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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審判神祇

  常烏山是一座主脈有近兩百公里,三條支脈長者九十多公里,短者近六十公里。

  一側與一條真正的、綿延上千公里的大山脈相連,另一側則緊靠一條大河。

  常烏山本身規模并不大,但卻因土質與氣候特殊,非常適宜低階靈藥生長,但其價值又沒大到官方特來經營的程度,炎夏至今都還遠沒把土地的紅利吃盡,一百零八洞天之中還有數百億平方公里完全屬于炎夏人道的自留地等待開發。

  在探明常烏山的情況后,官方在常烏山撒播下了更多從六一學院靈植系收集而來的各類靈株靈藥的種子,再加上山中本來就有的各類野生靈藥,成為了遠近聞名的一座藥山,因這本就是炎夏官方給周邊數州子民的一個福利。

  除了定期派遣力量進山排查靈獸和其他方面的隱患,其他時候是禁止練氣境以上修行者進常烏山采藥的,畢竟天下深山大澤那么多,只要有心,哪里都能找到野生靈藥,就不要跑這里地方來跟普通人搶食了。

  在周邊數州,常烏山都是非常出名的一座藥山,來自各地的采藥人出沒其間,或是技藝嫻熟、藝高人膽大的一兩人就敢深入山林,或者五六人十幾人組成團隊,或者干脆組成更大規模的藥幫,大批量接單尋找客戶指定的那些靈藥,圍繞常烏山,已經發展出了一個非常獨特且完善的產業鏈、生態圈。

  常烏山禁止練氣境以上修行者進入,但采藥人也不真的是普通人,要想深入山林,應對各方面的意外和危險,至少也都有內壯境中期的實力,內壯境后期甚至內壯境巔峰的也都不少。

  他們的天賦雖不及修行者,但常年經過風沙與鮮血的磨礪,心性堅韌,作風彪悍,甚至可能為了一點利益就能直接拔刀相向,特別是在常烏山這種遠離人跡,除了雙方沒有第三者見證的情況,經常發生走單幫甚至小團隊的采藥人進山,然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樣的發展明顯違背了周邊數州開發常烏山的初衷,若是沒有神道體系的出現,常烏山這座著名的藥山很可能被一刀切掉,但有了神道體系現世,給了官方另一個解決辦法。

  而這也是炎夏官方敕封人煙聚落之外神祇神位的辦法,首先是距離城市村莊這些人煙很近的,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山川河流;然后是那些遠離人煙,但卻有巨大價值,與普通人的關聯緊密的所在,比如常烏山,比如那些有著極強通航能力,每天無數船只往來的大江大河——飛船因為造價太高,且從駕駛到維護都離不開大量高階修行者的參與,無法真正下沉到普通人的生活之中,最多在人口大遷移時作為轉運工具,民間日常的溝通往來,大河航運的作用還是非常明顯,其次就是各種馱獸。

  至于那些既遠離人煙,又暫時和普通人的生活沒有太多交集之地,還有更多山川河流“無主”,神道司對此的態度是——不急。

  一來現在敕封與否對炎夏人道的影響有限,不用急;二來,大量敕封非人種成為山川河流神祇現在已經顯現出了許多弊端,甚至會有大量不合格的面臨被淘汰罷黜的危險,神道司想要先下重手整治一番,讓那些后來者認識到此事并非兒戲;三來也是預留出足夠的神位,若是早早就敕封完,于整個神道體系的長遠發展而言,并無益處。

  劍魚·甲146從天空降落,懸停在一座主峰一側的山腰外。

  章羽彤身著監察司制服,整體呈暗灰色,式樣素凈簡潔。

  她的頭上還用特制發箍將長發固定住,一根與制服同色的、仿佛鋒利鐵釘一般的發簪穿插固定。

  腰間扎著一根顏色更深一些的隱約有云紋線條的皮帶,一側懸掛儲物袋,一側懸掛“監察天下”的令牌,腳踩深黑硬長靴。

  只是這么站著,就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莊嚴感。

  而且,目似朗星,眉若刀裁,威風凜凜,儀表堂堂。

  對這穿衣鏡仔細看了看,又整理了下領口袖口,她很滿意的出了房間。

  第一次任務,自然要收拾妥當,可從她從自己艙室出來,就發現其他裝備上執法制服的船員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想多看兩眼又不敢多看,搞得氣氛很古怪。

  而當日駕駛絕云梭到校門口迎接她,紫府境中期修為,六位二階隊長之一,她的左膀右臂,名叫雁南書的女子更似雙目黏在了她身上一樣,直接來到她身側略靠后一些的位置,和她并肩而行。

  章羽彤微微皺了皺眉,而后又舒展開,作為自己的副手,她走自己旁邊也沒什么不妥。

  而且,正事要緊。

  來到前方甲板處,章羽彤取下腰間“監察天下”令牌,一道精神力量刺入其中,一股特殊的波動就從令牌散發射入常烏山中。

  與這波動同時向常烏山擴散的還有她的一縷精神波動。

  “常烏山神何在,請出來說話!”

  這聲音宏大而滲透性極強,無論常烏山神身在何處,只要在常烏山內,都能清晰聽見。

  但那些在山中活動的采藥人卻聽不見這聲音,在他們的感知中,只有一股輕風拂面而過。

  在常烏山主脈極幽深的地底,已經臨近地下暗河的所在,有個巨大的洞穴,里面蜷縮著一只非常巨大的穿山甲,它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沒有,仿如死物。

  此刻,當章羽彤的精神呼喚隨著那縷特殊波動順著隱蔽的地洞傳入,如同死物的穿山甲瞬間驚醒,最初,祂的眼神中還帶著些剛起床的迷糊勁,可很快,祂似乎就想起了什么,眼中閃過驚惶之色,蜷縮著的身體如同離水后被擺在案板上的魚,死命的擺動了幾下,然后,仿佛化作了一道影子,無視厚重的巖層,向著波動傳來的方向快速趕過去。

  很快,巖層消失,祂的眼中出現了光明,可在那光明之中,停泊著一艘大船,船上,站著一個個仿如天神的身影,他們的目光如同一柄柄利劍扎在祂身上,雖然看見了光明,祂卻分明感覺到一股濃重的黑暗向祂撲來。

  召喚傳出,幾分鐘后,章羽彤等人就見一只巨大的穿山甲土遁而來,而后隨著祂身形幻化,變成了一個有著人類的身軀四肢,裹了塊不知名獸皮,頭上卻頂著個穿山甲腦袋的怪物。

  剛一化形,祂就撲通一聲跪倒,匍匐于地,道:“恭迎上使!”

  章羽彤見祂見面就下跪,且不說祂這套并不是神道司提倡的,但至少也表明了一個態度,眉頭稍微舒緩,道:“起來說話。”

  常烏山神遲疑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不過,上使下一句話又讓祂差點撲通一下跪下。

  “剛醒不久吧?”

  章羽彤似乎很隨意的問候,聽在常烏山神耳中卻如同一道炸雷響起。

  見祂又要下跪,章羽彤喝道:“站直了!”

  常烏山神瑟瑟顫抖了一下,卻還是堅強老實的站直了身體。

  章羽彤道:“常烏山神,我這有附近州府匯總過來的一些情報,我給你念念。

  常烏山神,疑似常烏山中最早一批覺醒智慧的非人種,因為覺醒前后曾受一個采藥人隊伍的幫助,對人類有了感念之心,經常暗中幫助那些受傷落單和在山中迷路的采藥人,后氣運現世,常烏山神獲得了人道鴻運加持,經神道司考察,敕封為常烏山神,成為常烏山上萬平方公里山川之主,而后,附近州府在進出常烏山的十幾個要道附近設立常烏山神廟,采藥人進山出山都會虔誠的供奉香火。”

  說到這里,章羽彤道:“我說的這些,可有不真之處?”

  常烏山神忙道:“沒有,很真很真。”

  章羽彤又道:

  “在敕封常烏山神之前,因為財貨利益或是私人恩怨,還有常烏山本身隱藏的一些危險,或是意外受傷迷路,每年進出常烏山的采藥隊伍有千分之五的折損率,百分之一點五的重傷者,而且,呈逐年增長趨勢。

  且因為采藥隊伍越來越多,巔峰期達到進出規模五六百萬人次,也就是說,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進山后沒能出去的有兩三萬之巨,很多老師本分的采藥人視如畏途,紛紛轉行,常烏山采藥人在周邊民間幾乎等同于亡命徒,風氣大壞。

  后來常烏山神誕生,這樣的趨勢被明顯遏制,常烏山中采藥人之間的殺戮越來越少,因各種意外折損的也有極大地降低,雖每年還是因各種意外有數百人的折損,但相比之前已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連帶著周邊的采藥風氣都有所好轉,這是你的功勞。”

  “不敢不敢。”常烏山神連忙道,祂知道事情沒完,真正要祂命的還在后面,果然,章羽彤話題一轉,說了個“可是”,只這兩個字,祂又有要趕緊匍匐下跪的沖動。

  章羽彤道:“可是,從八年前開始,這個折損率就開始有了明顯反彈,采藥人的折損率從最低時的幾百人上升到一兩千人,三四千人,根據統計,去年采藥人的折損率又達到了七千多人,若以此趨勢,要么今年,要么明年,采藥人的折損率又將破萬!”

  她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在說一件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常烏山神卻恨不得把腦袋蜷縮進褲襠里去。

  章羽彤道:“這都是綜合周邊府縣得來的數據,可有不對的地方?是否存在污蔑?或者有別的隱情冤屈,你都可以說出來。”

  常烏山神有一肚子話想說,可過去許久,他只是垂頭喪氣的道:“沒有污蔑,沒有冤屈。”

  章羽彤道:“也即是說,從八年前開始,你確實開始懈怠了,而且一年勝過一年,到現在,幾乎到了不管事的程度?”

  常烏山神似乎很想辯解,可最終,卻只是回道:“是。”

  “為何如此?”章羽彤問。

  是啊,為何如此?常烏山神自己也在想這個問題,感覺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一步步自己就走到了這一步,沒有任何突兀生澀的地方。

  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祂沒吭聲,章羽彤等人也不說話,似乎在等祂就這個問題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不能含糊支應了事。

  雙方都陷入了沉默,一邊在躲,一邊卻在等。

  常烏山神心中的壓力越來越大,最終,躲無可躲。

  祂選擇徹底躺平不做任何狡辯反抗了。

  “大概是因為天性如此吧。”

  章羽彤若有所思道:“天性?”

  常烏山神道:“在我受封為常烏山神之前,也不是隨時都在救人,只是碰巧遇見,或者比較順手,才會選擇救一救,后來受封山神,我也兢兢業業做了幾年,但偶爾還是忍不住想要找地方躲個清閑,只是成為山神不久,還能夠堅持,可如此堅持了十年,終究還是沒忍住,最初是一月休息一兩天,后來變成半月休息一兩天,再后來變成一旬休息一兩天,到現在…”

  說到這里,他吭吭哧哧猶豫了好一陣,才道:“現在,我基本是干半月休半月。”

  說完這話,祂就安靜的等在那里,甚至下一刻一道雷霆從天上劈下來祂也毫不意外。

  不過,章羽彤卻并沒有祂以為中的憤怒,態度平靜得有些過頭。

  她問:“現在這個局面你覺得如何做才能遏制?”

  常烏山神有些傻眼,心道,上使您這是來向我問計嗎?

  祂很想拍胸脯保證,自己從今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兢兢業業,用心做事,一定不會再犯今日的錯誤。

  可是,祂不知道這種保證上使信不信,祂自己都有些沒有信心。

  所以,這局面怎么遏制,常烏山神怎么知道,祂不敢胡亂開口,不然更沒祂好果子吃。

  章羽彤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也沒再等待。

  便道:“既然事實清楚,你也悉數承認,那么,常烏山神,聽審吧。”

  常烏山神終于沒繃住,再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上使,請不要罷黜小神,請不要罷黜小神,請再給小神一個機會,請再給小神一個機會!”

  雖然常烏山神從未和地方官府打過交道,可祂那哀哀懇切之態,和那些因貪污瀆職被一捋到底的官員簡直是一樣一樣的。

  無論如何,做了二十年常烏山神,再讓祂做回曾經的自己,祂自己都覺得那將是何等暗無天日的一生。

  不當神,不知道神的快樂啊!

  祂匍匐在地,渾身顫抖。

  章羽彤這次沒有讓祂站起來,任他匍匐,平靜道:

  “念你往日之功,而且,不是主動作惡,所以,不給你額外的懲罰。

  關于你任職期間嚴重瀆職的情況,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徹底罷黜你常烏山神之位,另擇賢能,至于你,則可重歸你的天性生活,逍遙自在,自由快活。”

  常烏山神喊道:“我選第二條,我選第二條。”

  不能做神的自由快活,有何快活可言?!

  章羽彤繼續道:“常烏山神本為常烏山一主脈、三支脈共遵的山川之主,從今日起分拆為一主脈,三支脈四尊神位,你若不覺屈尊,就選一條支脈,去做那條支脈的山神吧,地方小,事務少,你應該也會更加清閑。”

  “不屈尊,不屈尊。”雖然這懲罰依舊很重,但常烏山神卻幾乎喜極而泣,忙道:“不敢清閑,不敢清閑…我就去做支脈山神。”

  章羽彤頷首,又交代道:

  “那好,這三條支脈你可以先選,另外,不久后神道司就會敕封一尊主脈山神、兩尊支脈山神,由你們四位共管常烏山,希望你不要心懷抵觸,認真配合,祂們初來乍到,你要做好交接工作。

  另外,那些立在其他支脈和主脈的山神廟也將易主,你只能接受你所在支脈山神廟的供奉。”

  雖然本能的感覺肉疼,有種從自己身上狠狠割了幾刀的痛感,但常烏山神還是道:“不會抵觸,小神一定認真配合。”

  章羽彤頷首道:“好,希望你以后能記住這番言語吧。”

  說著就再次舉起了令牌,一番操作,常烏山神就覺自身凝結的鴻運之印中,萬民禱祝之念在迅速減少,祂感覺自己一身的神通實力在肉眼可見的削弱,甚至影響得祂的體型都縮水了許多,只有最初的二分之一不到。

  這種變化,祂的心情難免失落,可另一方面,祂也感覺一陣輕松。

  至少,經過這遭懲罰,祂之前失職之罪算是揭過了。

  感激作揖道:“多謝上使。”

  章羽彤道:“用心做事吧,下一次如再這般,就不是簡單罷黜神位這么簡單了。”

  “是。”說著祂伸手入懷,掏出幾顆亮晶晶的珠子,想要遞出去。

  章羽彤見此,皺眉道:“感受么?賄賂我?別來這套,趕緊收起來!”

  常烏山神忙擺手辯解道:“不是賄賂,不是賄賂…上使您先聽我說,這不是賄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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