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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 慶陽經驗

  很快,元帥府為榆林陣亡兵將舉行了兩場喪禮。

  兩座占地二百畝的墓園被規劃出來,由榆林知府陳奇璜和榆寧旅總兵左光先負責后期修建。

  建設的花費,從元帥軍在榆林戰役中取得戰利中支取,具體來說,就是從那些老總兵的家里拿。

  榆林城戰利的具體數額,一時半會統計不出來,因為任權兒的大營還在城里掘地三尺,試圖把那些無主宅院地下可能埋藏的金銀挖出來。

  盡管這事大部分是無用功,但元帥軍大部分軍兵都挺喜歡干這活。

  在攻取西安府之后的一段時間內,第二旅就在城里取得了豐富的挖掘經驗,老練的兵將進院子一個眼神,就能把地下可能埋金銀的位置猜個八九不離十。

  榆林城內還有一項巨大收獲是銅,銅像和銅器。

  這座城里有劉承宗所見到最多的寺廟,就算是康寧府都比不上,他甚至懷疑這一座城里的寺廟比整個康寧府都多。

  數百年來,榆林一直是對抗北方最為激烈的戰爭前線之一,始終承擔著極重的軍事壓力。

  這里的人世代不事生產,專務征戰,父親、丈夫、兄弟、兒孫從軍,家人祈福,寺廟興盛,很多將領都會出資把家寺建在宗祠旁邊。

  一戰下來,都成了無主之物。

  元帥軍取走金身銅像和巨鐘,留下了寺廟。

  說來也怪,他們在遼陽的時候,銅塊是一車車往護城河倒的,那時候心知太沉太多的東西帶不回來,根本看不上這個。

  可回了陜西,極低的運輸成本,讓蚊子再小都是肉了。

  不過比起金銅器物和銀兩,榆林城乃至延綏鎮,最多的戰利品還是兵器甲械。

  隨著榆林城被攻陷,以榆林城為中心,四面八方曾屬于延綏鎮的城堡,元帥府的駐軍都在將儲備軍械送至鎮城,一時間,海量軍械蜂擁而至。

  劉承宗原本下令軍兵將軍械送至榆林衛城的武庫,很快就更改命令,把軍械都放在城外。

  一是因為城內的倉庫裝不下,二來則是數量雖巨,但其中可被利用的裝備并不多。

  缽胄、笠盔、鐵臂手、革帶、皮袋、旗面及各類軍器能直接帶走,甲衣大部分都需要拆卸重新處理,這部份工作就近交給新建的榆寧旅來完成。

  最多的戰利品還是火器,元帥軍像洗劫了軍事博物館。

  火器槍炮超過了六萬桿,其中有大量低價值的廢棄軍械,甚至會讓劉承宗覺得這些東西連翻新的價值都沒有。

  洪武年的炮、永樂年的銃、正德年的快搶、嘉靖年的三眼、萬歷年的鳥銃、天啟年的佛狼機銃,經過分類,火器一類分了足足上百種。

  鳥銃有八千余桿,但真正能被元帥軍拿起來用的火器,只有八百多桿。

  因為其中很多嘉靖、萬歷年的老鳥銃。

  這個老指的不是年代,而是形制。

  元帥軍各旅除抬槍、重銃之外,都裝備有上千桿輕型鳥銃,除少量早期自制外,大部分都來自于明軍繳獲。

  經過數次規模巨大的戰役,眼下他們裝備的鳥銃,具體來說型號只有兩個。

  一為關中旅騎兵使用的佛狼機式后裝擎電銃,儲備很少,是張天琳打白廣恩弄來的戰利品。

  二來則是大多數駐防旅使用的三長銃,細分的話是合機軒轅三長銃。

  這也是崇禎時期明軍裝備鳥銃的主要型號,一般是合機三長銃,軒轅是一種可選的擋雨配件。

  所謂三長,指的是萬歷時期最為流行的三種火槍型號,倭銃、西洋銃和魯密銃。

  這三種杰出的火槍形制各有優劣。

  倭銃輕便、使用舒服,但銃托設計短小,不適合明軍手形,射擊穩定性差。

  西洋銃指的是早期葡萄牙銃,射擊精準,但裝藥量僅有一錢,銃管長但小而薄。

  魯密銃是奧斯曼火槍,威力大但過于沉重,設計良好,有火門蓋。

  經過改良,結合三家長處,制成新的鳥銃,并在此基礎上,制作合機,是以大小兩個齒輪帶動火門蓋和火繩桿,做到扣動扳機火繩桿落下的同時,火門蓋也會打開。

  能在射擊時減少一個開火門蓋的動作。

  三長銃在劉承宗眼中,差不多已經走到前裝火繩滑膛槍的技術終點。

  剩下的只有發火機制上的燧發、槍膛技術的線膛可供改進。

  但這是大明。

  此次繳獲,照舊仍然有很多設計上發明創造的神奇裝備。

  比如一百多挺火繩式三眼銃,叫三捷神機;同樣還有二百余挺火繩銃機的五眼版本,五雷神機。

  一百多桿前裝子銃快速換彈的萬勝佛狼機,銃身尾部有帶鐵鏈的小插銷,銃管是長一尺六的大口徑管,帶準星照門。

  子銃配九個,是長一尺七的小口徑管,預先裝填彈藥,尾部帶卡榫槽,作戰時從前面插進大管,將尾部插銷插進管子,卡住子銃,直接射擊。

  射擊完拔插銷、拔管、換管、插插銷、火門倒引藥,繼續射擊。

  都是很有設計意義,實戰良好但后勤壓力倍增的軍火。

  類似的軍器,劉承宗在嶺東戰役后金手上也見到過。

  左良玉還給劉承宗獻上一件寶貝,一柄鋼鞭,尉遲恭用的那種,名叫霹靂雷火神鞭,尤世威家里傳下來的。

  做工非常精巧,三尺二寸的鞭桿,內鋼外銅的構造,前面五寸中空,鉆有火眼,一桿鐵鞭式火銃。

  拆了鞭柄木裝具一看,好家伙,銘文是嘉靖三十八年大同后衛——上世紀的古董。

  弄不好還是俞大猷監造,收藏價值極高。

  劉獅子把玩著鋼鞭,說實話他覺得這個東西實戰意義不大,但挺有意思。

  回了西安府可以讓工衙做幾根,發給將領做獎賞。

  但相較于做這個,劉承宗更在意能普遍列裝軍隊的火器。

  “把繳獲的各式軍器分類,每一種都挑三五桿品相好的,裝車送回西安府工衙,三長銃看一旅二旅需不需要補充,不需要就也運回西安。”

  “老舊鳥銃和三眼銃送到蘭州軍器局,鳥銃用來貿易,三眼銃運給泰萌衛;剩下的就都留給榆寧旅。”

  “火箭、飛礞炮彈之類,拆了火藥訓練用,老舊的火槍,當廢鐵用。”

  隨后,帥府中軍與一二旅開拔,左光先留在榆林管理榆寧旅,各駐防旅抽調的散營也各回臨涼、延慶各道駐地。

  劉承宗要回西安了,父親送來書信,各府的府志編好早的也要到明年了,不過早期的田地、丁口倒是都統計出來,送至西安府,由布政使司的張縉彥負責整理,目前已經有了初稿。

  這一消息,令劉獅子歸心似箭。

  但回程的路依然要繞遠,帥軍本部與第一旅走的還是慶陽,第二旅倒是走的延安府的官道,不過前面讓延慶旅的張振趕了百十只趟雷羊。

  劉獅子責令延慶旅帥張振,一年之內,要將延安府驛路官道沿途,地雷清除干凈,并將延慶兩府之官道,補全夯好,樹樁子全部取出。

  其實延安府的官道上,如今差不多已經沒有地雷問題了。

  經過幾年的風吹日曬,很多當時埋下去的地雷已經失效壞掉了。

  即便如此,這事也沒人愿意賭。

  只要有一顆可能會引爆的地雷,劉承宗在非戰斗時間肯定寧可多繞二百里路。

  今年還是旱得厲害,撂荒的田地極多。

  在慶陽府,劉承宗拜見了知府鞠思讓,詢問慶陽府的情況。

  劉獅子確實是拜見的態度,因為他很佩服鞠思讓,把慶陽這個老少邊窮的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條。

  慶陽府,劉承宗親自去過,見識過那是個什么地方,在崇禎初年,為躲避賦稅,數以萬計的百姓都不住房子,在山窩子里自己打洞。

  這么個地方,在鞠思讓當知府后,招安流賊種地,受民軍擁護,把地方治理成了陜西的桃花源。

  劉獅子是真不敢給他搗亂,生怕自己一點奇思妙想和政治壓力,再輕而易舉的把慶陽壓崩。

  但當他見到鞠思讓,發現鞠思讓對他態度還不錯,整個人非常放松,顯然已經適應了在元帥府做官,甚至還覺得是劉承宗解決了慶陽府最大的問題。

  積年欠稅,劉承宗沒有強令地方征繳,這才有了鞠思讓大展身手的機會。

  現在,鞠思讓能對劉承宗的克制,交上一份極好的答卷。

  慶陽府在籍男丁僅一萬零八百一十九人,開墾田地一萬九千八百三十八頃。

  因旱災問題,撂荒七千七百一十三頃,仍有可灌溉熟地一萬兩千一百二十五頃有奇,其中招佃官田四千七百八十二頃。

  人口很少,田地很多,雖處邊鄙荒地,卻境域平安,再無荒災兵禍之困擾。

  而且慶陽府建立了龐大的民間養殖雞鴨戶籍,當地養殖了超過十五萬只雞和七萬只鴨。

  明年還會更多。

  養殖這些雞鴨是為了控制當地蝗災。

  慶陽的田地撂荒,原因是無法灌溉,當地雖有環河,但在環縣一帶人稱馬傻子河,水是苦的,而且還有毒,喝了輕則變傻、重則會死。

  這是因為北邊挨著鹽池、東邊地層連接延長石油,氰化物超標。

  不過這時候也沒人知道水里有什么化合物,只管叫它馬傻子河,直到下游的馬蓮川才勉強灌溉。

  這就造成慶陽,一直有蝗蟲。

  本來蝗蟲最適合生長的土地,是旱災剛走,土里只剩極低的水分,因為無人照料,板結變硬,就是蝗蟲最愛產卵的地方。

  但水分再少一些,蝗蟲卵就無法生存了。

  偏偏,慶陽的土質,屬于前兩年遠離水源的地方適合產卵,等那邊不適合了,靠近環河的地方又合適了。

  年年到了季節就有本土蝗災。

  萬歷年間有個陳振龍,從南洋帶回番薯,是引入番薯的第一人。

  他的兒子叫陳經綸,是福建長樂縣的秀才,創造了牧鴨治蝗的生物防治技術。

  但對鞠思讓來說,牧鴨治蝗是在東南經過驗證的方法,鴨子養殖需要水,環縣上游的水連人都沒法喝,更遑論鴨子,所以因地制宜,他主要推廣的是讓府治之下的百姓養雞。

  僅在馬蓮河下游兩岸,能引水灌溉的地域,讓人養鴨。

  雞鴨不白養,在慶陽想放牧養羊,必須取得雞鴨戶的戶籍,這個身份并不世襲,只是一個準入門檻,有這個身份才能放羊。

  鞠思讓將撂荒的生地都賃給了官府在籍的雞鴨戶,靠近環河下游的養鴨,靠近山地的養雞,每頃荒地年征五對雞或鴨,記名在官府,但仍由養殖戶放養。

  這筆撂荒地的實物稅,價值每年兩千三百多兩。

  鞠思讓也沒打算靠這個增收,只是給養殖戶加個最低標準,賃一頃荒地必須保有四只雞鴨,沒準官府什么時候征呢。

  因為其這一政策,慶陽府的雞鴨存量大量上升,價格也從原本的四十六錢一只,降低到了三十錢,其中嫩雞和肥鴨要再貴一點。

  能在這個價格穩住,是因為延慶旅和隴西旅的駐軍,總要買來吃。

  這種情況,讓劉承宗萬分感慨,鞠思讓是真厲害。

  有人有地、有雞有鴨、控制了蝗災、供應了軍隊、消弭了叛亂。

  雖然人是少了些,但是在這個年代,劉承宗對這事挑不出一點毛病。

  劉獅子在慶陽府衙足足住了三天,跟鞠思讓聊了很多治理地方上的問題,將其政策一一記下,這才南下啟程。

  相較而言,鳳翔的知府李嘉彥,就差多了。

  劉承宗帶著慶陽府給他的好心情,走到邠州,召見李嘉彥。

  他心想,鳳翔府的情況比慶陽好多了,人也多、地也多、灌溉也好得多。

  誰知道實際情況…要說差遠了倒也不至于,就是沒啥驚喜。

  鳳翔府有三十五萬男丁,慶陽的三十五倍。

  但只有七萬七千頃田地,接近慶陽的四倍。

  熟地三萬六千頃,丁均十畝地,生地四萬多頃,完全沒有利用。

  本來這不算什么,其實中規中矩,鳳翔府的治理難度,本來就比慶陽大。

  但經過了鞠思讓把慶陽治理得那么好,再看看鳳翔府,四百多萬畝地撂荒。

  讓劉承宗對自己當年隨口任命的知府李嘉彥,左看右看,橫豎都是不滿。

  “他媽的,我把鳳翔這么好的地方交給你,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出來嗎?”

  “召集你的知縣,都騎上馬,到慶陽學習如何治理地方,張勇!”

  “給他們備馬,帶騎兵跟著,不會騎馬就給我跑著去,除非腿瘸了否則誰也不許坐轎子,為期一月自帶干糧,十月鳳翔七個知縣都要把在慶陽學到的方略交到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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