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清素和神林御子一回到白山神社,就看見等候在鳥居下的冬嵐。
“神巫大人,源大人。”穿白色和服的冬嵐,像是雪堆積成的美人。
“冬嵐好。神林小姐,這是十六夜的式神之一,冬嵐,還有一位穿綠色和服的,叫春嵐。”源清素介紹道。
“是不是還有一位叫青嵐?”神林御子問冬嵐。
源清素:
冬嵐不可能明白這句話的深意,老實回答:“主人沒有叫青嵐的式神。”
“冬嵐,你在這里做什么?”源清素不閑聊了,直接問。
“主人讓我在這里等源大人,如果您回來,讓您立馬去一趟。”冬嵐回答。
“找我?什么事?”
冬嵐搖搖頭。
三人踩著夕陽,朝山上走去,冬嵐落后兩人一步。
源清素從頭頂折了一根長到路上來的枝丫,一邊走,一邊揮舞著「神道流」劍法。
“神林小姐,我今天讀到一句話,「等號不是答案,而是左右兩邊等值」,「神道流」意境,是不是也不一定用劍招施展?換成手、腳、棍、槍?”
神林御子一不發,只是往前邁出一步,隨后又邁了一步,明明動作很慢,眨眼間卻消失在源清素視野里。
源清素留在原地,回憶她用走路施展「滾木斬」的場景。
冬嵐靜靜等在一邊,看著他被夕陽鑲上金邊的側臉。
“原來如此。”源清素回過神。
他先是揮舞手里的枝條,施展一遍「滾木斬」找了找感覺,隨后閉上眼睛,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腳上,一腳邁了出去。
腳上傳來極為別扭的感覺,就像忘記了怎么走路。
源清素睜開,臉迅速貼近地面。
“源大人。”冬嵐攙扶住他。
“呼——”源清素松了一口氣,“幸好有你在,謝謝!”
就在這時,冬嵐突然伸出雪白的小手,對著他的右臉頰輕輕一拍。
源清素一開始以為是有蚊子,但又想到這山上沒有蚊子,隨后才反應過來,那是“巴掌”。
“又勾引我的式神,還不給我過來。”冬嵐用沒有感情的聲音,重復某人的話。
源清素盯著冬嵐的眼睛,好像盯著一臺攝影機。
“喂——”他揮揮手,“十六夜小姐,十六夜小姐,看得到嗎?這里是清素。”
冬嵐左手抓住右手的和服袖子,抬起右手。
“別打了,別打了,這就來!”源清素轉身回頭,用「滾木斬」,跌跌撞撞奔向姬宮十六夜。
進了寬廣的宅邸,看見火扇在修剪松樹的枝丫。
源清素張口準備打招呼,火扇卻完全沒有看過來的意思。
姬宮十六夜在弓道場,白色上衣,下身是黑色袴,平時天真妖嬈的臉蛋,此時十分專著認真。
露天的靶子,不斷傳來命中的聲音。
等射完一輪,源清素拍掌說:“我今天才知道,為什么弓道的核心是‘真、善、美’,原來好看的人射箭,是這么優雅。”
姬宮十六夜把弓丟給他:“試試。”
“好!”源清素興致勃勃,學著她剛才的樣子。
剛把弓拉滿,準備射出去時,姬宮十六夜喊停。
“弓道不僅講究命中,也追求動作的穩定性,你保持這個樣子,看能讓弓箭多久不動。”
“我喜歡做有挑戰的事情。”源清素手里的弓,就像擱在架子上,一動不動。
“對了,你找我什么事?”他保持拉滿弓的姿勢問。
“我下午睡了一覺。”
“嗯。”
“夢到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夢都是反的。”
“你舉三個實際的例子,證明夢都是反的,我也可以相信你,原諒你這一次。”
源清素想了一會兒,沒想到。
根本想不到,就算有,誰會刻意說出來,而且還是恰好告訴他?
“夢里的事情,這也能怪我?”他說。
“想不到?”
“這不是想不想得到的問題,是邏輯的問題,豪德寺遇見你的那天晚上,我還做夢夢到你撲倒在我懷里,我也沒找警察,說你占我便宜。”
“你挺會說。”
“畢竟全國第一,東京大學醫學部醫學科.....故弄玄虛,花巧語罷了。”
此時姬宮十六夜拿了一把弓,笑吟吟地拉滿,瞄準源清素的太陽穴。
作為全國第一,東京大學醫學部醫學科的學生,認錯也是第一流的。
“你這個沒錢沒權利沒實力的鄉下人,玩過我這個絕世美少女的頭發,和我在同一個房間,吃過本巫女的口水,你知道自己有多走運嗎?居然還敢做對不起我的事?”
“......十六夜,我堅持不住了,可以射了嗎?”
“你要射了?我也是,一起吧。”
“......我覺得自己還能堅持。”
十分鐘后,源清素手里的弓箭,已經開始打顫了。
“嗖”的一聲,弓箭射了出去,幾乎同時,右手邊也傳來“嗖”的一聲。
舉了那么久,源清素的箭脫靶了,姬宮十六夜的箭精準命中靶心——不是源清素的腦袋。
“十五分鐘都堅持不了,你這種人要是在京都,遇上京都之主檢閱,早就被處死了。”姬宮十六夜一臉不屑地嘲笑道。
“我覺得問題不在我身上,而是在那位喜歡處死別人的京都之主身上。”
“春嵐。”
“主人。”
“我寫封信,你帶去京都,交給.....”
“姐姐?姐姐!”源清素捏著小拳拳,輕輕敲打姬宮十六夜的香肩,“我們兩個之間的私房話,就不要讓外人知道了。”
姬宮十六夜微微閉上眼睛,露出舒服的表情。
“嗯,使勁。”
“聽起來好色情。”
“色情的人,聽什么都是色情,”姬宮十六夜微微回頭,多情地瞥著源清素,“你色情嗎?”
“看對方是誰,如果是你和神林小姐,我總是要色情一下的,要不然是身體有問題。”
“真的看對方是誰?”
“當然。”源清素把今天下午的事說了一遍,連建議神林御子節約,在情人旅館一起睡覺被拒絕都說了。
說著說著,他再次生出疑惑。
“十六夜姐姐,你說優花到底為什么說‘我那么喜歡你’?”他邊替姬宮十六夜捶背,邊請教。
“這就是戀愛腦的女生,把戀愛當一切,碰上渣男,不是被欺騙感情,就是被當成錢包。”
“我可不是渣男。”源清素說得底氣十足,“她是手部按摩店的按摩員,我是顧客,約她出去也只是談一筆三萬円的生意,是她一廂情愿。”
“你真的沒對她說什么?”姬宮十六夜不信地問。
“一個從鄉下來的大三學生,還是個處男,同在手部按摩店工作的東京女人之間,能有什么話題?”
姬宮十六夜指指自己的右肩,源清素從左肩慢慢敲到右肩。
“而且,先不管她從事的職業,”他繼續說,“只說她已經有男朋友,我喜歡的人肯定是處女才行。”
“你還挺保守。”
“和保守沒關系,我不介意對方是不是處女,只是我不想吃虧。”
“我幫你?”姬宮十六夜笑吟吟對著源清素的劉海吹了一口氣。
癢癢的,額頭和心里。
“在下戎馬漂泊一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
“噠!”,姬宮十六夜屈指一彈,打在源清素腦門上。
“好疼。”源清素雙手捂著腦門,趁機擺脫敲背這項工作。
“你果然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姬宮十六夜轉過身,用食指戳著源清素的胸口,臉上則是沒有任何笑意的笑容。
“罪不至死。”源清素說。
“罪不至死。”姬宮十六夜點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給我買個禮物?”
“錢要留著買課。”
“那邊先賒賬。我去洗澡換衣服。”
“現在去買?”源清素疑惑道。
“順便吃晚飯。”
“我不是那個意思.....算了。”
姬宮十六夜走后,源清素一個人留在弓道場,練習用弓箭施展「雷火斬」。
一箭接一箭,天色已經黑了,弓道場內沒有設置燈光,反而像是為了練習黑暗中射箭一般更加漆黑。
“呆子,走了。”伴隨著甜美的聲音,弓道場一下子亮起來。
突然的亮光,讓源清素下意識瞇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又像求平均值似的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的姬宮十六夜,上身是白色帶花的長袖薄衫,下身是半身裙,手里拎著一個白色寶寶,打扮得十分甜美可愛。
“眼睛瞪得好大啊,哥哥”姬宮十六夜一歪頭,用甜美的笑容,超可愛的娃娃音說。
“你...你這是做什么?”源清素話都說不利索了。
“不喜歡嗎?哥哥”她提著裙擺轉了一圈,然后‘可愛、天真、一點點得意’地望著源清素。
“等等等等!”源清素按住胸口。
他不是喜歡可愛,當然也不討厭可愛,只是這時候,沖擊他的是姬宮十六夜這個小妖精本身。
“哥哥,你沒事吧”
“沒事,你可愛得令人心痛,我克制一下感情。”源清素移開視線。
“哥哥”姬宮十六夜天真可愛的臉湊過來。
“你走開!”源清素轉過身去。
“哥哥”姬宮十六夜歪著腰,又把臉湊過來。
兩人對視一會兒,她突然晃動手臂,手里的包打了源清素的腿一下。
“沒出息!”她笑罵道,“走吧!”
“清少爺也是人啊,心也是由上腔靜脈、下腔靜脈、右心房、左心房、主動脈弓、左肺動脈......”清少爺背了一遍心臟的構造,“.....心尖,構成的。”
兩人離開白山神社,坐出租車來到表參道,出租車司機夸了姬宮十六夜一路。
到了表參道,擦肩而過的人,也一定會回頭。
這都不重要,因為姬宮十六夜平時穿其他衣服,也是這樣的狀況。
源清素在乎的,是表參道沿街那些店面寬大的高級品牌路面店,全是香奈兒、古馳之類。
“我的十六夜姐姐,”他低聲說,“你是天下第一神宮的巫女,高級品牌的東西少不了,我在那種店買一件最便宜的東西送你,有什么意義?”
“那你說怎么辦?”姬宮十六夜雙手拎著包,可愛得足以殺死全人類。
“最好買一些不太貴,但又有點品味,平常能用得著的、小巧可愛的東西。”
“比如說?”
“比如說搓澡巾,或者泡溫泉用得上的東西,小黃鴨怎么樣?”
姬宮十六夜用可愛的生氣眼神,賭氣似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她一跺腳,嘟著嘴,站在原地不走了。
“喂,他好像把那個女孩子弄哭了?”
“把那么可愛漂亮的女孩子.....”
“真不像話,算什么男人?”
“肯定是渣男沒錯了!”
周圍人的眼神十分和善,不管男女老幼。
“買,買,買!”源清素真的服了,“你要買什么,我就買什么!”
“真的嗎?”姬宮十六夜露出太陽般明媚的笑容,雙手抓住源清素的手臂。
光是看著這一幕,就足以讓人幸福,除了被抓住手臂的人。
“真的真的,走吧。”
兩人從表參道長長的斜坡下去,來到一家首飾店。
店面是凹陷式的,沿石砌臺階往下走,進了店,入眼全是亮晶晶的玻璃柜,腳底是黑色大理石地面。
“我一輩子沒來過這么高級的店。”源清素腳步沉重。
“那正好見識見識嘛。”姬宮十六夜十分開心,在店內東瞧瞧西看看,轉來轉去。
玻璃柜的戒指、項鏈、手表,數百萬円是常規價格。
不過的確很好看,源清素還是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原來世界上存在著這么多漂亮、可愛、精巧的東西。
但數百萬円......
源清素有,辛辛苦苦從糸見沙耶加那里賺來的,原本想著幫神林御子還貸款,現在卻要買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對修煉又沒用處的石頭。
“清素,過來,看看這個!”姬宮十六夜招呼源清素一聲,又對店員說,“能把這個拿給我看一下嗎?”
“好的。”店員身穿黑色連衣裙,梳著垂髻,額頭全部露出來,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恭恭敬敬地拿出戒指,放在黑色天鵝絨淺盤上。
姬宮十六夜隨意地伸出手,捏起那枚戒指。
雪白細膩的手,比戒指吸引人多了,簡直就是白蘿卜與白玉之間的差距。
源清素走到近前,打量那么戒指。
上面有一顆火紅色的鉆石,仿佛真的焰火在燃燒一般,應該就是什么紅鉆了。
源清素看了眼價格,七十六萬円。
雖然在店里算便宜的一類,但他的心還是一顫。
“你確定要買這么貴的東西?”他問姬宮十六夜。
姬宮十六夜將戒指套在自己無名指上,將手抬到臉的高度,對準布滿聚光燈的天花板仔細端詳。
鉆石在燈光映照下閃閃發光,那雙手、那張臉,也美得無可挑剔。
“嗯?”姬宮十六夜問源清素如何。
“太好看了,真羨慕您!”店員的這句話,前半句是對姬宮十六夜,后半句是對源清素。
源清素抱著手臂,右手抵住下巴,陷入糾結。
店員的表情沒有一絲瞧不起,甚至尷尬都沒有。
好像不是源清素買不起,而是他非要買來送給姬宮十六夜,而姬宮十六夜不要一樣。
摧垮源清素最后防線的,是姬宮十六夜。
她用曲線優美的胳膊肘,輕輕捅了捅他,然后用‘買了之后,人家一定很乖,一定很聽話’的眼神望著他。
“買!”
“不用包了,我直接戴。”
“歡迎再次光臨!”
店員將兩人一直送到店門口,鞠躬著送他們走上臺階。
“啊,我的錢!”被還算涼快的五月晚風一吹,源清素瞬間清醒了。
姬宮十六夜在路燈下欣賞手上的紅鉆戒指,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說。
源清素心痛是心痛,但其實也不是非常非常在乎。
姬宮十六夜教了他很多,別說七十六萬円的鉆戒,就是世界上最貴的穆塞耶夫紅鉆,市值700萬美元,也買不到「火雷」。
“「大日如來咒」我為什么就不收錢呢?聽一次課,收十萬円也好啊!”源清素又開始心痛了。
“好了,別嚷嚷了,看你沒出息的樣子,姐姐請你吃晚飯。”
“我要吃大餐!”
兩人來到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燒烤店,坐在店門前唯一的露天餐桌上。
“還心痛嗎?”姬宮十六夜擠出毛豆,喂到源清素嘴邊。
“不心痛了,不心痛了。你別喂我,我自己吃。”
源清素吃燒烤,喝飲料——姬宮十六夜不喜歡啤酒,他也喜歡可樂雪碧,所以干脆不點啤酒。
“你知道,我為什么買它嗎?”姬宮十六夜亮了下手里的戒指。
“像火焰?”
“因為價格。”
“七十六萬不少了,十六夜小姐。”
“我的生日是七月十六。”
“生日禮物會給,但不準自己挑。”源清素立馬說。
“看你沒出息的樣子。”姬宮十六夜嫌棄道,“你生日多少,本巫女給你買七百六十萬的禮物。”
“不愧是伊勢神宮的巫女大人,9月9。”
“你還真說啊?”
“你不跟我客氣,我還跟你見外?”源清素端起可樂喝了一口。
“我不討厭這樣的關系哦,”姬宮十六夜像是吹口琴一般,將一瓣毛豆放在紅潤的唇邊,“哥哥”
“咳咳咳!”可樂嗆進鼻子。
“哈哈哈!啊!”姬宮十六夜笑得毛豆掉在了裙子上。
「像是沉溺融化一般」
「在只有你我二人的廣闊夜空之下」
「兩人、現在,向夜晚飛奔而去」
也不知道哪家店,淌出yoasobi新走紅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