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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早在局中 吃相如何

  雕欄畫棟,瓊樓玉宇,一發之下盡數化為瓦礫塵埃。

  塵土紛紛揚揚,曾經宮城之中最高的辰瀚殿此刻已經淪為廢墟。

  “蘇徹,你倒是比蘇規更有膽色。”

  皇帝的身影自卷揚的塵土之中現身,他身穿一襲白衣,臉上不帶有任何表情,冰冷的眼神之中看不到任何怒意。

  他身子懸于空中半步,緩緩著向前挪動著。

  至于修為只不過勉強算是比入門略強一籌罷了。

  然而蘇徹面對他卻是沒有任何小覷之心。

  這是主宰了中土半壁江山的皇帝。

  “蘇規修行多年,我又給了他這么多時間籌備,如今也不過只敢動兵變的意思。“在朝中廣布黨羽,搜羅鷹犬爪牙,有韋懷文配合還要花費這么許多時日。”

  皇帝說著頗為譏諷得微微一笑:“可見有些東西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倒是你,不過區區一個紈绔倒是比他更有膽色,不過一個人就敢擅闖朕的宮禁,青帝寶苑是吧?果然是上古奇珍,端得不凡。”

  此刻雖然袍服之上帶著些許污漬,身后高聳的辰瀚殿已經傾頹,不過大梁皇帝依舊保持著他的帝王風姿。眉眼之間是藏不住的傲意。

  “不過到底是匹夫一怒,計止于此。”

  皇帝看著蘇徹:“你從慈州匆匆而來,就是為了當個背負弒君罵名的獨夫么?”

  宮禁之中的陣法已經在頑強的運轉著,即便辰瀚殿已經化為丘墟,但是相比較于整個宮城之內那個宏偉的體系,辰瀚殿不過是滄海一粟。道道光華自宮城四面升起,在上空之中與朱雀星力融在一處。

  一只自上古便沉睡許久的靈獸,似乎就要刺破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障壁,在這里睜開它的眼睛。

  “弒君,是很了不起的罪過嗎?”

  蘇徹真的是帶有幾分好奇向上面問道。

  自從中古結束,天下崩解,各方勢力走馬觀燈一般你方唱罷我登場,不管是南北東西,城頭變幻大王旗乃是常態。

  說句難聽話,如今這種南北兩朝彼此對立的格局都算是近世以來難得形成的穩定狀態。

  當年中土裂解成三十六國,一年死三四個皇帝那都是常態。

  所謂禮崩樂壞,殺人盈野是也。

  “蘇徹,你是黃天道弟子,也算是玄門正宗,知不知道皇帝二字作何解?”

  蘇徹沒有答話,皇帝卻是帶著自信將手抽在后背。

  “所謂皇帝,便是中土乃至整個天地之中最尊貴的所在。皇,原來上面是一個自字,下面是一個王字,所以皇帝的皇,便是指最早的先王,也就是當年太古上古之時的人皇!而帝者,便是古老的天神,五方五帝的名頭你也是知道的。”

  “所謂皇帝二字,便是人皇與天帝的結合,也是天地的主宰。”

  皇帝看著蘇徹緩緩說道:“這便是中古之時,四海一統,為何會以皇帝作為稱謂,因為這二字極盡尊貴,無出其右。”

  “所以呢?”

  “所以朕乃是承接千代,撫育萬民的皇帝,不僅是人族之首腦,更是萬神之統領。這也就是為什么朝廷可以封召神明的原因,因為朕的權柄涵蓋四海八荒,統攝天地人神。朕乃是這一方天地所鐘,你何德何能,敢對朕動手?”

  皇帝搖了搖頭道。

  “所以你要明白,朕之尊貴,乃是天地之下獨一無二的。你不過區區一介修士,有沒有想過,自古以來,即便是改朝換代,那些篡逆之輩也都是讓一二個傻子動手,而不敢親力親為?這便是其中因果恐怖,你現在對朕動手,可曾想過為氣運反噬的結果嗎?”

  氣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蘇徹原本是覺得這二字虛無縹緲,可是自己身為六合蒼龍,所遭遇的種種因緣,讓蘇三公子也不能將這二字視作等閑。

  “懂了,你的意思是,殺你要拖去九天域外動手?沒關系,我這就叫人來。”

  蘇徹說著從袖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牌子。

  “狂妄。”

  皇帝聲音依舊平靜,但是蘇徹已經能從他的話語之中感受到了一絲恐怖。

  “很狂妄嗎?如果說在此方世界殺你需要背負因果,那我送到青帝寶苑之中殺又如何?真如果冥冥之中天地有靈,這筆賬是不是要算到靈威仰頭上?”

  蘇徹的話語之中帶著一種輕松加愉快的感覺。

  “從技術上層面上來說,將陛下的四肢斬去,然后將后宮一一拉過來在你面前一嘗芳澤,甚至命人在一旁作畫記錄,也不過是正常行為,恐怕不會受到所謂的反噬吧?”

  蘇徹說著真將眼睛望向大內皇宮,似乎真有什么嬪妃不知好歹的正從這里路過。

  “哼。”

  皇帝一聲冷笑。

  “當然,我也可以將陛下打成一個廢人,然后拖到外面,做一個又快又沉的斷頭臺,隨便請來個劊子手將你一刀了賬。當然,這其中自然免不了對陛下明正典刑,好好算算你的罪過。”

  “罪過?你這謀朝篡逆之徒,也能評定朕的功過嗎?”

  “不能嗎?我有史筆如刀呢,不如就這么寫,說你尚未登基之時就穢亂宮廷,先皇幾次三番勸誡于你,結果你卻恩將仇報,趁機謀逆,弒父登基?后面倒行逆施,在宮中做酒池肉林,要地方官員進獻女妖來一騁?至于你的那些功績都可以歸給別人,但凡有些成績,那都是眾正盈朝的結果,至于那些臟水,有的沒的都潑你身上不行嗎?”

  皇帝終于動了怒氣,他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紅光,不過轉瞬便消散而去。

  他緩緩搖了搖頭。

  “我還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你為什么要弒君。”

  皇帝的眼神之中重新浮現出那種平靜。

  “你是因為當初在建康的事,還是后來在慈州的事?”

  “有區別嗎?”

  “有,而且很大。”

  皇帝淡淡地說著:“當初在建康,算計你的人是白鹿洞,但也有蘇規。”

  “嗯?”

  “你真的相信,一個冠絕天下的四品步虛,執掌緹騎多年的蘇公,會讓白鹿洞這么一群外來戶,聯合著幾個少俠就把事情辦成?”

  蘇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皇帝,這位九五之尊的臉上卻是透著一股難以言明的落寞。

  “即便有朕在其中穿針引線,但要說沒有他的默許,事情不會這般順利。你不是旁人,是老蘇他三個族裔之中最年幼的。建康也不是別處,是他苦心經營了多年的老巢。”

  皇帝的話說得不好聽,但是道理的確是這么一個道理。

  “至于后來慈州這一幕,說句實話,與朕更沒有什么關系。利誘李一真的,一樣有王謝他們這些世家,更何況宮中有什么事情,難道能夠瞞得過那位蘇公去?”

  皇帝的眼睛看著蘇徹:“這不過是一個局而已。”

  “局?”

  “是啊,為了拴住你這條六合蒼龍的局。”

  皇帝倒是頗為柔和地設問道:“你說,你求玄問道,對于杜陵蘇氏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說不上好壞。”

  “壞處多于好處。蘇規有志于讓杜陵蘇氏更上層樓,可你一旦進入黃天道宗門之內,杜陵蘇氏原本不多的苗裔便要折去一股,而且有了你作為后路,你說韋懷文他們再看蘇規的時候是什么感覺?你們杜陵蘇氏有了退路,可是他們沒有。這人心一時就散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坐視如此?”

  “不然呢?緹騎可是他經營多年的根底,宮中要瞞過他的耳目有怎會簡單?如今被人喊打喊殺卻不出一言,哼哼,真是好手段啊…”

  “這一局的關鍵就是要你怒,要你像現在這樣怒氣沖沖的”

  蘇徹看著皇帝,忽然感覺到一種悲哀。

  自己曾經幻想過辰瀚殿中的那個帝王到底是什么模樣,但是沒有想到,最終結果卻是這個模樣。

  一個蠅營狗茍的凡夫俗子。

  或許,這才是大半帝王的本來面目。

  “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皇帝本來還想繼續說些什么,不過此刻卻是戛然而止。

  “我怎么會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離開建康的第一天就想明白了。所以我才會問你的人…”

  “問什么?”

  “老蘇跟宇文睿到底差在什么地方。我說差在一個我。”

  鄭伯克段于鄢,不過是老手段了。

  如果沒有當初建康的風波,沒有慈州的這些事情。

  皇帝或許還能夠維持他那個朝堂之上的舊格局。

  只不過現在,皇帝顯然因為種種倒行逆施徹底失去了掌控。

  因為武陵郡王失蹤一事,他跟王謝之間失去了默契。更糟糕的則是白鹿洞的那封檄文則大大削弱了他的人望。而韋懷文北伐之時的齷齪更是毋庸贅言。

  皇帝經過了這么許久的動蕩,早已經耗盡了他自己的能量。

  蘇徹能夠感受到老蘇在這一局中的種種布置,甚至包括他針對自己的那一部分。

  蘇徹不相信皇帝所說的因果。

  但是蘇徹相信老蘇是個在乎吃相的人。

  這個吃相,不僅劃分了老蘇與眼前的皇帝,更是蘇公與宇文太師之間的分野。

  “恭喜你。”

  蘇徹淡淡地看著皇帝:“你一輩子害怕南邊出現一個宇文睿,不過現在么,卻是親手養出來了一個更好的宇文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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