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來的很快。
他這個產品總監幾乎不出去,每天基本上兩點一線,出租房→公司→出租房。
忽然被老板親自打電話叫人,徐楓有點納悶。
不知道又是什么事,但直覺有事。
“江總!”
“你來看看!”
江帆瞥了一眼,讓他過來看電腦。
徐楓走了過去,站在一邊看。
“看看!”
江帆把顯示屏轉了一下,往后面一望,讓他看個清楚。
徐楓俯下身子,看了一眼屏幕,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灌水區里有個員工發了個帖子發牢騷,吐槽現在就跟機器人一樣,本來沒啥,現在的互聯網公司員工基本都差不多,可不知為何就引起了個別人的共鳴。
有個別人跟帖回應,跟著吐槽了幾句。
結果樓就歪了,從吐槽工作性質歪到了工作環境,扯到了三個團隊合并后的問題,最后上升到了派系問題,甚至隱晦的暗指某些人大搞山頭主義。
“這個帖子你看到沒有?”
江帆問了一句。
徐楓說道:“看過!”
前天的帖子了,他不可能注意不到。
oa上的帖子江老板早有規定,不準刪帖,美其名曰是言論自由。
其實是江帆不想被下面糊弄,怕眼睛被遮住。
所以才立下了規矩,時不時要翻翻帖子關注一下最下面員工的思想動態。
不然徐楓早讓刪了,怎么可能留到現在,繼續讓這種不和諧的言論散播。
江帆問道:“怎么處理的?”
徐楓道:“讓產品經理和幾個人談了話。”
江帆問:“解決問題了嗎?”
徐楓沒有說話,解決問題是需要開人的。
觀念這種東西,是沒法強行扭合的。
就好像有人認為賣保險的就是騙子,你再給他闡述保險的重要意義,這種已經固化的觀念也很難扭轉過來,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不買保險。
“行了,你先去忙!”
江帆揮了揮手,沒跟徐楓多談。
山頭問題,這個東西有人的地方就沒辦法避免。
十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
何況是人。
幾十個人里都會自發的形成小圈子,更不要說上千人了。
有山頭很正常,沒有山頭才不正常。
但問題是,老板不喜歡這東西。
古代的皇帝不喜歡手下的大臣們搞山頭。
現代的老板同樣不喜歡。
江帆這個老板很嫩,但面嫩心不嫩,雖然當年混的最好的時候手下也就十幾號人,和現在沒法比,但就那十幾號人,依舊有幾個小圈子,對山頭這種現象的認知很深刻。
拉幫結派是漢人的天性。
幾千年了就沒變過。
可問題是時代變了,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把精力浪費在這些東西上。
江帆作為老板,更不想公司的員工把精力浪費在內耗上。
做好自己的事,掙自己該掙的工資他不好嗎?
可問題是,總有人覺的別人針對他。
也可能是真的有人在針對他。
總有人覺的自己屈才了。
也可能是真的才華被埋沒了。
總之就一句話,人這種生物大概率是世界上已知物種中最難合群的。
江帆覺的當個領頭羊不容易,總有懶羊想要掉隊,也總有心機羊想省點力氣,甚至有心思復雜的羊見不得別的羊跑的比自己快,總覺的其他羊要給自己使絆子。
所以不能只管在前引路,還得時不時回頭看看后面的羊能不能跟上。
有沒有掉隊的。
有沒有半路跑掉的。
甚至在羊群中搞事情的。
所以仁慈的領頭羊帶不好隊伍。
琢磨一陣,他開始碼字。
寫的有點兒慢,花了半個小時,才寫了一份幾百字的信,其間幾度刪減修改,又細讀了幾遍,修改了幾處措辭不當,會引起反感甚至觀點有失偏頗的地方,然后才發了出去。
群發內部郵件,所有員工都能看到。
而且會有提示。
江老板很少發內部郵件,公司成立半年了也就發了一次。
要是三天兩頭給員工群發郵件,估計大家早就煩了,大概率不會看。
至少不會第一時間去看。
正因為發的少,所以才會稀罕。
于是,不少人第一時間查看了郵件。
大概內容就是:要團結友愛別內卷,有啥不滿大膽說出來,有啥問題光明正大說,不要陰陽怪氣,不要帶節奏,開心就來,不高興就走,合得來共事,合不來不強求。
把精力用在工作上,不要浪費在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上。
當然江帆用詞比較溫婉。
沒有說的這么直接。
需要自行腦補。
純粹的看完就忘了。
復雜的看完好生琢磨了一陣。
在家的高管們看了,還專門過來跟江老板交流了一陣。
江帆講了講自己的一些想法:“管理就來就是個復雜的事情,把復雜的事復雜化,工作就更沒法干了,也影響效率,所以復雜的事情就得簡單化,有問題直接說,甚至把人叫到一起說個子丑寅卵都可以,對的就有理,錯的就糾錯,只要沒私心道理肯定能辨明白的,言論自由是讓大家暢所欲言,而不是陰陽怪氣煸風點火帶節奏…”
啰嗦半天,高管們聽完就都散了。
胡敏留了下來,給江帆說了個事:“江總,有個事給你說下。”
江帆道:“你說,什么事?”
胡敏道:“我有一個學長前幾年自己創業,做計算機深度學習方面的開發業務,手下有個五十六人的團隊,最近想賣掉公司,他們團隊有實力,我覺的可以招攬過來。”
江帆問:“為什么要賣公司?”
胡敏道:“業務不好做,現在做外包公司都講究多元化,他們只做視覺研究方面的項目開發,別的都不做,業務很單一,滿足不了市場的需求。”
江帆道:“有沒有技術比你強的?”
胡敏道:“很多,我其實算是半路出家,他們的團隊里有有幾個骨干都是計算機應用數學領域的專業人士,在人工智能開發上經驗也比我豐富的多。”
“真的假的?”
江帆不太相信:“真是人才能得我招攬?”
胡敏有點無語,感覺老板的某些觀念有點問題,人才不一定非得去大公司,反而好多人才都出來自己創業,道:“創業公司也有技術高手,要不你親自去看看?”
江帆沉吟了下,女博士好不容易舉薦人才,不重視一下會打擊積極性,左右沒事,過去看看也好,不過技術方面他就是顆嫩白菜,壓根分辨不出人才還是庸才,就道:“你跟我一起去,順便把徐楓叫上,讓他也過去看看。”
胡敏說好,道:“那就下午上班過去?”
江帆嗯了一聲,看看時間,快下班了。
兩個小秘去上班了,中午肯定回不來。
老司機開車來回都得至少兩小時,兩個小秘更不用說。
開車回來一趟三個多小時。
全跑到路上了。
江帆想了一下,剛在賈明亮家沖了十萬塊,還多送了兩萬塊,高管們中午也不回,干脆請大家吃海鮮,再加個呂小米,一頓又吃了好幾千,話說確實蠻貴的。
照這么請,只夠請兩個月。
在休息室睡了一覺,起來時又下起了小雨。
這樣的天適合睡覺。
江帆都不想出去了,出去溜達了一圈,才叫上徐楓跟胡敏去考察。
離的到是不遠,在復旦的張江校區附近一棟寫字樓里。
胡敏的學長叫薛濤,好像唐朝有位女詩人也叫這個名,還有幾位合伙人,都是搞技術出身的,公司規模不算大,總共五十多人,基本上沒有專職的行政后勤方面的人員。
都是管理層兼職的。
江帆和薛濤聊了聊,感覺不太像是老板。
到像是個技術總監。
老板可以不懂技術,但一定要會帶隊伍,會看方向,必須是多面首。
工程師出身的老板不是不行,但不能太死板,再好的技術也需要適應市場,能拉到業務賺到錢才能學下去,不然就會變成現在這樣,徹底撐不下去。
至于技術究竟怎樣,江帆是沒把量才的。
好在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江帆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徐楓,沒有交給胡敏。
在會議室,雙方交流了一個多小時。
基本上都是徐楓和胡敏跟對方交流,江帆只聽不說。
細雨綿綿,寒意浸骨。
過了飯點高峰,點外賣的已經不多。
單子少了,就沒辦法挑剔。
景紅秀下午接了一個比較遠的單子,跑到張江附近,送完一單后,這次運氣挺好,很快就搶到了一單,看了下車子的電量,還有一半,就忙趕往商家。
雨不算大,可毛毛細雨卻最是煩人。
過了飯點,吃飯的人不多。
到商家等了七八分鐘,就順利拿到了餐品。
為免袋子被雨淋濕,客戶挑刺,景紅透把餐盒揣懷里,到了電摩跟前,才拿出來放在保溫箱,盡量避免被雨淋到,都是這幾個月跑外賣摸爬滾打總結出來的經驗。
跑完這單就去吃飯。
午飯還沒吃呢,景紅秀早餓的饑腸轆轆了。
不過只要能掙到錢,這都不是問題。
送餐地點不遠,是一棟寫字樓,正好順路。
一路電摩騎的飛快,到了寫字樓下,下雨天氣,人都不想出來,眼看左近沒啥人,就心存僥幸了一把,就把車停在樓下停車場,下著雨呢,保安都不出來,應該不會被刁難。
拎著餐盒一路小跑,順利送達了客戶。
可等下來之后,瞬間就不好了。
兩個保安正在推她的電摩。
景紅秀連忙跑過去:“大叔我這就走,這就走!”
“誰讓在這亂停的?”
兩保安語氣很不好,質問一句,也不理她,準備把電摩推走。
這可是吃飯的工具。
哪能被人推走。
景紅秀忙從后面拽住電摩不讓推走:“大叔我再不停了,我現在就走。”
“早干嘛去了。”
兩個保安非常不爽,其中一個保安一把將她推開,另一個保安將電摩推走。
景紅秀午飯都沒吃,本來就不剩多少力氣。
被這一推,立刻一個趔趄往后摔倒。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
景紅秀覺的所有堅持都沒有了意義。
這個社會,總是對一些苦苦掙扎的人充滿了惡意。
幾個月來受的委屈一股腦涌上心頭,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刺骨的寒意也不及此刻心頭的冰涼。
景紅秀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電摩被兩個保安推走,視線在模糊。
兩手抱住膝蓋,把臉埋在腿上哭出聲來。
不遠處的寫字樓大門口,又有人出來了。
“我去拿車!”
徐楓說了一聲,就頂著雨跑去開車。
胡敏撐起一把雨傘,擋在她和江帆頭頂。
薛濤和幾個骨干也送了下來,撐著傘站在一邊琢磨。
“雨又下大了…”
胡敏很不喜歡雨天,一年365天,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在下雨,正想吐槽下天氣呢,目光一掃,忽然咦了聲,指向不遠處:“那邊怎么有個外賣員坐在地上哭!”
眾人聞聲看了過去。
確實有個外賣員坐在地上哭。
都不容易。
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我去看看!”
薛濤身邊的一位工程師比較有愛心,連忙跑了過去。
江帆沒有過去。
當年的他比這還不容易。
最絕望的時候甚至都有了極端想法。
吃的苦頭多了,就會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除了身邊有所牽絆的人,或者偶爾觸影生情時,他很少會同情心泛濫。
不過…
等那位工程師把外賣員從地上拉起來之后,江老板就沒法蛋定了。
“是個女孩子!”
胡敏瞅了一眼,多少有點驚訝。
跑外賣的女的并不少見,不過雨天里坐在地上哭總讓人有些同情。
江帆錯愕了兩三秒,等胡敏也準備過去看看時,他已經跑了過去。
胡敏也很錯愕,老板這是鬧哪樣呢?
看到外賣員是妹子,就跑去送安慰?
不至于吧?
以老板的財力,人又這么年歲,不至于這么饑不擇食吧?
胡敏愣了一瞬,腦子里瞬間轉過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也忙跟了過去。
景紅秀似乎徹底崩潰了。
被工程師拉起來后,依舊在哭,還有點站不穩。
仿佛被抽干了力氣,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即使看到跑過來的江帆,也沒有了反應。
江帆也很納悶,這兩個月總共就見了這妹子兩次,但每次見到她,畫面都不太好,快步跑到跟前,攙住另一條胳膊,問:“你怎么在這,這是咋了?”
景紅秀哭的說不出話來。
聲音不大,但卻很心碎。
“江總你認識…”
胡敏跑了過來,薛濤和幾個骨干也跑了過來。
都看著江帆板,感覺十分新奇。
“我朋友!”
江帆點了點頭,看了看還在哭的景紅秀,感覺有點棘手,這光哭不說話,想安慰也無從下手,轉了個念頭,看到徐楓把車開了過來,就拉開車門把景紅秀扶上后座。
胡敏和薛濤一干人懵逼。
開車的徐楓也懵逼。
這是什和情況?
出來考個察江老板就撿了一個送外賣的妹子?
“你坐前面去。”
江帆交待胡敏一句,從另一邊上了后座。
胡敏忙跟薛濤幾個說了幾句,上了副駛。
徐楓一步起步,一邊問:“江總去哪?”
江帆偏頭看了看還捂著臉無聲抽咽的景紅秀,琢磨了下,道:“先找個酒店。”
徐楓說好,把車開上了大路。
胡敏沒有回頭,心里琢磨老板跟這個女外賣員什么關系。
女人對這種事總是比較好奇。
這不就是現世版的灰姑娘與白馬王子嘛!
徐楓很快找到一家酒店。
江帆沒有下車,先讓胡敏進去開個房間。
胡敏很快開好房間,出來把房卡給江帆。
江帆琢磨了下,道:“你倆不用等我,先打d回吧!”
徐楓和胡敏沒意見,雖然挺好奇江老板和這個外賣小妹有什么故事,但不好打聽,見老板沒有下車的意思,兩人就拿了把撐,下車撐著傘到路邊去打d。
景紅秀捂著臉,頭頂在駕駛座靠背,還在抽泣。
江帆扭頭看了一會,拉了一下胳膊:“好了先別哭了,給我說說怎么了。”
景紅秀深吸幾口氣,止住抽咽,坐起來低著頭抹了把臉,卻不說話。
江帆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擦擦臉吧!”
景紅秀接過去,默默的擦著臉。
江帆沒有再問,等她平復情緒。
過了一會,才將她把頭盔摘掉,把雨披也脫了。
然后下車,走到另一邊把車門拉開:“下來吧,去這休息一會。”
景紅秀低著頭下車,仿佛提線木偶,徹底認命了一樣的。
江帆把她帶到客房,讓她先去洗臉,然后坐在椅子上琢磨這妹子又遇到啥了。
送外賣不是個好活,除了自由一點,掙的比工廠多一點,再無任何優勢,甚至辛苦程度比工廠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受的委屈那更是能甩工廠一百條街。
工廠不想干了,還能甩甩臉子。
送外賣卻只能受著,有多少委屈和心酸都得忍。
哪天忍不住了,就跟今天的景紅秀一樣。
也不知道這妹子今天遇到啥了,看她一直挺堅強的,今天竟然要崩潰的樣子。
過了一會,景紅秀洗完臉出來,坐在窗邊低著個頭,一聲也不吭。
這副樣子,明顯不太適合談話。
江帆過去摸了摸頭:“先好好睡一覺吧,睡起來了給我說說你到底咋了。”
景紅秀終于說話了,低著頭說:“我沒事。”
“沒事也先睡一覺。”
江帆沒有多說,出去把門拉上,到前臺又了一間房,上來繼續等。
剛站在窗子前,手機響了。
裴雯雯打來的:“江哥,我們回來啦,晚上吃啥呀?”
“不吃的!”
江帆道:“我晚上有事,你們倆自己吃吧!”
裴雯雯道:“又要去應酬啊?”
江帆嗯了一聲,說了幾句掛了電話。
琢磨了下,又打給楊甲琛:“老楊,準備的咋樣了?”
楊甲琛道:“已經談好了,找了一家做畫妝品代理的小公司。”
江帆問道:“沒有問題吧?”
楊甲琛道:“沒問題,事成了我們不要錢,收益歸他們,不成給他一筆錢。”
江帆嗯了一聲:“那就好,你看著處理好。”
楊甲琛答應了一聲,說了幾句也掛了。
江帆拿著手機琢磨,評估著這事有幾成的成功率。
之前兩小秘被開掉,是有一些內因的。
兩個憨憨之所以選擇認命,不想再找工作,愿意聽從江帆安排,與此有直接關聯,畢竟不傻,之前化工廠的經歷加上夢緣公司的遭遇,感覺到了人間處處都是惡意。
老實話說,江帆還應該感謝夢緣公司。
兩個小秘受了委屈,肯定是要討點利息的。
更別說那位老板心思還有點不純。
這才是最不能忍的。
江帆準備給夢緣公司那位老板挖個坑,活埋不掉也得埋掉半截。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得有應果到頭終有報的準備。
江帆想了一陣,就把這事放一邊,躺在床上打開了電視。
好久沒有看電視了,換了好幾個頻道,也沒找到感興趣的內容。
江帆無力吐槽,現在的電視節目是越來越沒法看了。
好像早就沒法看了。
只得下床打開電腦,看了看資本市場的資訊。
直到快六點的時候,才打電話到餐廳訂了餐,然后去叫景紅秀。
太陽早就落山,天也黑了。
江帆敲門等了快一分鐘后,門才打開。
景紅秀明顯睡著了,打開門看了他一眼就低頭讓到一邊。
江帆沒有進去,站門口說:“去洗個臉吧,完了去吃飯。”
景紅秀低著頭,說:“我不餓。”
江帆道:“不餓就不吃飯啦?快點去洗。”
景紅秀沒說話,猶豫了下,才去了洗手間。
江帆不知道她洗臉得多長時間,考慮了下,進去坐在椅子上等。
好在景紅秀洗臉比較快,比兩小秘快多了。
江帆才坐了不到兩分鐘,這妹子就洗完出來了。
頭也不梳,仿佛對愛美失去了興趣。
“走吧!”
江帆起身,領著她出門。
景紅秀低著頭跟在后面,一路下樓到餐廳,迎來不少詫異目光。
隨便找個座位坐了,服務過來把茶水倒上。
江帆交待一聲盡快上菜,然后看著景紅秀,道:“給我說說,到底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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