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土地神像中的方知秀抿著唇躲在土地神像中聽著自廟外遠遠飄來的問話聲。
“近些時日可有看到過什么可疑人物?”
“可有覺得身邊四鄰街坊行蹤古怪的?”
“家中可有吃食什么東西被盜的?”
一旁劉大夫的聲音響了起來:“方三小姐,他們…好像已經過來了。”
方知秀“嗯”了一聲,瞥了眼一旁的劉大夫,用強自鎮定的聲音說道:“放心。”
放心?劉大夫看了她一眼,默了默,道:“方三小姐,你說這話時聲音若是不抖會叫老夫更相信一些。”
方知秀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頓了頓,提醒劉大夫:“劉大夫,你答應過我不出聲的。”
劉大夫嘆了口氣,應了下來,只是口中卻是仍在嘀咕:“我不出聲又有什么用?人已經搜查到這里了。”
嘀咕的檔口,一道熟悉的聒噪聲遠遠傳了進來。
“沒有啊,沒有什么可疑人物的,四領街坊古怪?沒有啊!多少年的老鄰居了,哦,若說古怪,一旁土地廟那個瞎眼老翁古怪不古怪啊!”
說話的是隔壁兩個香火鋪子的掌柜,素日里聒噪又多事,最愛管旁人的閑事,躲在土地神像里的兩人聽的心中驀地一緊,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土地廟的瞎眼老翁有什么古怪的?”官兵追問了起來。
那聒噪掌柜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得意和輕慢:“瞎眼還不古怪?”
晏城雖是個小城,可如此個一一排查也是累的,偏這聒噪掌柜居然還在這個時候抖機靈,劉大夫動了動唇想說什么,便聽聒噪掌柜突地一聲慘叫,旋即官兵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
“妨礙公事,拖下去打個十棍再說!”
這個結局讓劉大夫忍不住挑了下眉,摸了摸鼻子,暗暗道:“該!”
真是天降正義,這聒噪掌柜早該叫衙門拿去教訓一頓了。
那廂把聒噪掌柜拖走的官兵的聲音卻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他道:“那聒噪東西說的土地廟可是那個?過去看看!”
一聲“過去看看”叫躲在土地神像里的兩人臉色頓時一白,方知秀更是下意識的攥緊了手里磨尖了的釵子,腳尖動了動,向劉大夫靠近,準備適時挾持了身旁這個人質。
聽著巷子里的腳步聲已經行至土地廟前,方知秀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動手,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便在此時響了起來。
“統領,城東發現疑似方三小姐的蹤跡了!”
躲在石像后的方三小姐本人身形一僵,一旁的劉大夫也忍不住詫異的回頭看了過來。
聽到消息的官兵立時轉身走出了土地廟,離去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口。
確定再也聽不到什么聲音,人真的走了,握著釵子的方知秀才陡然卸了力,待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了。
顧不得擦拭身上的冷汗,方知秀推開石像,從石像中走了出來,聽到動靜的劉大夫同樣從石像里走了出來。
大白天的,兩人就這般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土地廟中,對視了一眼之后,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抬腳向門口走去。
他們…已許久沒有見過日光了啊!
走出廟門,巷子里空空蕩蕩的,顯然是官兵方才聽到消息就已經盡數撤走了。
“方三小姐,他們說的那所謂的消息是您安排的嗎?”劉大夫詫異的看向身旁的方知秀,這些時日,兩人一直呆在這里,可沒見方三小姐出門啊!
方知秀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正要開口,看向劉大夫的眼神卻突地變了變,后知后覺的劉大夫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還不待他轉過頭,后腦勺便是一陣劇痛,而后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方知秀看著眼前驟然出現的年輕人愣了一愣,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看向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姜四小姐身邊的人,姜四小姐讓我帶您出城。”小午說著不等方知秀攥緊手里的釵子向自己刺來便開口道,“朝廷的人過幾日便會到晏城,屆時姜四小姐會安排你和周方在谷口驛站見面。”
谷口驛站?方知秀怔了一怔:她當然知曉這個驛站,離晏城大概兩日的路程,在整個江南道也算大驛站了。
看了片刻面前的小午,她收了手里的簪子,垂眸道:“好。”
若只是哄自己回去,著實不必特意編排個谷口驛站的謊話出來,就憑“谷口驛站”這四個字,她便知道面前的人沒有說謊。
只是…
“我聽說眼下晏城出入城門戒備森嚴,尋常百姓根本無法出城,便是出城也要查驗一番才能離開。”方知秀抬頭看向小午,“姜四小姐有辦法了?”
小午點頭嗯了一聲,道:“方三小姐放心便是了,小姐自有安排。”
城東不大的淺湖周圍已經環繞了不少過來看熱鬧的百姓。
即便這大白天的熱的厲害,卻依舊擋不住百姓看熱鬧的心思。
林彥和季崇言到的時候,淺湖周圍已被看熱鬧的百姓圍的水泄不通了。
“大人來了,都讓一讓!”有人高呼著,看熱鬧的百姓讓開了一條路,讓林彥和季崇言走進來。
一個富家翁打扮的老爺正對著一個面貌端莊的婦人氣的謾罵跳腳。
“我家小小才及笄,我捧在手心里的養到大,前些時日才叫黃家的公子相中過來提親,你莊家的小子居然攛掇我家小小跳河,我告訴你,這件事我蘇家同你莊家沒完!”
那夫人容貌端莊,神情悲戚,聞言當即紅著眼抬起頭,怒視富家翁老爺:“說的好聽!當年蘇老爺同亡夫情同手足,定下的婚約可是過了官府的。你蘇老爺嫌貧愛富,不想認這門親事。蘇丫頭卻不肯,兩個小兒女感情好,若非你刻意阻攔,他二人用得著跳河殉情?我莊家如今只義兒一根獨苗了,不是你害死了小小和義兒,還有誰?”
蘇家老爺氣的跳腳,指著莊夫人怒道:“你莊家不如當年了,盯上我們小小不還是貪圖我蘇家的銀錢,我…”
“你蘇家的銀錢我一分不要,兩個孩子感情好便成了。再者我莊家再落敗,家底尚在,兩人吃老本也能一世無憂,是你貪圖錢財意圖悔婚,害了兩個孩子…”
又是蘇家又是莊家的,林彥看的額頭青筋暴起,心道:我是來查方三小姐的案子的,不會又稀里糊涂多出個別的案子來了吧!
他是不會不管任何一個遇到的案子,可這般時不時的多出別的案子來,他便是鐵打的也扛不住啊!
好在早有官兵到這里查過了,他走過來指著從湖里撈起的衣裳鞋子道:“有人看到這衣裳鞋子飄在湖上,疑似有人跳了湖,便急急過來報官了。”
外裳和鞋子飄到湖面上確實似是跳湖殉情了。
“不過這湖不大,我等已著人到湖里去找了,卻并未找到什么尸體,反而是那蘇家侍婢指證自家小姐是帶了金銀細軟跑的,若無意外,兩人應當是私奔了。”官兵說道,“以那兩人的腳力走不遠的,已經找人去追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林彥松了口氣:沒有新的案子便好,他手頭案子都快堆積如山了。
這私奔的陷阱做的確實粗糙,連官兵都看得出來,更別提林彥了,他同季崇言對視了一眼,沒有再管蘇家、莊家的事,而是伸手指向一旁那件特意被官兵分到一旁的破落衣裳,道:“那也是蘇家小姐的?”
“不是蘇家小姐的,是我三妹的。”方大小姐撥開人群帶著人走了出來,看著面前的衣裳,神色悲戚:“是我三妹的衣裳,常穿的,不少人都見過。”
林彥聞言,不由擰眉,道:“是那時候關在牢里時方三小姐穿的衣裳吧!”
他同崇言見了不知多少次,確實眼熟的很。
讓人將衣裳拿來認真看了看,同記憶里的走線、污跡對比了一番,林彥抬頭看向方大小姐,表情中滿是審視之色:“方大小姐可否告知我等方三小姐的衣裳是如何出現在這里的?”
“我不知道。”方大小姐紅著眼睛看著兩人道,“我三妹離家出走好些時日了,我一直在找她。”
這話一出,圍觀的百姓中便響起了一陣恍然噓聲。
“難怪這些時日總能看到方家的護衛在城中走動呢!原來是在尋人!”
“話說回來,確實好些時日沒見過方三小姐了啊!”
聽著百姓的唏噓感慨聲,林彥臉色微妙:沒想方大小姐居然在這個時候把話說破,先前方家的舉動竟還當真將這話圓了回來。
這…林彥猶豫了一刻,轉頭看向身后的季崇言,季崇言沒有看他,只是目光落到了圍觀的人群之中。
人群之中隨即響起一陣私語響動聲。
這位世子爺世間難得一見的相貌自他來了晏城第一日大家便已知曉了,也早已轟動圍觀過了。
按理說過了這么些時日,大家也早該看習慣了。可看著日光下那張宛若神兵出鞘一般奢靡艷麗的臉,百姓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大抵好看也能分個等級的,尋常的好看,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可好看之中挑出的好看,就如眼前這位世子爺的好看這般,不管看多少次,隔個幾日再看去,依舊能叫人驚艷。
就似是一副傳世的珍寶,不管看多少次,只會愈品愈覺得多出了些許不同的味道,而不會叫人膩味。
只可惜這樣一張好看的臉身上卻有種不好惹的氣息,他冷冷的看向人群里,目光落到人群中一位手里舉著烤紅薯的文士身上。
江平仄。
說書先生本就是說故事的人,眼下城里發生了“故事”,過來看看,汲取一番說書的書稿,似乎也沒什么問題。
季崇言卻不覺得這是什么巧合,只是盯著江平仄不知道一言不發。
有些人站在那里不說話也能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譬如那位容貌過人的世子,被他這般凝視的江平仄自然也緊隨其后成了眾人關注的對象。
大抵是他眼神太冷,以至于圍觀的百姓也不由自主的往一旁閃了閃,擠擠攘攘的人群里,唯他身邊空了一圈。
這樣的“特殊對待”,江平仄苦笑了一聲,正準備走過去向他施禮,季崇言卻在此時突然收回了目光,轉頭問挨家挨戶排查可疑人物的官兵:“事發時,你們在哪條街上,可發現了什么問題?”
事發時啊…官兵聽的神情一肅,連忙稟報道:“臨近衙門的土地廟里有人說有可疑之人。”
香火鋪子對面的燒餅鋪子老板正坐在小馬扎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手里的蒲扇,好奇的看著巷子里去而復返的官兵。
那個叫四鄰街坊都看不慣,平日里慣會挑事作惡的香火鋪子老板前腳才被天降正義——衙門的人打了十棍子,只來得及罵兩聲,還沒顧得上上藥便再度被官兵抓到了巷子里。
這般個天公開眼…小巷兩邊的鋪子里的掌柜、伙計都跑到鋪子門口來圍觀了。
這總挑事的今兒是踢到鐵板了吧!
“你方才說土地廟的瞎眼老翁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官兵抓著香火鋪子老板問道。
他本就是個喜歡懲口舌之快的小人,素日里壞事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遇到官府的人也本能的開始胡說八道,卻沒成想如今衙門這兩位如此個較真法,香火鋪子老板苦不堪言,平生頭一回有些懊惱起了自己這張胡說八道的嘴。
只是這個時候收口…對著官兵身后那兩位偷偷瞥了一眼,尤其那位容貌極盛的世子爺總給人一種不好說話之感,同話本子里相貌艷麗的大反派似的。
眼下,那位“大反派”正瞇著眼盯著他等他的回答。
香火鋪子老板看的冷汗涔涔,情緒被逼至極致之下,腦子也比平時轉的快了數倍不止。
腦海中諸多畫面閃過,香火鋪子老板忙開口道:“那土地廟的瞎眼老翁近些時日貢品吃的快的很,往常可是能吃上三四天的,如今一天半就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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