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近乎窒息,目瞪口呆地望著角斗場。
坑坑凹凹的臺上,矗立在冰堆中的源清素,宛如冰雪中走來的神明。
“熱身到此為止。”源清素抬起右腿,斬釘截鐵地踩在一塊冰塊上,遙望神道教的組長們。
風吹動他的長發。
“選吧,遵守承諾,還是繼續打下去。”
人數早已鋪天蓋地的官方修行者,轟然釋放神力,整個出云的天空,出現絢爛的極光。
“咕嚕。”神道教的看臺,吞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們緊張地望著各家組長。
九位組長臉色難看,原以為成功率在八成的事情,居然輸了。
角斗場仿佛成了一塊南極的浮冰,南極一般的沉默,在上演著。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源清素突然輕笑了一聲。
“你們知道‘席克定律’嗎?”他好像聊天似的開口。
“‘一個人面臨的選擇越多,所需要作出決定的時間就越長’,看來是我給你們的選擇太多了——”
源清素的聲音冷下來。
“交出來。”他說。
“......”是比剛才還要恐怖的沉默。
神道教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身體要像煙霧般消散,又像變成石頭一般麻木。
二組組長深吸一口氣,抬手一遞,藍鐵色神力的包裹下,一個骨頭做的盒子,帶著眾人的目光,緩緩飄向源清素。
源清素接住,隨手丟給了鍛造神器的官方修行者。
大概三分鐘后,他們匯報:
“筑紫王大人,那枚釘子的確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妖怪,但只靠一枚遠遠不夠,除非有相應的特殊咒法。”
“咒法不在賭約里面。”二組組長沉聲說。
源清素瞥了他們一眼:“滾吧。”
二組組長的藍鐵色神力,猛地怒放,他整張臉扭曲恐怖,十分猙獰,令人不寒而栗。
“走!”早苗紗羅站起來,厲聲道。
三組組長緊跟著起身,手按在二組組長肩上,低聲對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早晚讓這小子知道囂張的代價。”
藍鐵色神力緩緩沉寂下來。
其余六位組長也都站起身。
神道教開始撤退。
“等等。”源清素再次開口。
“源·清·素!”五組組長憤然看過來,“別以為吃定我們了!別忘了,我們還有八枚黃泉魔龍殘骸,大不了大家打一場,看能不能毀掉出云,看誰的損失大!”
“息怒,抱歉,讓你誤會了。”源清素笑起來,他豎起右手食指,“一年。”
眾人不解地看著他。
“一年之內,我要讓神道教消失,成為歷史。”
不等他們反應,源清素接著說:“別又誤會了。”
他雙腳離開地面,緩緩升上天空。
“我對豐功偉績沒興趣,也不會奢望終結什么流血。
“我只是想看看,傳承數千年的神道教,能給我多少壓力,能把我逼到什么地步,能讓我在一年之內,成長到何種程度。
“我消滅你們的理由,僅此而已。”
他懸浮在半空中,陽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是以神巫、伊勢巫女為首的官方修行者。
八組組長酒鬼,咕嘟咽下一口唾沫,終于對這個年輕人感到一絲恐懼。
七組組長蜘蛛,鬢角流下汗珠。
所有人都沉著臉。
“走!”
九位組長化成流光,消失在大海上,那些神道教教徒更是倉惶逃竄。
“大人。”熊武歌仙等人飛過來,“要不要?”
“不用。”源清素笑道,“做人要言而有信言。”
有些人不以為然,也有些人更加崇拜他,深深折服于他的魅力。
源清素對他們想法一點也不關心,轉身飛回兩位巫女身邊。
“怎么樣?”他得意洋洋地說。
“一年消滅神道教,誰讓你說的?”神林御子神情冷淡,好似漫不經心地問。
源清素知道糟了,這是又生氣了。
在其他事情上,神林御子很好說話,唯獨不經過她同意,就擅自做出決定這件事,會很在意。
“神林小姐,”源清素忙說,“鐵不使用會生銹,水不流會發臭,我雖然有一點天賦,但沒有壓力,進步也快不起來呀。”
“好了好了,別生氣,早點消滅神道教,不是一件好事嘛。”姬宮十六夜笑著勸說神林御子,她脫下自己的和服外套,披在源清素身上。
她穿的是紅色和服,黑色的外套,源清素披著也沒有脂粉氣,反而有一種灑脫不羈,東床快婿敞著衣服吃東西的瀟灑。
“弟弟,沒事吧,快讓姐姐看看。”水天宮巫女溫聲細語,情意綿綿,雙手朝他的腰摸來。
源清素揮手擋開她,對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說:“先回去吧。”
回到出云大社,恰好是正午,一場酒宴免不了。
“讓我們為筑紫王大人的勝利干杯!”
“是我們大家的勝利!干杯!”
源清素大喝特喝,凡是敬酒,全部接受;凡是暗示投靠的,也全部接納。
眾人也發現源清素和戰斗時的兇殘、狂妄不同,此時的他,十分容易親近,還時不時指導咒法上的修煉,酒更是怎么喝都不醉。
不管修為深淺、職位高低,他都能有說有笑,不居高臨下。
最后眾人唱起和歌,他的文采更是無人能及。
女性修行者不用說了,源清素魅力之強,連男性都折服,愿意跟隨他,為他效命。
酒宴持續了一下午,直到黃昏,因為不能長時間離開駐地,修行者們都各自散去。
吹著晚風,源清素立在神殿的廊檐下,眺望夕陽染紅的天空。
出云巫女從身后緩步走來。
“筑紫王大人,請給我一天時間,我安排好神社的事,會跟您回京都。”她輕聲說。
“跟我回京都?”源清素轉過身,“跟我去做什么?”
“我是叛徒,是神道教的組長,應該接受懲罰。”
“你要為自己犯的錯贖罪,我沒有意見,”源清素注視她,“但少了一位愿意相信我的巫女,就算我成了本州神主,要想實施改革,力量也不足。”
在強大到足夠顛覆一切之前,想要讓變革順利,出云巫女這樣身居要職、修為過人的關鍵人物,必須納為己用。
剛才宴會上的那些人同樣如此。
“您的意思......”出云巫女抬起頭,難以知性地望著他。
“叫我清素君就好。”夕陽西下,源清素微微一笑,神采飛揚。
出云巫女不知道說什么。
她忽然發現,原來就算是夕陽,也不用惋惜,夕陽也有它的美。
她心里對出云大社的不舍,滿腔的憂郁,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素君,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支持我改革,我不是說了嘛。”
“我的意思,是除了這個之外。”出云巫女目光堅定。
她下定決心,拿定主意,假如源清素改革失敗,想推翻京都之主,或者學神道教,占領九州或四國,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跟在他身后。
“需要你做什么.....我想想,對了,你不是說請我們吃白玉紅豆沙嗎?現在有空?”
“......您說什么?”
出云巫女帶著源清素,還有沒參加宴會的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離開出云大社,前往甜品店。
“我已經通知沙耶加了,她會在那里等我們。”出云巫女說。
“要去見前女友了,請問清少爺現在是什么心情?”姬宮十六夜手握拳,遞到源清素嘴邊,采訪他。
源清素像是怕“話筒”收不到音,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嘴邊湊近了一些。
“我現在不關心前女友,只期待白玉紅豆沙。”他說。
姬宮十六夜抽回自己白膩的小手,義正言辭地說:“源先生,請不要借機非禮記者。”
“對不起,對了,美麗又可愛的記者小姐,今晚有空嗎?”
“有空怎樣,沒空又怎樣?”
“有空的話,我們......”
“你沒空。”清雅冷淡的聲音,神林御子看過來。
“對不起,”源清素歉意地對姬宮十六夜說,“經紀人管得比較嚴,今天演出的時候說錯了話,看來我要回去接受教育了,記者小姐,我們下次再一起喝酒。”
“沒出息,竟然被女人管著。”姬宮十六夜白了他一眼。
“說我沒出息?有次我去找你,你還記不記得,我整整被你說教了兩個小時!”
姬宮十六夜嬌媚又天真地笑起來,但紅潤的嘴唇依然毫不示弱地反駁道:
“就是因為你沒出息,我才說教你啊,我是為了你好。”
“被女人管著沒出息,因為沒出息,又要被女人管著——神林小姐,我的人生導師,面對這樣的人生,我該怎么辦?”
“御子,別回答他!”姬宮十六夜笑道,“這家伙又在同時勾搭我們兩個。”
“知道。”神林御子淡淡地點頭。
“喂,不管是從哪方面,你們兩個不能聯手吧!”
神林御子沒理他,對姬宮十六夜說:“你讓我不要回答,不是因為他同時追求我們兩個,是為了給你自己創造機會。”
“人家才不是這樣有心機的人呢,是不是,清少爺。”姬宮十六夜受委屈似的,不樂意地問源清素。
“白費心機。”神林御子淡淡地說,“我和素素的感情,已經不能需要言語來加深。”
“還說我心機,你自己這句話,不也是在勾引他嘛!”
源清素覺得,和這兩人比起來,黃泉魔龍根本不算什么。
看來必須想出第四段變身,繼續研究他的‘源氏從心流’,才能擊敗陛下與神巫。
出云巫女在一旁留意著他們三人。
神巫不像神巫,是一位控制欲很強的女友;
伊勢巫女也不高高在上,是一位和男友打情罵俏的小狐貍;
白天狂妄自負的源清素,現在也成了費勁心機、討好心愛少女的普通少年。
或許正是因為有彼此,三人才能不絕情、不冷漠、不在狂妄中迷失自己。
對于心里有片柔軟之地的源清素,出云巫女不認為他會軟弱。
只有這樣享受普通日常生活的他,才會真心想著,幫助別人過上這樣的生活。
品嘗白玉紅豆沙的甜品店,是一家和風店,屏風、榻榻米、用的是筷子。
包廂內,糸見沙耶加等著他們。
“好久不見。”源清素笑著對糸見沙耶加打招呼。
在出云巫女面前,他們不能太熟。
“你真的能讓我回到妹妹和家人身邊?”糸見沙耶加直截了當地問。
這既是演戲,也是她的真心話。
“我不能,但我們能。”稍稍停頓,源清素問她,“或許我們也不能,但我愿意去嘗試,你愿意嗎?”
就算是演戲,說出來的話依然觸動人心,不,是玩弄人心——糸見沙耶加心想。
她對源清素的情感很復雜。
一方面,覺得待在他身邊,有一股很強烈的安心感,一切都可以放心地交給他;
另一方面,又認為不得不提防,絕不可以對他掉以輕心。
“......我信你一次。”經過思考,糸見沙耶加回答。
“結束。”源清素手一合,“服務員,點餐,五份白玉紅豆沙。”
“你為什么要幫我們?真的是為了什么夢想?”糸見沙耶加卻不放過這次機會。
自己現在是“小心翼翼的新人”,可以明目張膽地、肆意地問自己想問的問題。
出云巫女雙手捧著茶杯,對這個問題同樣好奇。
“沒什么特別的理由,”源清素端起抹茶喝了一口,“追求個人幸福的同時,為保護這個世界出一點力。”
“個人幸福?”糸見沙耶加又問。
“喏。”源清素拿著杯子的手,指了指兩位巫女,“一個要統治天下,一個要拯救天下,我只好統治天下,拯救天下,然后得到她們。”
“......”糸見沙耶加和出云巫女,愣愣地看著他。
“客人,您的五份白玉紅豆沙好了。”服務員進來,將碗碟一一擺在五人身前。
“謝謝。”源清素道謝。
服務員鞠了一躬,退出包間。
神林御子用筷子,夾起甜品,咬了一小口。
“對了。”看見糸見沙耶加伸手去拿筷子,姬宮十六夜想起一件事,“沙耶加,把你的手給我。”
“手?”糸見沙耶加不解地看著她。
姬宮十六夜直接拿起她的手,打量起手心。
“咳咳咳!”源清素咳嗽起來。
神林御子邊吃著白玉紅豆沙,邊將視線轉向他。
“在冰塊上待久了,好像感冒了。”源清素吸了兩下鼻子。
神林御子眼波流轉,吃著甜品的嘴唇,微微笑起來。
“源清素,過來!”姬宮十六夜命令道。
“什、什、什么事?”
“怎么了?”糸見沙耶加好笑來回打量他們,“怎么嚇得話都說不完整了。”
“你不明白。”源清素用一種感冒難受、鼻子堵塞的聲音說。
“過來,看看這個孩子是不是你的。”姬宮十六夜語氣冷聲。
“都說了是迷信,如果能預測未來,世界不早就大亂了嘛,大家還努力什么。”
“過不過來?”
“我......”
關鍵時刻,源清素的手機響了。
“稍等,我接個電話。”源清素按下接通鍵。
是他的母親綾子打來的。
“喂,母親。”
“嗯嗯,沒受傷,沒受傷,手臂不是長出來了嘛,吃飯什么的都不成問題,沒有排斥。”
“沒喝酒,那些家伙勸我喝,我牢記您的教育,硬是拒絕,一·滴沒喝!”
“沒答應他們,莫名其妙的,我為什么要給他們什么承諾,放心吧,沒事。”
“現在啊,在吃晚飯。魚、肉、豆腐、還有蔬菜沙拉和味增湯,保證健康。”
“什么魚?好像是鯛魚,蒸鯛魚,肉就是普通的豬肉。”
“拍照?我沒帶手機。”
“什么?我手上拿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神林御子放下舉到一半的筷子,露出傾聽的神色,學習怎么管教源清素。
姬宮十六夜湊到電話邊,偷聽母子的對話。
“綾子阿姨,”看準時機,她說,“清素這邊我看著呢,您放心。”
綾子讓姬宮十六夜接電話。
姬宮十六夜瞥了眼神林御子,又對著源清素無聲的“哼”了一聲,驕傲地接過手機。
她那副模樣,在敵人看來可恨,在情人眼里,又可恨又可愛,愛極了。
“你好像也不容易。”糸見沙耶加微笑道,“要不要和我復合,我管得不寬哦。”
“等你有錢再說。”源清素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白玉紅豆沙。
果然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