把這種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若不是同在一條船上討生活,簡直可以稱之為“無恥”!
柳夢川卻拍掌哈哈笑道:“對啊!就是這個道理啊…不行,就為你這話,我得單獨敬你一杯!”
他端著酒杯上前,來了個兩人對酌。
這是他今晚迄今為止,發出的最暢快,最真誠的笑。
看得其他人頗為眼熱。
就在這時,柳副院長身前空間泛起漣漪,一道傳訊符被他握掌中。
讀罷里面的內容,他忽然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就連臉上燦爛的笑容都來不及消減半分,直接凝固暫停了一般,顯得極其詭異。
若非確知柳副院長一切體征都很正常,就是心靈波動過于激蕩活躍,他們幾乎要懷疑他中了某種詭秘邪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紛紛看向他手中的傳訊符,猜測里面到底說了什么,能讓如此大格局的柳副院長失態到這種地步。
然后,很突兀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柳副院長忽然毫無顧忌,一點也不在意形象的瘋狂大笑。
過了好一陣,他才緩過勁來,道:“諸位,很快…你們很快就會知道,能來云萊書院,是你們這輩子最大的機緣啊!”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面面相覷,心道,傳訊符里到底說了什么事,能讓柳副院長失態至此?
就在這時,柳副院長身前空間又泛起一陣漣漪,又一道傳訊符跨界而來。
柳副院長精神一探,將至牢牢護住,生怕它出了丁點差池。
然后,迅速讀取符中內容。
當即,他讓人知道了什么叫超級變臉術。
前一刻還狂喜大笑的柳副院長直接變成狂怒,眾人瞬間就有了置身于雷云風暴中的感覺。
“霹啦——”
一道粗大的雷電直接披在房屋一角,將柳副院長才剛剛建成的新居劈塌一半。
這是他自身力量不受控制外泄的結果。
“怎么敢…怎么敢…吼…”
他咆哮暴怒,忽然狂吼一聲,整個人直接撕開空間,消失不見。
直到他徹底消失,柳副院長的聲音才在屋中響起:
“諸位,今日聚會結束,都散了吧,我沒事,不要擔心…吼…”
最后是他再次控制不住的暴怒吼聲。
眾人面面相覷,柳副院長最后那一嗓子,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不過,他最后的表現,也讓眾人暗暗咋舌。
“沒想到,柳副院長的雷法已精深到了這個程度,我感覺我連他一擊都擋不住。”
“擋不住他一擊,不是很正常嘛?”
“重點根本不在這里,好吧!
沒看見他隨意撕開空間傳送的手段嗎?元神洞虛也到不了這個程度吧?”
“至少得也得是元神不朽之境!”
“嘶——柳副院長都這么厲害,夏院長又該是何等手段?”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能讓他如此失態,先是狂喜,又是暴怒,這也太反常了。”
今夜這場聚會對眾人的沖擊是全方位的,甚至有種直到現在,才稍微體會到特級學院,云萊書院的質感和分量。
云萊福地小世界群,天行小世界。
空間撕裂,柳副院長大步走了出來。
出現在小院之中。
正是天行局副局長費離在城中暫居的小院。
此刻,院中有兩人正在等待。
正是唐小棠和費離二人。
柳副院長甫一出現,眼神就biubiubiu的四處掃射,龐大的精神力量更是直接向四周蔓延,眨眼間,整個小城都映照在他心靈之內。
可很快,他就眨了眨眼睛,問道:“姜同學呢?”
從出現在此地開始,他的神色就非常平和,甚至稱得上儒雅慈和。
他那暴怒的情緒就像不曾存在過一般,被他收拾打理得非常妥帖。
唐小棠趕緊道:
“姜師弟是個非常恪守計劃的人,他每天都給自己制定了精確到分鐘的作息計劃。
今天晚上已經耽擱了他太長時間,這里事了,他就提前告辭離開了,說是要先回去將今日未完成的計劃做完,有什么事可以等明天再說。”
柳副院長一愣,這種時候居然還有閑心考慮這事,耽擱一兩個小時會死嗎?
更何況,我的時間就很廉價嗎?
若是尋常學生,用這種理由消遣他堂堂首席副院長,他一定讓對方深刻體會到什么叫雷霆暴怒。
不過,此刻的他聞言,卻露出和煦的微笑,點頭道:“對對對,自古以來,有大成就者,無不有著如此堅韌不拔的毅力心性。”
而后,他看向費離,神色陡然鄭重道:“費副局長,你確定嗎?”
費離同樣回以最鄭重的回答,道:“我認真的檢查確認過,這種事我怎敢開玩笑?”
時間回溯一段時間。
費離將唐小棠姜不苦二人引入屋舍之中。
唐小棠直接簡明扼要的講述了姜不苦的情況。
費離的第一反應比唐小棠還要夸張,甚至一度覺得,這倆個小家伙不會是來尋我老人家開心的吧?捉弄我?
他當時甚至還快速推算了一番日歷,回憶了一番歷史掌故風俗,思考這個時候是不是全民惡作劇的時段。
唐小棠見此,直接道:“您猶豫干什么,人我都給您帶來了,您自己動手檢查啊。”
“哦…”費離看著近在咫尺,坐得端端正正的姜不苦,這才恍然大悟一般點頭不迭:“對對對,容我先檢查檢查。”
然后直接探手按在了姜不苦手腕上。
如同醫生把脈問診一般,瞬間洞悉姜不苦體內情況。
紫府,未開。
膻中,多了一竅。
真元,沒有。
精神力,沒有。
但是,一股以膻中為核心,流遍周身的奇異勁力卻充斥其體內。
且同時兼具精神力與真元力特性,且能與血肉筋骨無間相融,似乎本就是其一部分。
精、氣、神,確實以另一種完全有別于金丹的方法融合為一。
而且,還是提前了一個境界,直接在紫府境就就完成了精氣神的融合——哦,紫府境體內沒有開辟出紫府,那到底應不應該叫紫府呢?
隨著探查,各種信息反饋回來,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也同時在費離腦海中浮現。
許久之后,本來一遍就能檢查清楚地費離反復掃描了不下十遍,這才緩緩松開了手。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唐小棠的臉蛋湊得極近,此刻一臉期盼的看著他,問:
“怎么樣,怎么樣,結果怎么樣?是不是真的?”
費離頷首道:“真的,都是真的!”
唐小棠長呼出一口氣,頷首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接下來怎么辦?”
得她提醒,原本還沒有考慮到這一步的費離不禁揣度了一陣,便掏出一枚傳訊符,道:
“這事不是我能處理的,而且,再怎么說,我也只是云萊天行府的副局長,上面還有個正主呢。”
唐小棠聞言,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費離見她這模樣,知道她有話要說,便道:“你有什么事就說。”
唐小棠鼓起勇氣,道:
“我本來沒資格摻和你們領導間的事,可發生的一些事讓我不得不多想一下。
咱們現在雖說都是云萊天行局的一員,可您這副局長來自遂州,正局長來自豐州,超過六成局內成員也都來自豐州。
您把這么重要的信息傳到他那去,我不知道他會如何安排。”
費離詫異的看著她,奇怪道:“這涉及到一些話語權之中,說到底,咱們天行局也是一個職場,無可厚非,可這一切都會控制在一個范圍內,沒人敢逾界的,更別說姜平這事太大,誰敢打歪主意都是不想活了。”
唐小棠搖頭道:“我當然相信沒人敢打歪主意,可不同的選擇,對姜平帶來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費離聞言,再度一怔。
想了想,以請教的口吻詢問道:“那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唐小棠道:“您將這消息通傳給大局長,這當然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
可另一方面,咱們云萊天行局也算是云萊書院的配套,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要受云萊書院管理的。
所以,我認為您在將此消息通傳大局長的時候,也有必要同時告知書院高層一聲。”
費離恍然,笑著伸指點了點她,道:“看來你還真的為他考慮得很妥帖。”
這樣一來,無論大局長那里會作何安排,云萊書院也都會竭力發出自己的聲音。
最后甚至有可能雙方意見僵持,爭奪起來。
實在是姜平這個寶貝太惹人愛了。
可這對姜平本人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也同意了唐小棠的提議,同時向大局長和書院柳副院長發出消息。
很快,大局長那邊就傳來訊息。
“茲事體大,此非云萊天行局可以擅專,我已緊急傳訊天行府總部,如果確認無誤,天行副使姜平不宜再滯留于云萊書院,應立刻安排前往帝都,進行更全面的測驗。”
接到這個訊息,費離怔了一下,沒想到大局長如此果決,甚至都還沒有親自動身前來查看,直接相信他的檢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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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言了,差了一千字,明天補起…當奶爸從玩粑粑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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