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深秋。
霜葉一片,從深宅的楓樹上墜落,跌于石階上,又被寒風吹遠。
宅內,炭爐里的銀骨炭焚著,驅去寒氣,而暖暖的被窩里,玉墨正如貓兒般在男子懷里窩著。
感受到窗外的天明,她自然地動了下稍顯酸痛的嬌軀,繼而微微扭動,轉向男子,輕舒柔荑,攀上男子脖頸。
她湊到男子耳邊,呵著氣,柔聲道:“夫君,我想要個孩子。”
白淵沒回答。
玉墨也不催促,而是乖巧地蜷縮在他懷里。
如此這般稍稍寂靜了會兒,玉墨便顯得不安分起來。
未幾,雙方重溫春夢,共赴巫山云雨。
待到風平浪靜,白淵道:“玉墨,我要出一次遠門。”
玉墨柔聲道:“好呀,如今這世道好像突然變得太平了,先生出去,我也能放心許多。”
“變得太平?”
“長生樓消息靈通,所以知道除了戰亂外,還有各種洶涌于水平面之下的暗潮。
這些暗潮怕就是神仙打架了,凡人沾不得。
先生應該是知道的,南北之戰,表面看起來是先皇和鎮北王的交鋒,但暗地里似乎牽扯到某個神秘的文明。
好似這世上的妖魔就是從那個文明而來的。”
玉墨說的很凝重。
白淵失笑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玉墨在他面前早沒有大女人的模樣了,嚶嚀一聲道:“先生又取笑我。”
白淵問:“怎么取笑了?”
玉墨道:“先生知道的一定比我多的多,卻故意裝作不知,來戲弄小女子,哼”
她該懂事時懂事,該撒嬌時撒嬌,兩不相誤。
白淵靜靜抱著她,可卻不想把之后的事和她說。
玉墨根本沒有卷入這些事里,也不知道黃昏的存在,可以說...若是天意是一場局,那么玉墨就不是這局中之人。
既未入局,那便不要入了,這又不是什么好事。
玉墨見他沉默,想了想還是把一些關于“北地神秘的父教蠢蠢欲動”、“近期長眠王朝也派遣了使者欲來皇都”、“皇都里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陌生人”之類的信息告訴了白淵。
她說的很鄭重,事無巨細。
因為這些信息對她來說就是洶涌的暗潮,或是劇變的征兆。
然而,這些暗潮對白淵來說,卻已是過去了。
“北地神秘的父教蠢蠢欲動”是因為父王一脈的存在正“排著隊”去龍脈“獻血”(提供材料)。
“近期長眠王朝也派遣了使者欲來皇都”是因為長眠王朝就是傀儡文明控制的王朝,在白淵的牽頭下,長眠王朝決定真正地來皇都和人族建交,從而謀求成為利益共同體,同進同退。
“皇都里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是得了香火的各文明的存在入皇都來看看情況,這些存在在進入之前就已經達成了一系列先決條件,“不干擾民眾”則是其中之一。
可是,這些存在的思緒大多并不類人,有些存在在不發狠、不恐怖的情況下,看起來就跟二百五似的,所以才會給人奇奇怪怪的感覺。
以上種種,每一樣都少不了他。
時代已經改變了。
異族和人族進入到了和諧發展的階段。
當然,還有不少邪惡的異族則是進入到了被追殺,繼而重新趕入萬古識海的地步。
所以,長生樓對于大勢的判斷并沒有錯。
世界真的太平了,一切真的改變了。
玉墨既然能感受到,不少江湖人,不少普通百姓應該也是能感受到的。
可白淵要去的地方是南國。
這些天,他雖然忙碌,但卻始終修煉。
而除了修煉,他也在積極搜集南國的信息。
修煉方面,
他已入四品。
四品增壽至萬年。
期間,他領悟了剩余兩門五品術陣。
第一門,巨靈文明的五品術陣——巨靈。
巨靈:消耗30點氣運,讓身子任意變化,可大可小,大則萬丈,小則如塵埃。
這術陣可讓他的力量成倍增加。
要知道,別人大多是達到四品了,才會擁有百里術域。
而百里術域也不過就是直徑為5萬米的圓,可萬丈卻已是3萬3千多米。
一個是四品術域那么大,一個是五品時候身形就能那么大。
倘若一個四品存在動用了術域,一抬頭卻看到和他術域差不高大的存在,那感受可想而知。
如此對比下來,才見得巨靈的恐怖。
第二門,琉璃界瞳的上位五品術陣叫做大焱災。
大焱災:消耗為10點氣運/秒,作用是將琉璃界瞳顯示出的視界整體性毀滅。
這力量是相當恐怖,而且聽名字白淵總是忍不住想到那毀滅了傀儡文明卻又誕生了太陽塔文明的大火災。
以上為五品術陣。
而入四品后,他亦已領悟了兩門四品術域。
第一門,萬劍歸宗的上位術域——劍靈墓園。
劍靈墓園:古劍們已經失去了主人,但它們卻成了自己的主人。
劍靈們從墓地下爬出,震碎斑斑銹跡,揮舞著曾經的神魔之劍,守護這片墓園。
墓園不滅,劍靈不滅。
無需消耗。
范圍:方圓兩百里。
第二門,如來禪術的上位術域——如來禪境。
如來禪境:一念花開,一念花落,蒼生疾苦,心懷悲憫。
在術域區域內,化身大佛,然后可以臨時性地掌控術域內的一切,萬物由心。
消耗:10點氣運/秒。
范圍:方圓十里。
白淵稍作感知,大概明白劍靈墓園里的劍靈們最弱都是六品存在,而劍墓之中的劍何止萬把?
而如來禪境,也有質的提升,不過范圍遠小于同期,畢竟他也看過孔老師還有其他存在的四品術域,正常都有近方圓百里。
而如來禪境直接縮小了十倍。
單從范圍上來看,佛門這位世尊實在是弱的很。
可是,“臨時性掌控術域內的一切,萬物由心”這就厲害了。
白淵既已徹底掌握這門術域,自是知道這其中的掌控包括術域內的第一第二第三世界,然而卻不包括夢境世界,也不包括萬古識海輪回世界等等。
可即便如此,能夠上達第三世界的阿賴耶識界,并且隨意操縱,這也非常恐怖了。
之前于小鏡湖邊皇家中秋盛宴上偷襲的邪異僧人,也不過就是用了一份“惡種旗”而已。
如今,那“惡種旗”比起白淵的如來禪境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完全不能比。
同時四品,卻天差地別。
那邪異僧人,白淵也了解過,似乎是修士界某個向異族投誠的邪佛散修,這邪佛散修和投奔了古妖的邪道士們有些類似。
既是散修,身死道消,便無可再查,白淵也就作罷。
信息方面,則是讓他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
首先是赤魔文明的后續匯報。
之前那位持有閻羅罩的存在去過的地方在臨江城,而據小郡主回憶,之前被滅了滿門的盧家就在臨江城。
再然后是對盧家的調查結果。
結果很清晰臨江城沒有盧家。
換句話說,要么是盧家被滅后,整個家族都從因果記憶里被抹去了。
可是結論似乎并非如此,因為小郡主還記得,不少存在都記得。
而另一種可能則是,小郡主,還有這不少的存在...被灌輸了錯誤的念頭。
他們多出了記憶,并且在不去檢查的情況下深信不疑。
就連天道六十四,都隱約記得“盧家被滅”這件根本不存在的事。
由此可見其中的可怕。
也正是如此,白淵才很凝重地和玉墨說他要遠行。
因為他也不知即將到來的江南之行會如何。
原本他是不打算這么急著去江南的。
他想達到一品后再說,可不知為何,在他達到四品的時候,小郡主遭遇了一次極其恐怖的襲擊,同時“死亡邊界”的速度加快了,在新的速度下,估計只需兩三年就會徹底鎖定小郡主了,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事沒人知道。
若真是還有兩三年的時間也就罷了,可白淵知道隨著他實力的提升,死亡邊界的縮小速度還會加快。
如此多的原因,再加上天道面具、巫尸地宮等奇觀的存在,讓他決定去南國看看。
當日,白淵辭別了墨娘。
然后略作準備后,坐著老林的車,帶著小郡主直接來到了臨江城。
臨江城,地處南國首都江業城西邊,屬于南國中稍稍偏遠的城市,城市內漁業發達,而腹地之處園林眾多,風景優美。
因為臨江城偏離了南國的“佛寺三角”的緣故(前文有言:佛寺三角指光明寺,小雷音寺,梵念寺三寺,這三寺供奉著三尊世尊佛像,而因呈三角緣故,故而戲稱為佛寺三角。佛寺三角的中心便是萬佛殿。),燒香祈福很不方便,可卻也不會受到佛孽的影響。此處政治氣氛不濃郁,但卻清凈,故而不少外來家族喜歡定居于此。
臨江城雖然距離皇都偏遠,但街道上卻也有不少人在討論剛結束沒多久的南北大戰。
還有的則是在說著南國天曌公主帶著皇朝使臣回來,南國皇朝或將進入新的蜜月期,迎來和諧發展。
商人們在商討此中的商機,還有信息靈通的商人聽聞南國皇朝欲要聯合進一步疏通大江南北的港口,開辟運河以及新的通商口岸,這些信息無意無疑都是蘊藏著許多商業價值的。
此時...
紅袍兒背著劍,隨著白衣少年劍神在這南方城市的鬧市里漫步。
此處和北地不同,氣溫猶然暖和,便是楊柳樹竟也還未凋謝,只是細刀般的柳葉卻不再新綠,而是透著殘舊的枯黃。
風過,柳樹就在河邊飄著。
白淵帶著小郡主走過架在河上的拱橋,來到了腹地的園林處。
繞了一圈兒,果無盧家消息。
小郡主之前并不知盧家不存在,此時也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不可能呀,去年中秋之前我就在盧家踩點了,然后...”小郡主不說話了,但她確已將“仆人換皇子”的前因后果告訴了無名。
她省去的話,白淵自然也知道。
小郡主繼續開動腦筋,回憶著盧家所在的位置。
江南小城,白墻黑瓦之間,紅袍兒雀躍著領路,白淵隨在其后。
兩人七繞八拐,來到“盧家”所在位置。
而那位置卻是一個小小的廟宇。
廟宇里,青燈古佛。
雖是小廟,卻猶有香客往來。
院兒里,一個小沙彌正在掃去落葉,堆積墻邊。
而院兒中的寺殿中,則有香客在燒香拜佛。
白淵神識散開,略作感受,只覺正常,便問:“你確定是這兒么?”
小郡主看了看四周風景,然后道:“師父,是這兒。”
旋即,她又看了看周圍,只覺這廟宇并非新砌,而是一直就在的樣子,便神色越發古怪,喃喃著:“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這里明明是盧家...”
喃喃了兩句,小郡主啞然無言了,她不敢置信地撫摸著這廟宇的黃墻,左看右看,慢慢地...臉色一片煞白。
她不是沒遇到過鬼,只是她已然想通了這其中的恐怖之處。
因為,若是盧家根本不存在,那么...她和組織就都被騙了。
騙她容易,組織又怎么可能被騙?
而那位頂替了皇子的小仆人又是什么人?!
一個不存在的家族里的仆人...這究竟是?
她只覺一股惡寒從心底生出,手足冰涼,站在秋風里。
白淵正欲安慰,卻忽見一布衣老嫗從遠而來,又匆匆走入廟中,隨后從懷里拾掇一粒指甲大小的銀子,遞給廟中的老和尚。
老和尚取了上好香火交給老嫗。
老嫗焚香,虔誠地叩拜在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詞,“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愿我家老頭子早日尋到回家的路,不要再在外面晃悠了,快回來吧...老婆子我不說你了,什么都不說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只要你好好的。”
廟宇里其他香火客里有不少都側頭看向那老嫗,神色里充滿了同情。
一名綠衣妙齡女子走上前道:“柳大娘,這么多年了,你還在找大叔啊。”
被稱為“柳大娘”的老嫗打量了下女子,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道:“柳大娘,我小時候隨娘來這里燒香時就看到你了,后來年年燒香年年見你,然后好奇了解了下你的過去...才知道你等大伯等了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這對我來說真的是太感動了,所以我想幫幫您。”
“二十多年...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柳大娘喃喃著。
她額有皺紋,眼帶魚尾,眸子里凝聚著長期看向某處的呆滯,而顯出一種憂愁和寡歡的郁氣,然而她身形勻稱,五官端正,皮膚也算白皙,年輕時候當是個漂亮的女娃子。
“是呀,都二十多年了。”綠衣妙齡女子回了聲,然后又道,“柳大娘,你和大叔的感情可真好。”
柳大娘喃喃道:“我不該讓他走...我后悔了...”
綠衣妙齡女子似乎是因為年年見這大娘而產生了感情,又或是心生同情,便柔聲道:“柳大娘,那大叔去了哪兒呢?”
柳大娘道:“他說他找到了個好差事,要去一個姓盧的富貴人家做活計,當時我嫌棄他,然后他說他會賺了錢再回來找我,然后便背著包袱離開了。
可這一去,便是去了二十多年,再未回來。
中間,我到處兒地去找他,可是別說他了,就連他嘴里說的盧家我都沒找到。”
綠衣妙齡女子道:“盧家?大娘能細細說一下么?我家和錦繡商會有些關系,商會的眼線多,或許能夠幫到大娘。”
柳大娘聽到“錦繡商會”,眸中露出幾分希望之色。
錦繡商會是周邊不小的商會,做的是蠶絲生意。
而商會的關系與眼線,自然是普通人比不上的。
柳大娘雖也是小康之家,但和錦繡商會這類的勢力還是遠遠無法比的。
她起身,隨著綠衣妙齡女子來到廟外的一棵老樹下,開始細細道來。
柳大娘不時說著,不時更咽。
綠衣妙齡女子也是善良,在旁安慰。
廟外...
畢竟是白天。
小郡主在烈日的照耀下,也緩緩恢復,她看白淵站著不動,便好奇地問:“師父,您發現什么了?”
白淵沒回答,他已經完成了傾聽柳大娘的話,并且完成了一些其他的小事,此時他沉默了數秒,道:“我們去萬佛殿。”
小郡主奇道:“萬佛殿?南國的佛門圣地,佛三角的中心?盧家和萬佛殿有關系嗎?”
白淵點點頭。
他這么做,有兩個行動依據。
一是那柳大娘說他丈夫去盧家前曾經經過了萬佛殿周邊,而據她調查,好似她丈夫離去時還有些同伴,也都是說去盧家做活計,結果那些同伴同樣一個沒回來,這些年其他失蹤之人的親屬都陸陸續續地放棄了,而重新成家了,只有柳大娘還在堅持。
在尋找無果后,柳大娘寄希望于拜佛,所以她常來此處。
白淵能見到她也是一種偶然中的必然。
二是他借用小兇的能力,循果導因,以盧家為果,以柳大娘為果,結果...小兇卻無法導向下一個目的地。
無法導向因,這是不可能的事。
萬事有因果,有果必有因。
世上豈有無因之果?
他不確定萬佛殿和黃昏有什么關系。
但他卻必須去一次。
據天曌公主所說,萬佛殿是鎮壓佛孽之地。
如今佛孽蠢蠢欲動,其因正在于天曌公主聽信六皇子的話,而將萬佛舍利塔送入了白影之中。
單從這一層去想,無論如何,萬佛殿都能和盧家扯上關系。
事情繞了一圈兒,似乎又繞回了起點。
但這一次,他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真相。
亦,更接近...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