椓郡,無戰事。
盧仚統轄數萬大軍,順著馳道,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就趕到了椓郡。
方圓有數十里大小的椓郡城外,果然有近十萬扯旗子造反的亂民聚集,而且一個個頂盔束甲,裝備頗為精良。
盧仚就不由得看了盧峻一眼。
大金剛寺,以及大金剛寺后面的佛門,為了今日計劃,究竟籌備了多久?
發動普通百姓造反,這種事情不難。
以宗教的催眠能力,加上文教君子們的橫征暴斂,百姓是極容易煽動的。
但是這些軍械么,就算是他們消滅了椓郡的城防軍,椓郡城的城防軍駐軍也不過萬把人,哪里來的近十萬精良軍械甲胄?
大軍奔襲而來,那些亂民當中,一名身穿黑色甲胄,騎著一頭高高壯壯大野豬的魁梧漢子,當即領著千多名騎兵,揮動著大刀‘哇呀呀’的沖了上來。
盧仚駭然,這廝居然騎野豬?
而且,這野豬奔行如風,比血蹄烏騅也慢不了多少!
盧峻已經領著一千蒼狼騎迎了上去。
他騎著蒼狼,和那魁梧漢子只是一個交錯,手中馬槊猶如毒蛇,閃電般穿過那魁梧漢子胡亂揮舞的大刀,一擊命中對方喉嚨,馬槊左右一劃,一顆大好人頭就高高飛起。
一千蒼狼騎也是放平了馬槊,朝著那一千多陣型散亂的亂民一個沖鋒,當即就有七八百亂民被馬槊捅了下來。
亂民一陣唿哨喧嘩,然后撥轉馬頭轉身就走。
有人在大吼‘將軍死了,將軍被官兵殺了’!
圍著椓郡城的亂民大營‘嘩啦’一下炸了窩,隨后就看到一支支旗幡揮舞,一隊隊亂民倉皇朝著東面撤退,迅速遠離椓郡城。
盧峻、盧屹帶著蒼狼騎追擊了一番,追出去了三十幾里地,斬了兩三千顆頭顱,也就慢悠悠的收兵退回。
椓郡城城門開啟,郡守盧笑容滿面的,帶著一隊屬官迎了出來。
盧仚勒住坐騎,朝著返回的盧峻、盧屹皺眉道:“畢竟是百姓,跑了就跑了,兩位哥哥還追殺上去做什么?”
盧峻見到盧仚這般,急忙搖頭,低聲道:“我們只殺那些頂盔束甲的…他們發放軍械甲胄,都是有規矩的——從郡縣牢里劫出來的罪囚,地方上的青皮無賴,還有打家劫舍的馬賊山匪,盡是這些人。”
他用力的拍了拍盧仚的肩膀,笑道:“佛門,究竟還是講一個‘慈悲’的。如果換成魔道的那些家伙,嘿嘿。”
盧仚這才微微一笑。
他回頭看向了西邊,一輪大日正劃過中天,慢悠悠向西邊移動。
大日軌跡不可阻擋,一如三教的籌劃,盧仚微薄之力,也只能在這大爭之世中順勢而為。
一根根長長的竹竿豎起,被斬殺的亂民人頭,戳在了旗桿上,頸血流淌下來,將綠油油的竹竿染成了墨紅色。
大軍在城外扎營,盧讓人送了糧食酒肉過來勞軍。
盧仚、盧峻、盧屹等將校,則是帶了全套儀仗跟盧進城,盧仚的節杖、大纛、青羅傘所到之處,椓郡城內好些官員一個個面色驟變,忙不迭的低下頭,唯恐被盧抓了典型。
當天夜里,盧仚幾人悄然出城,直奔安平關。
他們身穿普通城防軍甲胄,用長巾裹住了面部,只露出一雙眼睛。
半路上,盧峻還找了根細竹竿兒,挑起了一面紅蓮旗。
安平關內,王璞、諸葛鸝等平亂軍團的將領聚集一堂,一個個臉色無比的難看。
他們還是來得慢了,諸葛鸝的先鋒軍團進了安平關后,派出哨探順著山谷向前偵察,一路前行了三百多里,在谷道一處極狹窄處,大概寬只有五六里的地方,亂民組成的大軍居然已經占據了這里。
哨探趕到的時候,亂民正在鬧哄哄的砍樹、運石,大張旗鼓的修建防線。
谷道中,他們已經挖掘了連續三條寬達數丈,深有三丈的壕溝,斷絕了谷道的交通。在壕溝的西面,一堵木石結構,極其簡陋的城墻,也已經修起了兩丈多高。
王璞看著大堂上坐著的,分屬文教各世家的安平關將領們,不由得氣急呵斥:“他們在那邊大興土木,你們這些天,就沒有一點察覺么?”
一名和王璞同宗的王氏官員干笑:“安平州內,亂民圍困了眾多郡縣,只是圍而不攻。每天鷂鷹送來的消息,都只是在報平安,同時催促平亂軍團趕緊進入安平州。”
干咳了一聲,這王氏官員看著王璞,無奈道:“誰曉得,那些亂民居然如此奸猾,他們不去攻打城池,劫掠錢糧,反而跑來這里封死了谷道呢?”
王璞的臉色陰沉下來。
亂民如此做法,可見亂民當中是有高人的。
亂民,是想要徹底占據安平州么?
“不能等了。諸葛賢侄,你的先鋒軍連夜出安平關,直攻亂民正在修建的防線,絕對不能讓他們真個在半路上再修一座安平關出來。”王璞迅速發號施令:“主力軍團,打造云梯,堆砌土石,連夜越過安平關。”
發布第二條命令的時候,王璞自己都感到好笑。
安平關寬達十里,卻只有小小一座城門——這原本是為了封鎖安平州消息,讓安平州徹底成為文教諸世家的桃源樂土。
可是沒想到,會有一天,安平關能堵住了他平亂大軍的去路。
王璞統轄的平亂大軍,當然沒有六百萬人這么多——這賬,也就是報給太后、天子、大將軍他們聽聽的。但是王璞麾下的平亂軍主力,也有二百萬之巨。
雖然吃了四百萬人頭的空餉,但是兩百萬平亂軍,如果只從那小小的城門通過的話,沒有半個月你走不完啊!
半個月?半個月時間,足夠那群造反的泥腿子修起一座像模像樣的防線了。
王璞一聲令下,就看到城外的平亂軍團主力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去四周山林中砍伐樹木,修建云梯,又用麻袋裝起了一袋袋泥土,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安平關城墻兩側,堆起一個個小土坡,供平亂大軍翻閱城墻。
盧仚三人站得遠遠的,眺望著連夜忙碌的平亂大軍。
看到平亂軍主力在往城墻下堆麻袋,盧仚只覺得啼笑皆非:“這,都是人才啊!”
自己修建的關卡,卡住了自己派出的平亂軍,如此荒唐的事情,盧仚加上上輩子,都沒想過會有這么滑稽的事情發生。
夜幕中,盧仚三人附近的山林里有了動靜。
一隊一隊的亂民口里咬著木棍,步伐輕巧的翻山越嶺而來。
在亂民前方,有身披重甲的壯漢三五成群的,在山林中無聲的出沒,肆意的獵殺王璞派出的夜間巡哨。
那些城防軍體系的精銳士卒,在這些壯漢手下,就好像猛虎爪子下的兔子一樣脆弱。
只聽得一連串的骨骼碎裂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王璞派出的夜間巡哨死傷狼藉,沒能發現四周快速逼近的亂民。
距離王璞的大軍營地還有三里地,亂民們停下了腳步。
他們吐出了口中的木棍,無比虔誠的從腰間取出一個個細細的竹筒,從中倒出了一顆芝麻粒大小,散發出奇異濃香的小小丹丸。
一隊數千人亂民就站在盧仚三人所在的小山包下,這些亂民取出丹丸,盧仚嗅到丹藥氣息,只覺一股熱浪順著鼻腔沖進身體,刺激得盧仚的氣血都劇烈的震蕩起來。
盧仚此刻何等修為,單單嗅到這香氣,都感受到氣血沸騰。
這些亂民只是普通百姓,這丹丸對他們起到的效力可想而知。
山林中傳來了老鴰的叫聲。
一聲聲老鴰叫從遠處絡繹響起,順著山里向遠處傳播開來。
這些亂民紛紛服下了手中小小的丹丸,盧仚清晰感受到,這些亂民的氣息驟然一漲,每個人體內都好像有一口熔爐在肆無忌憚的釋放出磅礴的熱力。
亂民們體內筋骨轟鳴聲響起,他們的皮膚變成了淡紅色,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凸起,他們的喘息都變得沉重了許多。
這一切,都讓盧仚想起了前幾天剛到安平關的時候,那一萬多突襲諸葛鸝先鋒軍團的亂民。他們也是這般皮膚發紅,渾身發燙,血管凸起,每一個都奔行如風,力大無窮,對諸葛鸝的先鋒軍團的士兵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那一萬多亂民,就給諸葛鸝的先鋒軍團造成了數萬人的傷亡。
而盧仚站在高處,他向四周山林眺望,黑黝黝的山林中,他所能見到的亂民隊伍就何止二十支,而更遠處,還有更多的亂民在潛伏。
“安平州這果子,可不能讓王璞他們摘了。”盧峻朝著盧仚輕聲笑道:“平亂大軍還沒進入安平州,就全軍覆沒。嘿嘿,這一個爛攤子,還得讓我們來收拾才對。”
盧仚緩緩點頭。
小山下,有亂民聽到了盧仚他們的笑聲,但是他們抬頭,看到了盧峻手中細細的竹竿上飄揚的紅蓮旗,亂民們也就不再關注他們。
服用丹丸一刻鐘后,已經有青壯開始低沉的喘息,鼻息如烈火。
四面八方,山林中,突然有密集的梆子聲響起。
‘咣咣咣’,梆子聲中,方圓上百里的山林里,無數亂民的吼叫聲炸破了寧靜的夜。
“紅蓮現,享平安!”
“清君側,殺國賊!”
數千名身穿重甲的魁梧大漢一馬當先,渾身元罡噴涌如漩渦,呼嘯著沖出了山林。
隨后,浩浩蕩蕩的亂民揮動著各色兵器,緊跟著沖了出去。
區區三五里地,在這些服用了丹丸的亂民腳下,須臾間就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