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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搶注

大熊貓文學    頑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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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承宗都懵了。

  他曾聽曹耀說過,他稱汗的消息傳到雪山,火落赤三兄弟就有過讓他復興大元當皇帝的古怪想法。

  如今這個掃帚精更神經,居然派人千辛萬苦跑到西安,讓他冊封皇帝。

  劉獅子心想,你要是擔心我因為兵敗喪師罵街,大可不必整這么抽象的活兒。

  但你讓我封你當皇帝…這很難說。

  封你當皇上,那我當啥,太上皇?

  勝敗乃兵家常事,沒兵了叫人打個半死,不算啥大事。

  哪怕想逃回陜西東山再起,咱也不至于整出個這么抽象的活。

  不過發完癲,劉承宗再仔細看信,他的表情就逐漸認真起來。

  張一川還真不是兵敗后走投無路。

  他是大發了。

  他在信上告訴說,自己數萬之眾在河南分崩離析,僅引老本精卒千余進駐潁州。

  潁州是鳳陽府的九州十八縣之一,很窮。

  以至于張一川都后悔跑到中都來,打算在潁州搶座城、裹些壯丁,跳過鳳陽府,轉頭發兵江南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就他在潁州駐軍不到十日,就有鳳陽各縣的窮苦百姓奔波百余里,專程跑到他這,送來書冊。

  冊子上事無巨細地寫有鳳陽府各縣情報,詳細記錄縣中哪家富裕、家在何處、何處沒兵、何處駐軍,邀其引兵去攻。

  為分辨敵我,鳳陽人遺留給他的書冊里,讓張一川打出‘古元真龍皇帝’的旗號,進軍鳳陽。

  約定他進軍各縣之日,各地兵馬都會一同起事。

  張一川又不是沒有來路的民軍頭目,他身上掛著元帥府河南總兵官,自然不敢擅自舉起如此旗號。

  這才有了一封書信送到西安,請劉承宗冊封的事。

  劉承宗心說,這掃帚精倒是好運氣,人才剛到鳳陽府,本地的反明武裝就找上來了。

  不過雖然張一川說得像真的一樣,情況也還是讓劉獅子有點納悶,那大明的中都,怎么反明熱情聽著比陜西還來勁呢?

  何況‘古元真龍皇帝’這個稱號,聽著也不太正經。

  劉承宗的疑惑很多。

  不過咱元帥府還是有人才的。

  風塵仆仆的王自用和劉十六剛抵達西安府,就被劉承宗叫到軍府衙門。

  “大帥說的這個古元真龍…”

  王自用喃喃自語:“白蓮教的經書多以古佛、混元為名,這種名目,它多半與白蓮教有關。”

  “大帥容我細細想想。”

  王自用背著手、低著頭、皺著眉頭,在殿內緩緩踱步。

  與白蓮教有關?

  劉獅子一臉無可奈何,他雖然秀才出身,有很深的文化基礎,但畢竟術業有專攻。

  他最熟悉的是邊兵起事這種偏向暴力的北派造反。

  對白蓮教那種偏向詭詐的南派造反路數是兩眼一抹黑,只能靜靜等待下文。

  好在,王自用對這東西熟悉得很,很快就猛地抬頭,鼓掌道:“大帥,想起來了,是趙古元!”

  “此人本名趙一平,浙江山陰人,在萬歷年間活動于江淮一帶,撰《指南經》,后來被官府追捕,改名叫古元,被信眾尊為古元真人。”

  江淮一帶,正是此時張一川的進軍方向。

  二所謂的指南經,在劉獅子看來,就是律法上要斬首的傳用惑眾,造讖緯妖書妖言。

  想來這所謂的古元真龍皇帝,就跟這個趙一平有關了。

  劉獅子問道:“那后來呢?”

  “前后準備了有幾年,造推背圖、陣法圖,授將軍、總兵,后來又再度改名趙趕朱,真正起事不到一年,押到北京西市斬首了,不過這些燒香念經的東西在運河沿岸早就流傳開。”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比他早的有雁北的趙全,跑到蒙古投了俺答;比他晚的有山東聞香教的徐鴻儒,漕幫羅教、黃天道、聞香教啥的,己巳之變在通州打后金的時候,都叫我拉來合作過一回。”

  王自用解釋完這個古元真龍皇帝的來龍去脈,又再度說起鳳陽府。

  “鳳陽府那地方窮,我在通州就有所耳聞,雖貴為中都,但民間乞討之風早已有之。”

  劉承宗緩緩點頭。

  他心說鳳陽府就不可能是個好地方。

  那地方要是真年年風調雨順,至于把太祖皇帝餓成孤兒,走投無路?

  那邊的自然環境,本來就不太好,因為黃河。

  黃河在這一時期,長期南泛,走的還不是后來山東利津入海那條路。

  而是從開封向東南,奪取淮河以北的各種河道,想盡一切辦法入海。

  僅在明代,它就有六次大改道,每次都會把沿岸淹成一片澤國。

  這會的河道,是從開封經徐州到淮陰,隨便漲點水就能把運河崩了。

  這也是古代的淮陰,在明代改叫淮安的原因。

  淮安淮安,淮水最好安寧,否則就會把這片全淹了。

  有了王自用的解釋,劉承宗對張一川請他封皇帝的事,就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

  這并不是滑稽的請封。

  而是張一川進入鳳陽,迅速與鳳陽本地會道門一拍即合,雙方合流,假借趙古元之名團結信眾,增加威勢。

  弄清楚這個問題,劉承宗對這事就不存在困惑了。

  因為歸根結底,張一川不是腦子一熱想當皇帝,而是借由這種手段達成目的。

  換句話說,古元真龍皇帝,在鳳陽府有極高的‘正統性’。

  所謂的正統,其實就是目標人群的認同。

  在此時的陜西,西安府以外的府州縣,超過一半的人都造了反,更多的人也有流動乞食的經歷。

  脫胎其中的叛軍佼佼者元帥府,在陜西活動、統治,就有相當的正當性。

  當然明軍在此地活動,也有相當的正當性。

  做過流賊的百姓不會在路上伏擊元帥府塘兵,甚至加入其中;士紳家里的護院也不會朝明軍士卒放炮,還會爭相引路。

  因為他們天然應該出現在這兒。

  反之如果一支后金軍、蒙古軍打進陜西,那么不論流賊還是護院,都會拿上兵器予以其迎頭痛擊。

  實在沒打過,兵敗了,那是被短暫征服后的蟄伏,也絕非認同。

  等到有人舉起大明或元帥府的旗幟,他們依然會群起響應。

  同樣的道理,也出現在張一川這個河南總兵官身上。

  他進軍河南,靠的就不是正統,在整個河南,沒有人認同他,甚至沒有人認同他身后的元帥府,他們就是外人。

  走投無路的百姓加入他或被他裹挾,目的是投機,只不過追求的機會比較低劣,只是為一餐飯食和瘟疫中的救援。

  如果有人在此過程中融入其間,生活狀態得到改變,富有起來或得到更好的社會地位,被授予官爵,心里就也會接受他。

  好像元帥府已經統治了陜西,他們的河南總兵也挺正規的,也能讓人看見得到美好生活的希望。

  那么在河南,反對他們的人就會少一點,得到一點正統性。

  而在南直隸的鳳陽府,張一川是一點正統性都沒有,身上所有符號都是負數。

  人們對元帥府所知甚少,聽見更多是慣于他們劫掠、作惡、反叛、屠城的消息。

  而‘偽總兵’官職,還是個河南的。

  這些身份對他在鳳陽府做事毫無幫助,只有利用趙古元的名頭,才能使鳳陽府窮民快速接受。

  人們聽古元真人趙趕朱的故事長大,對這個稱號熟悉,一旦有人舉起這面旗幟,對現狀的不滿就會都投射到這面熟悉的旗子上,被驅使著投身其中。

  所以這事,根本就不是劉承宗能決定的。

  張一川派人跑回來傳這個信兒,也不是為了讓他冊封皇帝。

  而是不希望他從別的地方聽到這個消息,將來心生嫌隙。

  所以提前告訴他,畢竟你忠誠的部下都告訴你了,你可就不能大耳刮子抽我了。

  實際上劉承宗猜測,兵貴神速,早在張一川部使者上路的同時,這面古元真龍皇帝的旗幟,應該已經在鳳陽府樹起來了。

  他封不封,其實無關痛癢。

  對劉承宗來說,需要考慮的只是此事引發的連鎖反應罷了。

  他正對著西安府衙里得來的大明全輿圖思慮,劉向禹和楊鼎瑞便聯袂而來。

  兩位長輩興沖沖地告訴他:“建號稱制已有章程,冊封十二轉武勛的名目也已編好,特設忠武尉與建章校尉兩轉勛位,專門用于冊封功臣。”

  十二轉武勛是唐朝的榮譽稱號,從一級到十二級,享有從七品到正二品的待遇。

  獲得武勛的要求,是做為戰場指揮官取得勝利,依照敵我兵力多寡、殺敵俘獲數目,取得不同的轉勛。

  兵力多寡分為三級,敵眾我寡,叫上陣;兵力相當,叫中陣;我眾敵寡,叫下陣。

  根據斬殺俘獲敵軍總兵力的比例,也分三級,斬獲四成,叫上獲;斬獲兩成,叫中獲;一成則叫下獲。

  同時根據戰場局勢、敵軍精銳程度,可分三等,最辛苦的是第一等,最容易的是三等。

  根據戰陣級別、兵力多寡和斬獲級別綜合起來,就能得到勛位酬勞。

  上陣上獲,第一等,可得到五轉勛酬;第二等四轉;第三等三轉。

  上陣中獲、中陣上獲,第一等,四轉勛酬;二等三等遞減。

  上陣下獲、中陣中獲、下陣上獲,第一等得三轉;二三等遞減。

  也就是說以寡擊眾并以弱勝強,殺敵俘獲大于四成,才能得到第五級武勛。

  這是最普遍的賞功勛位,當然還有軍陣未成先沖過去把敵軍擊破的跳蕩,先鋒沖過去收降敵軍的降功、斬將奪旗之類的殊功,也會有不同的權重。

  而老太爺特設的忠武尉和建章校尉,就是為稱王建制時的老兵老將專門設立的資歷勛酬。

  前者作為第一轉武勛,將會普遍授予獅子營時期追隨劉承宗至今,但未能成為將領的老兵,給予其從七品的官俸與待遇。

  而后者則作為第五轉武勛,授予軍中總副參游,既做榮譽稱號,也能多領一份從五品的俸祿,作為其擁戴稱王的回報。

  “大,軍中像這樣的老兵,多嗎?”

  劉承宗一臉探究之色,納悶道:“最開始的老人,哪怕算上成為軍官,恐怕都沒多少吧?”

  六年時間,轉戰西北西南,挑戰四方強敵幾乎無月不戰,中間有脫離的、負傷的、戰死的,再加上轉到別處的。

  整支元帥軍里,有這樣老資歷的人恐怕都不多。

  “應授忠武尉的有五十八個,另外還應該有四個人,但沒找到。”

  劉向禹提起這個數目也滿是感慨:“其中一個還是老夫教過的學生,可能脫伍做別的了。”

  楊鼎瑞補充道:“倒是應當受封建章校尉的將校多些,有一百三十七員將領,這份支出,一年不到三萬石。”

  劉承宗對此并無異議,頷首道:“應該的,他們的支持比一個營大得多,養一個營都不止這點花銷。”

  拿下陜西的元帥府還是富裕了,單西安府這一年賦稅屯田九十余萬石的收入,足夠讓劉獅子財大氣粗起來。

  劉承宗收下父親拿來的勛官名錄,壓在桌案并沒有看,而是轉頭道:“張一川送來書信,讓我封他古元真龍的帝號,以便在鳳陽府活動。”

  他話音剛落,楊鼎瑞的雙眼便亮了起來:“好事啊!”

  “好事?”

  劉向禹瞇著眼睛:“這算哪門子好事,跑到鳳陽府建號稱帝?這帝號聽著就不正經,何況你封他,何其滑稽,傳告天下,只會讓人以為我大元帥府也不是正經人士,惹人恥笑。”

  “不,大,他這個只是帝號,元帥府的人才儲備要建號稱制都費勁,張一川哪有那本事。”

  劉承宗笑著解釋道:“只是過去那邊有個趙古元起事,借其名號行事而已。”

  “嗯…”

  劉向禹默不作聲地稍加沉吟,似乎還是覺得這事離譜。

  片刻之后,他才對楊鼎瑞問道:“你又為何說這是好事?”

  “太公是關心則亂,元帥稱王,是分封功臣、凝聚人心、正外藩主從,已是迫不得已。”

  楊鼎瑞說著,攤手道:“稱王建制,于我國事實則無益,明廷勢必調大兵陳布山西河南一線,東面再無險阻。”

  “我等如今雖遷至西安,但此地尚無經營,僅能提供糧餉,然兵甲器械、馬匹驢騾,都要從河西調來,牛羊更要靠衛拉特與青海輸送。”

  “沒有一年半載的苦心經營,整個陜西,實難消化。”

  楊鼎瑞推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鏡,看向劉承宗身后懸掛的輿圖:“戰端一開,若是速勝,大兵挺入黃河南北,千里沃野由著我軍沖突,兵馬器械消耗從何補給?”

  “治理郡縣的人才從何而來?”

  “后方數千里之地由誰鎮守?”

  “到時前線大將鎮守四處,主力軍隊分散各地,萬一受挫,兵馬集結都來不及,只靠些難以信任的降將弱軍,能否退回陜西都是問題。”

  “若不速勝,則河南大好土地,免不得要被兵禍拉鋸,同樣不算好事。”

  楊鼎瑞這一連串的疑問說罷,才指著輿圖的東南方向道:“眼下張一川要以帝號行事,又威脅大明祖陵,明廷必調大兵圍剿,對鳳陽呈包圍之勢。”

  “大帥可修書一封,準其以古元真龍之號便宜行事,待明廷兵將形成包圍,則大帥建號祭天,兵出潼關,自西北打破包圍,讓張一川向北虛晃一槍,呈合兵之勢,待形勢一變。”

  楊鼎瑞越說越興奮,拍手道:“向南突圍,兵進應天,則我軍順勢收取河南,北路渡河進山西腹地,南路將戰線推至黃河沿線,對官軍形成反包圍…”

  劉承宗聽懂了,楊鼎瑞的重點,在于節奏。

  有張一川在東南以帝號行事,吸引明廷主力圍剿,可以讓元帥軍即使大勝,也不可避免的將注意力放在南方的重兵集團,不至于在北直隸跑馬狂奔,導致戰線太長戰略崩潰。

  從這個角度上看,張一川在此時以帝號行事,確實為劉承宗吸引了火力,使明廷顧此失彼。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此時此刻的皇上,可不僅僅兩個。

  禮衙尚書快步奔入大殿,神情急躁,手持書信邊走邊道:“大帥,漠南都督府急報,后金附從蒙古諸部議請黃臺吉上尊號,后金議定廢女真諸申舊說,統稱滿洲,僭號稱帝改元崇德,定國號歹青固倫。”

  張獻忠高舉左手指指點點,那神情如喪考妣,哀嚎道:“這黃韃子其心可誅,把咱起家青海的國號大青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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