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個問題,不過…
“江先生不必擔心,一切已然安排妥當。”李玄竟說道,“待江先生回城之后,要做的便是召集人手,屆時自有人會前來接應江先生。”
原來,他們被困江南道這些時日,遠在長安的姜四小姐他們早就布置好了這一切。
江平仄聽到這里,沉默了下來,頓了頓,不由再次苦笑了起來:“我果然做的不夠好,她做的遠比我要好的多!”
“江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時機這等東西說不準的。”李玄竟說道。
江平仄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牽強。
跟著李玄竟出了帳,江平仄臨要離開時,見到帳外嚴陣以待、受了傷的兵將,忍不住停了下來,問李玄竟:“爾等突襲,不與王凜、昌平侯等人正面接觸,怎會有那么多人受傷?”
提起這個,方才還鎮定自若的李玄竟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技不如人罷了!”他解釋道,“這些時日,王凜同昌平侯那方的大軍指揮相當厲害,我等突襲原本是不會正面撞上大軍的,可沒成想,王凜他們同忠歸營的兵馬戰上一番之后回城,竟還有余力設下埋伏伏擊我等,若不是跑得快,險些叫他們玩了個甕中捉鱉!”
江平仄聽到這里,意外不已:“那般厲害?”
李玄竟點頭,目中露出一絲狐疑之色:“我也未想到他們竟能這般厲害!若說原先的王凜等人只是個一般的良將,可近幾日來,對方軍營作戰布陣方式突變,奇襲詭譎,讓人防不勝防,已遠非一般的良將所能比擬的了。”李玄竟說到這里,苦笑道,“若是如今的王凜等人,我確實不如。”
他能明顯察覺到自己各方面皆被對方壓制住了,對方確實勝過了他。
“也不知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李玄竟說到這里,頓了頓,忍不住道,“老實說,我都有些懷疑對面是不是換了個人了。可據探子回報,開口下令指揮布陣的還是王凜同昌平侯等人。”
江平仄聞言,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們這地方的輿圖可否借江某一看?”
這一句話說完之后,江平仄便回過神來,而后忍不住苦笑:“江某忘了這不是…”
他忘了這不是二十年前了!這地方有李玄竟這等主將,他們本身也只是一支奇襲的兵馬而已,這一句話顯然有些唐突了。
李玄竟聞言卻是笑了起來,開口,意有所指:“江先生軍師的習慣當真已然融入了骨子里!要不是不能破壞世子他們的計劃,李某還當真想將江先生留下來助陣!”
這一句話倒是讓江平仄冷靜了下來,這一刻,仿佛同二十年前的自己神魂合一了一般,他開口,是許久不曾有過的冷靜:“你這一支乃奇襲的兵馬,并未準備正面與之相碰,倒是暫且無妨。真正頭疼的是忠歸營的人。”
“不錯。”李玄竟對自己要做的事顯然很是清楚,抬手道,“江先生自有該去的地方,做要做的事。請!”
江平仄朝他抱拳施了一禮,轉身離開。經過山間高地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山腳下炊煙四起的營帳,一股仿佛壓制了許久的熱血在這一刻,仿佛重新流回來了一般。
“對!我有該去的地方,也有應該要去做的事。”看著山腳下的營帳,江平仄輕聲說了一句,轉身隱入山林。
接下來,就是召集黑子他們,重新出發了。
江南道數城早已落入前朝兵馬的掌控之中,城內大小官員皆無法同朝廷取得聯系。有些已然及時倒戈,尊忠歸營兵馬為新君,為的就是放手一搏,待得來日,若是忠歸營的兵馬贏了,他們今日這番倒戈,來日官階怎的說也要往上提上 幾階。
“大靖國祚綿延三百余年,是真正的天龍護佑!即便一時叫人趁虛而入,也很快便會還朝于段氏!”于這些放手一搏的官員而言,攻擊今上之點無外乎一處,“一個為權謀能謀害親弟,能勾結異族殘害百姓的偽君子又怎能坐上那個位子?大靖段氏才是真正的真龍之主!”
當然,這等人到底只是少數。更多的是依舊做好當地那個地方官,無法與朝廷取得聯系,沒有反抗,卻也不曾認主。
如莊浩然這等就是這樣的地方官。只是這樣的地方官雖說還一切如常的在做父母官,可進出衙門時皆有人“跟隨”左右,如同監禁。
莊浩然也不以為意,才帶著手下的幾個差役同兩個監禁自己的護衛從姑蘇郊外的村落中出來,解決了一樁惡霸強占民女的官司,便向姑蘇城中走去。
因著地方官尚在在,天子的變動于日常勞作的升斗小民而言,關系倒也沒有想象的那般大。
莊浩然一路在兩個護衛的“護送”下向姑蘇城的方向走去,臨至城門附近,卻見往日里只三三兩兩小販排隊等候進城的城門處竟停著長長的車隊,一眼掃去,粗粗一數,約莫百八十輛馬車的樣子,似是一隊規模不小的行商。
這等時候,前方因著戰線,無數城池被圍,居然還有商隊想要出行?
莊浩然擰了擰眉,走至那一行車隊附近,問站在路邊的管事:“你們是哪家商隊的?這等時候還敢行商?”
那商隊的管事朝他笑了笑,俯身施禮喚了聲“大人”之后,從懷中將各地的路引同一塊令牌一同拿了出來,遞給莊浩然:“大人請看!”..
莊浩然不明所以的瞥了那管事一眼:不是個熟面孔!姑蘇城里的幾個大商可不長這幅模樣。
路引什么的這等時候也沒什么好看的,便是當真去尋個假路引,問題也不在這些路引上,而在要如何讓圍住城池的官兵放行之上。
這隊商隊此時敢逆行而上自是有他們的“手段”的,這“手段”便是…
莊浩然看了下手里的令牌,認出了令牌上那個特殊的標記:這是忠歸營的標志。
如此,執著這令牌,這江南道一代數城自然便能暢通無阻了。
莊浩然翻了翻手里的路引,和路引中提前報備的商隊去向,成功的找到了這個商隊要去往的方向——長安。
“爾等這等時候去長安城?”莊浩然翻了翻手里的令牌,看向商隊管事,“過了江南道,爾等要怎么走?”
有這令牌在,能成功出的了江南道卻無法進入尚且還是大周的城池。
“這便不牢莊大人費心了。”那商隊管事笑了笑,目光略過面前的莊浩然,看向他的身后,“老江啊,去馬車上清點貨物!數目不出問題的話,我等便要出發了!”
莊浩然原本倒也沒有在意什么老江小江的,耳畔卻傳來了一道那個“老江”的輕應聲。
這聲音…莊浩然猛地回頭向聲音的來源望去。
卻只看到了一道鉆入馬車的背影。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卻無法叫人確定。
莊浩然眉頭緊蹙,下意識的抬腳就要上前一步,卻被人伸手攔住了去路。
“莊大人,”那攔人的商隊管事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笑著說道,“大人若是沒有要交待的,我等要出發了。”
看著這管事手中令牌之上“忠歸營”的標記,莊浩然臉色微沉,盯著那商隊管事看了片刻之后,又瞥了眼鉆入馬車中的人,想了想,帶人退到了一邊。
只是雖然退到了一邊,莊浩然卻沒有立時離開,而是報臂站在一旁 看著這隊規模宏大的商隊收拾、清點貨物。這一看,直到臨近夕陽西下,那商隊的管事才坐上了最前頭的一輛馬車,抬手一揮,揚聲道:“啟程!”
車夫坐上馬車,數十道馬鞭齊齊甩起又落下。
商隊向官道的方向行去。
莊浩然從第一輛馬車一直看到最后一輛馬車,直到最后一輛馬車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內時才收回了目光,神色微凝,待要抬腳向姑蘇城中行去時,他忽地停了下來,轉頭向城外的方向而去。
兩個監禁的護衛伴隨左右,并不阻攔,而是跟了上去。
他們收到的命令是看管,只要莊浩然不做什么嘗試書信通往長安之事,便與他們無關。
只是,即便與他們無關,對莊浩然即將的去向,兩人還是問了問:“莊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莊浩然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朝兩人望來:“去寶陵,問一問前代縣令吳有才關于姑蘇城的事可否?”
這自然是可以的。莊浩然是地方官,這是他份內之事。
上頭的命令并未讓他們動這些百姓,百姓安居樂業、得民心于他們而言也是有利的。
只是跟還是要跟過去的,兩個護衛翻身躍上馬背,一揚馬鞭,跟上了莊浩然。
一路快馬疾行,待趕到寶陵城時已是大半夜了。
莊浩然并不以為意,上前敲響了寶陵縣衙的大門。
聞訊趕來的吳有才打著哈欠,看著面前精神矍鑠的莊浩然,苦著臉,問道:“大人深夜來此,所謂何事?”
“為姑蘇城治理之事。”莊浩然說道,“本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想問一問吳大人。”
吳有才聞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下意識的看了眼外頭黑漆漆的夜色:這大半夜的問姑蘇治理之事?
莊大人果真勤于治理!同他這等人不一樣,難怪年紀輕輕就做上姑蘇縣令了呢!
雖是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幾句,不過吳有才這等老好人還是不會拒絕人的,依舊認真的說了起來。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他這代縣令未做多久,也未做多少事,多數事還都是姜四小姐教的。
聽著莊浩然將先時早就問過的問題老調重彈,吳有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莊大人的記性是不是有問題?他記得他都說過了呀!
這一復述一直復述到了天亮,眼看吃早食的時候到了,吳有才問了起來:“莊大人,這早食是要人買回來還是去外頭吃?”
“去外頭吃!”莊浩然瞥了眼那兩個守在門口的監禁護衛,跟著吳有才出了門。
巴掌大的寶陵城能讓吳有才特意請莊浩然吃早食的也只那條街了。
兩人一路走著,偶爾有經過的行人百姓認出吳有才同他打了個招呼,吳有才點頭回應。
待行至路中,看到門還關著的寶陵茶館時,莊浩然腳下停了停,問吳有才:“本官先時也來過幾回寶陵,知曉你這里的茶館算是寶陵特色了。大早上的便賓客滿座,還供有早食,怎的今兒沒開門?”
吳有才道:“江先生他們回去探親了,要探完親回來茶館才能開呢!”說話間忍不住惋惜。
寶陵茶館不開門,真真叫城中百姓閑暇無聊時也沒了去處呢!
莊浩然得到了答案,隨手在路邊的早食攤上買了些早食,道:“本官還有事要做,便不同吳大人多聊了,待改日得空,再來同吳大人敘舊好了!”
說罷便拎著早食帶著人走了。
吳有才看著莊浩然一行人的背影目瞪口呆:這莊大人怎的想一出是一出的?半夜跑到他那里來敲門,現在又莫名其妙的突然走了?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也跟著隨意買了些早食。待要回衙門吃早食時,正見幾輛馬車從身邊經過。
這馬車不是…
“方家的。”一旁的早食攤老板麻利的將麻團塞到吳有才的手里,摸了摸下巴,說道,“方家這幾日每日大早上便有不少馬車出城。這等時候,他們那等大商的生意還得繼續做呢!”
說罷忍不住唏噓了起來:“打仗的時候,這等商人最是忙碌了。二十年前方家便是如此,如今還是老樣子。”
一旁一個老食客跟著打趣道:“因為二十年前同現在,方家做主的依舊是同一個人——方大小姐啊!富貴險中求嘛,我等俗人又怎會理解咱們寶陵首富的氣魄?”
方家姐妹雖是女子,卻是真真的巾幗不讓須眉!
“方才過去的那輛最大的馬車我還有印象,聽聞是方大小姐特地尋人定制的,為了方便日夜兼程的趕路,可以隨時躺下來,就地而眠,不消像別的馬車那般半躺著,這個全躺也無妨。”老食客抿了口豆漿,說道,“二十年前人心惶惶時,這方大小姐就是坐著這輛馬車出城的。”
一路暢通無阻出了城的方知瑤側身看向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人,輕輕地舒了口氣:那一株并蒂雪蓮葉還是不夠,以至于他的蠱毒雖解了大半,卻依舊還是昏迷著。
而眼下,最后一點能喚醒他的解藥就在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