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那位大西洲男子打破沉默,問出了剛才就埋藏在心底的疑問。
北遠頷首道:
“天機單元內部結構確實吸取了步進計算機、差分機、分析機的設計理念,不過,和你了解的那些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在天機眼中,每個天機單元各有其職,各有分工,其需要計算處理的數據非常純粹簡單,所以天機單元內我們施行的是八進制結構。
四千多萬個天機單元,被我們分成了五千一百二十個分區,每個分區內部采用的是六十四進制的算法。
然后是核心樞紐,將五千一百二十個分區所有數據信息進行綜合處理,我們用的是五百一十二進制的算法。
這三級架構涇渭分明,卻又渾然一體,彼此聯動,可以發生無數變化,所以,算法本身是動態變化的,如同水一樣,所以我們稱之為‘混沌算法’。
其本質來源于我們的八卦,繼而再次基礎上演變出的六十四卦,五百一十二爻。
我們的八卦,既是數,又有形,又有象,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每一卦皆有所指,至于六十四卦,五百一十二爻,所指所象就更加清晰。”
說到這里,他感慨道:“曾經有大西洲先賢以坐標法將數與形統一了起來,孰不知我炎夏先賢在更古老的年代已經把數、形、象都統一了。”
而數、形、象的統一,是以數算卜天機的基礎。
因為數與形皆是概念,是人的定義,象是世界本身,確鑿無疑的存在。
那位大西洲男子搖頭道:
“不對不對,我研究過炎夏八卦,我可以確信,炎夏先民簡單的以某某形指代天地風火、山雷水澤,不是因為他們發現了世界真相,恰恰相反,還處于原始蒙昧的他們將世界做了簡化處理,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告訴自己,這就是世界的本貌。
這不是我對炎夏先民不敬,包括我大西洲先民,這星球上所有文明的先民,他們在文明萌芽之初,對世界的想象都停留在孩童涂鴉的程度。
后人之所以認為其中隱藏著至理,既有穿鑿附會,也有刻意的神化。”
一些炎夏代表聽到這言語,臉現怒容。
不僅炎夏代表,就連其他陣營的代表聽他把自家先賢也捎帶著埋汰了一番,都有些不悅。
北遠卻不惱怒,臉上反而多了些笑意,有種終于找到個可以多說兩句的人了。
他道:“你們的先賢有句話叫‘人為自然立法’,無論先民作何想,此時此刻,這就是大智慧,因為從今以后,自我等起,這就是世間至理!”
大西洲男子再次搖頭,道:
“你這是歪曲先賢思想,‘人為自然立法’乃是認識論的延伸,說的是我們永遠無法認知事物的本象,只能認知其表象。
我們認知的世界,是通過我們思維加工整理后的表象世界,這才是‘人為自然立法’的本意。”
北遠笑道:“看來你的觀念還停留在百年之前。”
這一天,使團代表經過幾番來回折騰,這時,已是傍晚,日落西山。
下弦月從東邊升起,隱隱可見桂樹輪廓。
天空,繁星開始出現,以最符合炎夏人認知的方式懸于天際。
北遠指著天空,道:
“你們大西洲的月亮和星辰是這個模樣嗎?
這就是我們炎夏近百年來所立之法…不僅如此,我們的修行體系,各種職業道路,乃至你們和我們完全不同的進化道路,職業體系,近百年來,人類為自然立的法還少了嗎?”
大西洲男子感覺精神錯亂了。
兩人都知道,他們雖然說的都是“人為自然立法”,但卻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很想駁斥回擊,卻發現自己腳下的立足之地在崩塌。
他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完全沒了繼續交流的意思。
北遠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看向其他人,似乎在問,有什么要問的趕快。
“請問天地靈機到底是什么?”有人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北遠大概給眾人普及了一下天地靈機的知識,最后道:
“高層邀你們年底來,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天地靈機,尋常時候,幽微難見,哪怕我們用天機眼將之放大億倍,收集到的信息也并不多。
唯有每年正月初一,星球晉升,萬象更新,天地靈機也會隨之一起蛻變成長。
那個時候,天地靈機波動最劇烈,我們能夠收集到的信息也最多,現在已是十二月底,要不了多久就是下一輪星球晉升,你們有興趣的可以借著這幾天惡補熟悉一些基本的東西,到時正好可以感受一下。”
有人驚訝道:“我們可以在此常駐學習?”
北遠頷首道:“這本就是炎夏這次召你們來的一個重要目的,原本我想等幾天你們觀測之后再告訴你們答案,不過,讓你們提前有些心理準備也好。
通過天機眼連續兩年的晉升觀測,我們已捕捉到了一些間層的波動信息。”
眾人一臉茫然。
間層是什么?
捕捉到間層波動信息又代表了什么?
他們完全毫無概念。
北遠嘆了口氣,道:“你們可以理解成平行世界或者外星球…至于更深一層的意思,你們可以理解成平行世界或者外星人入侵即將到來。”
眾人傻了。
連都抽冷氣都不會了。
就那么愣愣的看著北遠。
北遠再次嘆了口氣,道:“所以,你們別一天天防備我們,時刻準備著想要干一架,不論勝負,先打個頭破血流…哎,先做好迎接外星人的準備吧。”
新歷九十年十二月最后這幾天,六一學院沸騰活躍。
姜不苦偶爾也會去人多的地方逛逛,看看炎夏才俊和其他外族才俊的文論武斗,感覺也非常有意思。
雖然其他文明陣營在進化道路上遠沒有炎夏這么“枝繁葉茂”,但偶爾也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這也是姜不苦認同炎夏高層為其他文明陣營留下一片“自留地”的原因。
從一個人思想成形那一刻起,其認知局限也同時誕生。
特別是不同文明,思維模式不同,看待人事萬物的方式也會不同。
對于同一個問題,其他文明很可能給出迥異于炎夏的解法。
甚至,他們能發現一些炎夏下意識會忽略或認為不是問題的問題。
無論哪種情況,都值得炎夏吸納借鑒,這也將成為炎夏持續進步的養料。
新歷九十一年,正月初一。
姜不苦給自己設下隱匿術法,人在小院中輕輕一躍,下一瞬,已出現在萬米高空之中。
天際寒風凜冽,他身周的天地靈機隨著他出現而出現輕微變化,人與空間處于一種奇妙的疊加又分離狀態。
似在此界中,又似在此界外。
寒風依然在吹拂,沒有遇到任何阻礙,若從風的軌跡,根本無法發現這里有一個人存在。
他指點了陳中夏、李未晞等人開辟出了新道路,經多年發展,無數人杰天驕的努力,已經非常成熟完善,但姜不苦至今依然沒有改修新法。
他依然走在原來的道路上。
而他現在的境界,已經超出了原體系固有的框架,若強要說境界,應該在超一品上境。
順逆由心,上下隨意。
視線之內,念動即至。
念至則殺伐至,可輕如鴻毛,也可重如泰山。
靜默時宛如常人,一旦爆發,如同天河水泄。
身體,精神,氣勢,俱皆圓滿如意。
領域仿佛身體心意的延伸。
行走的圣者,在世的神祗。
姜不苦真真切切的有了“咫尺之間人盡敵國”的感悟。
也是在此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種壁壘,一層桎梏。
以傳武為基構筑的原修行體系,至此,才算真正走到了盡頭。
這座山雖然不夠高,但登上山峰,也還是別有一番風景。
其他人修行者,別說修煉到超一品登至絕巔,連修至一品境界的也沒有,因為當最優秀的那批人還在二品上境奮爭的時候,一座更高的山出現,攀登者們全都改道了。
此刻,姜不苦站在萬米高空,視野開闊。
隨著新的一年到來,天地靈機越來越活躍,他看到那貫穿天地萬物眾生的絲網在擺蕩波動。
他的目光只在這些事物上掠過,便看向世界更深處。
一些隱約的波動被他的目光捕捉。
那波動像是兩種存在的對抗產生的余波。
許久之后,世界晉升,天地靈機逐漸恢復穩定,就如同被掀開一角的簾子再次遮蔽天宇,姜不苦再也不能捕捉那隱約的波動。
結束今年的觀察,姜不苦念動間回到小院。
“看來,間層訊息滲透過來的時間依然在新歷百年前后…還有十年。”
以前,姜不苦很擔心,今世間層訊息滲透過來的時間會比前世提前很多。
因為今世星球的發展遠超前世,前世星球從新歷五十年才開始晉升,而今世星球晉升從新歷二十年就顯出端倪,足足提前了三十年。
若間層訊息滲透過來的時間也隨之提前三十年,這絕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好在,他擔憂的事并沒有發生。
隨著他境界突破超一品,精神氣勢晉入一種圓滿狀態,他能看到更深層次的東西,除了天地靈機,每年星球晉升之時,他還能看見更深處的波動。
結合前世記憶,他心中大概有了判斷。
藍星本身的成長深受其內部的影響,今世因為炎夏,祂得到了遠超前世的發展。
可間層訊息滲透過來的時間節點,和藍星本身的成長狀態關聯不大,甚至無關。
誠然,星球本身和其內文明的持續成長會逐漸變成高光的“燈塔”,讓其他間層準確的鎖定藍星。
但被鎖定和傳東西過來是兩碼事。
就像一個房間里有人大喊大叫,很容易被隔壁房間的人確認,但他在無法砸破這墻壁之前,想要過來,只能等待墻壁自然垮塌,或者弱化到一定程度。
藍星剛穿越過來時,處于半蟲洞半間層的絕對封閉狀態。
隨著時間流逝,半蟲洞這一來自于原宇宙的特質在逐漸消失,藍星從絕對封閉逐漸變為半封閉。
訊息滲透的時間應該也是在這時,其只要目的也是為了進一步弱化半間層屏障,為虛體穿越,乃至實體往來鋪平道路。
從來和藍星上的生靈無關,哪怕被波及被傷害被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