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鵬坊,琇園,剛入夜時分。
后院,枯敗的荷花池旁,觀魚水榭中,李梓捧著茶盞,呆呆的看著從天而降的一滴滴雨點。
“時令亂了,當有妖孽啊。”
鎬京的氣候,一般到了三月,才會有第一場春雨。
今天才二月十五,往年這時候,搞不好還會飄一兩片小雪花,但是今年居然就下起了雨。
“皇城鬧鬼,加上春雨提前…嘖,還好,沒打雷,否則就真是…”
李梓話音剛落,天空的薄云后面,就隱隱傳來了一聲雷鳴。
李梓的手微微一蕩,瞳孔駭然一縮。
“呵,這是哪里出什么大亂子了么?”
手掌一翻,李梓將茶盞放在了水榭護欄上,他左顧右盼,水榭周邊無人,他微微一笑,身體左右一晃,化為兩條殘影一左一右向前飄去。
“噫?不對?”李梓突然驚呼出聲。
隨后,他所化的殘影,從兩條驟然變成了九條,而且其中六條殘影剛剛幻化出,就在燭火搖曳中,迅速融入了燭火灑出的影子里。
‘啪’!
一條殘影憑空凝滯,懸浮在了半空中。
隨后,殘影向后一招手,一抹黯淡的流光飛出,依稀可見那是一支手掌虛影。
流光快若閃電,頃刻間飛出數十丈遠,然后猛地倒飛而回。
李梓九條殘影猛地向內一合,他舉起右手,呆呆的看著掌心一顆從荷花池里老蓮蓬里摘下的,從去年夏天保留至今的黑蓮子。
“無影步,拿月手。”
李梓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著:“這是,這是宗門典籍中,歷代祖師,從未有人修成的‘神通’。”
“這,這,沒錯,沒錯,這是神通,而不是武道。”
李梓身體劇烈顫抖著,他不可置信的一把握緊蓮子,一抹云煙在掌心繚繞,蓮子被碾成了粉碎。
李梓深吸一口氣,他身形憑空消失,下一瞬間,他從三十丈外的荷花池核心部位顯出了身形。他踏著一根枯敗的荷花桿兒,宛如一支輕巧的蜻蜓,靜靜的站在上方。
又是一聲雷鳴,雨點灑落,打濕了他身上白色緞子制成的寬松道袍。
“嘿,嘿嘿,嘿嘿嘿。”
李梓古怪的笑著,他深深的深呼吸著,隨著他悠長的呼吸,他體內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以及已然開辟的一百三十四處大穴內,一絲飄忽不定猶如濃霧流云的元罡,緩緩化為一抹體積壓縮百倍,帶著絲絲霞光的元力。
“乞巧靈元!”
李梓兩排牙齒相互撞擊,不斷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他的聲音又大了點:“乞巧靈元!”
他念頭一動,剛剛凝聚的這一絲乞巧靈元驟然消失,他的身體‘唰’的一下化為二十幾條殘影朝著四面八方飛掠而出。
那些殘影飛出了數十丈就冉冉消失在空氣中,而李梓的本體,則是悄無聲息的從水榭的一抹陰影中悄然浮現。
無聲無息,宛如鬼魅,穿梭虛空,瞬間而至。
前朝余孽四圣盟之乞巧閣,秘傳神通無影步。
“祖師沒有蒙騙我等后生晚輩,我乞巧閣的傳承,果然大有來由,真是傳說中的仙道宗門所傳?”
“這絕非武道修為所能解釋的事情,我乞巧閣…我李梓…”
身體微微顫抖著,李梓咧嘴一笑,他袖子里兩把薄薄的無柄月牙彎刀,只有半尺長短的彎刀悄然滑落。
他身體飄忽不定的在水榭中一陣閃爍,兩片彎刀就無聲無息的帶起了一抹抹寒芒,輕盈的劃過水榭中的桌椅、帷幕等陳設。
所過之處,一切盡成粉碎。
如此施為了半盞茶時間,將水榭里的一切都切得稀爛,李梓這才收起了兩柄月牙彎刀,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線:“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但是,這是神通,不是武道。”
“歷代祖師留下的話,這一方天地出了問題,所以神通不顯,武道稱雄。”
“這些年,就連武道都凋零不堪了,可是這神通,卻又莫名其妙的恢復?”
背著手,緩緩在水榭中行走了兩步,李梓突然輕松一笑。
“明天,去雨順坊勘察司衙門,讓天陽公,提前釋放爾雅罷…呵呵,白長空,你欺人太甚…爾雅重獲自由之后,你若是不能將白露交給爾雅…嘿嘿,老夫當親手取你項上人頭!”
遠處,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就到了水榭門前。
李梓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大兒子李國風:“匆匆忙忙的,什么事啊?”
排在安平州的弟子傳回的消息,安平州,反了。”
“安平州的州城安平城,還有下轄二十三郡、四百三十三府、三千七百余縣…州牧朱遇刺重傷,身邊親衛戰死八千余,更有三郡郡守,七十三知府,八百余縣令,被暴民擊殺。”
李梓的手微微一晃,駭然看著自家兒子。
沉默許久,他抬頭看著淅淅瀝瀝不斷有雨點落下的天空,喃喃道:“這還真是,出妖孽了…但是我看這大朝,和前朝最后嗚呼哀哉時的記載,還大有不同啊。這大,還沒到山河破碎的份上呢?”
李國風‘嘿嘿’一笑:“爹,前朝是被咱家四圣盟給折騰壞了…當今大,我們四圣盟雖然是躲起來發財,沒怎么下手折騰。但是當今大有文教啊!”
李梓呆了呆,猛地一拍手:“哈,說得不錯,大有妖孽,妖孽,就是那群君子啊!嘖嘖,安平州,嘿嘿,安平州。十幾年前,你爹還只是朝堂上一不入流…就隱隱察覺,那安平州賑災之事,有鬼。嘿嘿!”
“不過,這事體,和我們無關。”
“國風,來,你試試你一直沒能修成的無影步。爹爹今天,似乎有所感悟,也不知道你能否入手。若是能,以后…”
與此同時,白馬坊,金剛溪南,群山之中。
一座小山下,大片竹林中,一座極雅致的別業里,盧仚、盧旲、盤蠻,正相對飲酒。
雨點稀稀拉拉的敲擊著小竹樓,耳中盡是雨聲。
一口小炭爐上,一鍋子狗肉燉得濃香撲鼻,里面加了大量盤蠻從南蠻州帶來的珍稀藥材,大補血氣,效力剛猛得一塌糊涂,尋常拓脈境武修若是吃上一口,都會口鼻流血的那種大補。
酒,則是南蠻州有名的‘九蟲九花釀’,透明的水晶酒壇里,清晰可見金蛇、銀蛇、銅蝎、火蜈、鬼臉蠑螈等古怪毒蟲,更有九朵從拇指大小到拳頭大小的奇花懸浮在淡綠色的酒液中。
盧旲端著酒杯,‘哧溜’喝了一口,面皮上一抹淡淡的血氣一閃而過。
他拿著筷子,敲了敲燉著狗肉的小爐子,朝著盧仚曼聲道:“仚哥兒,這酒太補了些,你少喝點。這酒,對我們這種大男人是極好的,你這種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少年,過量則傷身,不好,不好!”
已經喝得半醉不醉的盤蠻就‘哈哈哈’的放聲狂笑。
“兄弟,我打探來一消息,說是天子封你‘天陽公’,這個‘陽’字…”
盧仚的臉色就驟然一黑,斜著眼掃了盤蠻一眼,幽幽道:“看來,金剛寺的療傷丹藥真是好,前兩天剛被打斷了骨頭,今天就有心情說笑了?”
盤蠻笑聲一滯,他舉起酒杯,干巴巴的笑道:“嘿,嘿嘿,我只是想說,兄弟你也滿了十六了,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房里不塞上百八十個丫頭,真是…辜負了你這一身榮華富貴啊。”
用力拍了拍胸膛,盤蠻大聲嚷嚷道:“怎么樣?南蠻州有一條桃花江,江邊有三峒九谷七十二塢三千九百八十二寨,嘖嘖,桃花江水,善養美人,尤其是花女峒的大姑娘,嘖嘖,那皮膚,那長腿,那胸脯,那一對兒桃花眼…能迷死人!”
“哥哥我這就傳信,給你弄三百花女峒的姑娘過來?”
盧仚略有點尷尬,舉起手中酒杯大口喝酒,只覺酒力熾烈,燒得渾身通紅。
盧旲笑著指了指盤蠻:“你這師兄,和其他諸侯質子不同,他不是因為不受赤陽公重視,被丟進了鎬京城苦熬。相反,他是赤陽公已經內定的,繼位世子。”
“南蠻州的姑娘嘛,野性是大了點,不過只要你能真心待她們,她們的忠誠,可比其他各州的妖艷賤貨強了百倍不止,她們是真的一輩子只認定一人的。”
“花女峒的名聲,我也是知道的,那里的姑娘,潤而美,好得很。”盧旲也有了幾分酒勁,他悠然道:“身邊放幾個花女峒的丫頭,起碼以后酒水飲食中,不怕中毒了…她們,才是玩毒的大行家,都是傳女不傳子,母女世代秘傳的本事。”
盧旲繼續說道:“你現在是天陽公,堂堂公爵,身邊沒幾個女人點綴,不像話。你等著吧,如果三個月內你自己還沒有動靜,太后、天子、大將軍,宗室里的那些王、君,甚至是那些出嫁生了女兒的公主、郡主,都會盯上你。”
盧仚尷尬干笑,舉著酒杯‘嘿嘿’個不停。
正笑著,一名盧旲的親衛快步跑了過來,將一個小銅管遞給了盧旲。
盧旲打開銅管,扯出里面的紙條掃了一眼,然后大笑了起來:“好,干得漂亮,朱重傷,安平州的郡、府、縣各階官員死傷慘重,亂民總數已經超過千萬。”
“呵呵,你們猜,大丞相他們,會怎么對陛下解釋?”
“他們,又會派誰去平定安平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