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行省有一種叫沙蟲的異種,那玩意兒直起身子和樓房一樣高,一口一個小朋友,戰斗力驚人。
在那家伙的面前,別說是覺醒者了,就算動力裝甲也能給撅了。
當時論壇上廣泛流傳的一種說法是,沙蟲兇猛的破壞力會摧毀一切河堤之外的基礎設施,如果不解決掉沙蟲泛濫的問題,聯盟在落霞行省修再多的公路鐵路也是白搭。
也正是因此,不少玩家進一步推測,聯盟會為了保證施工能夠順利進行,以限時活動的形式大規模發布剿滅沙蟲的任務,一些高玩們更是針對沙蟲這種特殊的異種,推演了一系列的戰術。
然而,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限時活動并沒有出現。
而他們原本預計會對戰爭走向產生重大影響的沙蟲,甚至壓根就沒出現在前線部隊和后勤部隊的視野中。
這當然不是因為沙蟲怕了聯盟,畢竟指望畜生會想那么多也太唯心主義了。真正的原因是,聯盟從前線部隊的扎營地點到后勤部隊的運輸路線,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沙蟲活躍的區域。
那么問題來了,沙蟲活躍的區域并不會自己寫在地圖上,就算經驗最豐富的商人也不敢論斷自己知道沙漠中每一個沙蟲巢穴的位置,而聯盟的指揮部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
當時為了確保通往雄獅王國的公路和鐵路能順利動工,楚光特意派出近衛兵團深入附近村莊調查,詢問常年走落霞行省那條貿易路線的行商。
經過一番調查之后發現,沙蟲的戰斗力雖然強悍,但繁殖能力其實很弱,常年待在一個地方趴著不動,也不擴大族群的規模。
再后來,79號避難所的生物研究所對其立項進行了進一步深入的調查,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巧合——沙蟲巢穴和戰前時代的地下洋流管道高度重合!
在對其中一個沙蟲巢穴深入調查之后,聯盟的生物學家更是發現,那東西的巢穴生長在一處破損的洋流管道上。
接下來的問題就好辦了。
只要把公路和鐵路的選址以及前線陣地的位置,繞開地下洋流管道活躍的區域不就行了嗎?
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而這也是最高效、最經濟的做法,事實上軍團在規劃行軍路線和展開陣地的時候就是這么做的。
畢竟有沙蟲的地方,就有豐富的地下水資源。那里往往不只是沙蟲,通常還潛伏著輻射蝎等等危險的變種節肢動物,本身也不適合作為穩定的交通路線。人多的時候可能還好,人少一點兒異種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也是雙方在看不見的地方展開的較量之一,雖然沒有硝煙,但未必不如有硝煙的地方刺激。
畢竟,如果當時聯盟的管理者因為論壇上的傳言或者一點風吹草動,就盲目地取信其中一方的觀點,全面發動玩家,開展剿滅沙蟲大運動,最終導致的結果大概率會成為戰略決策上的經典失誤案例——治標不治本。
畢竟考慮到廢土上的情況,除非徹底修復破損的洋流管道,或者切斷其中的水源,否則落霞行省的變異生物最終還是會朝著僅有的水源地聚集。
短期來看,公路從沙蟲的尸體上穿過去,距離可以更短,公路和鐵路的一次性修建成本也會更便宜,說不定聯盟還能因此獲得“沙蟲征服者”的頭銜從而威望10。
但往后的幾個月里,聯盟的后勤輜重與前線部隊,都將不得不頂著高損耗的Debuff與軍團作戰,削弱戰斗效率,增加非戰斗減員。
而最終即便戰爭勝利,聯盟與它的附庸們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和平與安寧,由于廢土上的特殊情況,曾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沙蟲最終也會以另一種形式回來。
比如演化成大荒漠中那種可以隨意遷徙的“掘地獸”或者其他東西,或者被更多“沒那么強、但同樣致命”的異種取代。
而所帶來的后果,則意味著聯盟不得不長期分配上百乃至上千人力在“公路巡邏”的任務上,鐵路和公路也會因為不斷累積的風險成本而成為一項虧損的工程。
也許聯盟會在未來的某天不堪忍受,然后下定決心再修一條。
如果聯盟有足夠多且便宜的人力,當然可以無視自然科學,甚至和它對著干。但遺憾的是,避難所并沒有給楚光發放更多的封測資格。
有時候楚光甚至不禁陰謀論的想,會不會是初代管理者猜到自己會想著走捷徑的辦法,所以才故意收緊了“基因序列”的放出。
畢竟玩家太多,游戲公司是真的可以不把玩家當人的,這不單只是某一個大廠的問題。
“沙蟲調查報告”只是遠征中的一段小插曲。
楚光在聽過后勤系統、生活職業玩家以及聯盟研究人員的報告之后,做出了相對合理的判斷。
由于事情本身并不大,參與調查的玩家只有寥寥幾人,他就沒在更新公告中一一贅述了。
畢竟比起和軍團的戰爭而言,科考團的調查和研究人員的實驗、研討、分析等等,在當時的情況下僅僅是一件小事。
類似的情況幾乎天天都有。
比納果更直接的威脅,楚光每天能聽到上百起不止,流通在廢土上的奇異物種和科技造物多如牛毛。
如果說廢土客們什么奇葩事兒都見過,連會說話的死爪都不會驚訝,那么他一定是集大成者。他從小柒或者玩家們那兒聽過見過的奇聞異事,接受到的信息量,至少也得占聯盟“信息總產值”的一半。
除非聯盟像巨石城那樣修一座巨壁,否則想要像現實世界各國那樣通過數十億人的通力合作,在穩定的環境中形成一套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的立體防御機制,完全隔絕一切威脅幾乎是不可能的。
地球上一百年也不見得發生一回的怪事兒,在廢土紀元幾乎天天都會發生。有些玩家把地區聲望刷起來之后跑去警衛隊掛了個職,每天除了出警也不干別的,就在論壇上連載遇到的奇葩事兒和奇葩犯人,吃瓜的觀眾還不少。
因此比起玩家們在論壇上基于現實常識做出的胡亂猜測,楚光在具體決策的時候還是會更多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
總之,納果并沒有影響到聯盟的凱旋慶典。
那個傳播污穢的果實,與無數伴隨繁榮一同到來的麻煩,都在悄無聲息中被警衛隊和慶典自治委員會們清理干凈…
由于楚光催的緊,赫婭當即放下手上的工作,投入到對納果的研究中,并在黃昏之前給他回了個電話。
“…先說結論吧,首先可以排除這玩意兒是黏菌的產物,其次根據我的觀察,不只是一般作物,就算是黏菌也不能在被這種特殊菌絲感染過的土壤上增加。”
說到這兒的時候,赫婭頓了頓,繼續說道。
“另外,它確實不是一般植物孕育的果實,而是某種與植物伴生的真菌…知道木耳嗎?”
“我當然知道…等等,也就是說,它并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而是需要依賴其他植物,附著在它的身上?”
“是的。”
“可被菌絲感染的土壤不是長不出來作物嗎?”
看著全息影像中楚光困惑的表情,赫婭贊許地點了下頭。
“聰明…就是少了點變通。”
楚光輕輕咳嗽了聲。
“我很忙…你就別繞圈子了。”
放下了抱著的雙臂,赫婭耐心地說道。
“納果的特殊之處正在于此,正常的植物、動物甚至是微生物都很難在它的領域內存活,但被它同化感染的卻不同…甚至會在它的領域內變得更強壯。比如生產橡膠和生物質油的卡姆樹,被納果的菌絲寄生之后不會枯萎,而是變成培育納果的溫床,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換而言之…種植納果的方法不是通過種子,只需要——”
“將吃過納果的人畜的糞便澆在卡姆樹的根上就行了,”打斷了楚光的話,赫婭言簡意賅地說道,“納果本來也沒有果核,只有蜜釀一般甜膩的果肉,所以很多動物喜歡吃它。而果肉中那些形似纖維的菌絲,就是它的‘種子’。所以本質上它是一種純粹的真菌,和變種黏菌有著根本上的不同,理解了嗎?”
變種黏菌只有在生命的特定階段才會表現出真菌的特性,而其他時候則表現出動物的特性。
它是生態系統中的捕食者,食物鏈中的消費者!
就像老虎和獅子,或者說妖怪和死亡之爪。
而名為“納果”的真菌則不同,它是一種極為特殊的存在,它的誕生改變的是食物鏈的規則。
生物自身的免疫系統不再與病毒、微生物互相爭奪生存空間,而是在名為納果的粘合劑的作用下達成共存的繁榮。食物鏈中原本對立的存在,也將在新的自然法則中實現團結。
象征著生命力的翠綠色菌絲滲入土壤,舊時代的種子無法在它洗禮過的土壤中萌發,只有擁抱“納果”的生物才能在它的領域獲得繁榮,并將“納果”傳播到更遠的地方。
好家伙!
甚么慈父的愛!
楚光頓時驚了。
這特么哪里是納果,分明就是納垢吧?!
喉結微微動了動,楚光立刻問道。
“有什么辦法可以凈化被它污染的土地嗎?”
“…強酸性的消毒劑就可以,它不是厭氧菌,不會滲透到土壤深層,不過我更推薦直接用火燒,聽說過火焰除草嗎?我看你的小玩家們好像再用它代替除草劑。”
聽完赫婭的說法,楚光愣了下。
“…就這么簡單?”
用火就能燒死…
不過話說回來,用火燒黏菌也是可行的,最早他和他的小玩家們對抗浪潮就是大規模的投放燃燒彈,用火焰清理子實體和孢子。
在對付進化體之外的子實體時,油桶比高爆彈和穿甲彈好用多了。
看著明顯把問題想復雜了的楚光,赫婭翻了個白眼。
“你啊,也別把生物學想的太神秘了,變種黏菌是個特例,那畢竟是繁榮紀元留下的麻煩,這個納果再怎么說也是誕生于廢土紀元…當然,關于納果的其他特性我還在研究中,一些奇怪的地方很讓我在意。”
“什么地方?”
“和黏菌的相斥。按理來說,黏菌能吞噬一切有機體,但無法吞噬納果形成的菌絲,我們捕獲的啃食者甚至對這種果實感到明顯的厭惡,拒絕食用。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性…這其實是某個避難所或者研究機構,為了解決黏菌問題而弄出來的新問題。”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楚光有那么一瞬間,忽然理解學院為什么要搬去沼澤地了。
廢土上最危險的既不是放射塵,也不是什么黏菌,而是那些知識水平遠超常人的瘋子。
任何母巢都是存在“自限性”的,但納果這玩意兒幾乎是無限制擴張的。
一旦全世界種上了這玩意兒,黏菌八成是沒了,但納果會成為新的黏菌,并且徹底改變整個生態系統的規則。
在一片綠色的地獄中,變種人會變得更強壯,而人類大概會變成…綠皮膚的哥布林?
目前聯盟還沒有觀察到長期服用納果一段時間的病人會出現什么癥狀,塵埃鎮的“病例”所展現的僅僅是戒斷之后的情況。
那個偷嘗了禁果的小伙子,被擁抱了納果的病菌和自己體內“幡然醒悟”的免疫系統折磨的欲仙欲死。目前那兒的玩家們分給了患者一些抗生素,但效果不明顯,后續的情況還在觀察中。
“總之沒有必要過度驚慌,自己嚇唬自己,不過這種不成熟的研究成果最好還是管控起來…免疫系統與病毒和諧相處,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小問題當成沒問題,再小的問題也能拖成大問題。而且某個人要是變成疾病的溫床,即便其他人不吃那玩意兒,也會被疾病感染吧?”
“嗯,”看著表情認真的赫婭,楚光點了下頭,“在你研究的時候,我已經啟動應急方案將這東西從市場上清除了。”
赫婭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么,卻是忽然輕輕嘆了口氣,用揶揄的口吻說道。
“剛才本來想埋怨你兩句,別總把我從正在做的事情里拽出來干別的,聯盟的研究員又不只我一個…但我忽然有些心疼你了。”
“心疼我?”楚光失笑著說道,“我沒聽錯吧。”
“你當時應該也在會見其他幸存者聚居地的代表吧?”赫婭同情地看了他兩眼,心情復雜地嘀咕了一句,“如果那些蠢貨們能多長點腦細胞就好了,至少理解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閑…”
說著的時候,赫婭的瞳孔中少見的閃過了一絲怨恨。
楚光知道她說的那些蠢貨不是聯盟的居民,而是在吐槽自己的故鄉——117號避難所。
他們本來在避難所中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但由于一部分人對管理者以及避難所計劃的不信任,甚至于仇恨,最終導致了整個避難所的覆滅。
最初的“火炬”正是誕生于117號避難所,并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變成了一種信仰。
楚光不知該怎么安慰這位從二十年前“穿越”過來的姑娘,但還是希望她能從那段黑暗的記憶中解脫。
“我不是賽文,404號避難所的居民也不是117號避難所的居民,每個避難所的任務不同。我不敢妄下定論你們的管理者什么都不知道,也許他有他的想法和我們所不了解的隱情。但設身處地的站在你們居民的角度考慮,他們明明可以像救世主一樣回到地上,卻因為管理者的命令必須在狹窄的地洞里生兒育女,他們對未來的恐慌和絕望是可以理解的。”
“你居然理解他們!”
看著難以置信瞪大眼睛的赫婭,楚光耐心地說道。
“理解不等于認同,你們的管理者日志給我們最大的啟示是,‘永遠不要因為溝通困難而放棄溝通’,而不是‘愚昧的大多數不值得理解’。”
赫婭輕輕哼了一聲。
“行吧,至少我們還有一點共識,我們都認為那些家伙足夠愚蠢…我下班了,本姑娘也該去享受慶典了,真是白同情你了!”
楚光淡淡笑了笑。
“去吧,我推薦在豬肝上抹一點莓果醬,酸味兒可以中和苦味,這是我們最新解鎖的配方。”
“略!我就要放孜然!”
赫婭掛斷了電話。
看著全息屏幕中散去的光粒,楚光不禁莞爾一笑。
他能感覺到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和過去的記憶也有所和解。
雖然她和殷方的性格截然不同,但他們其實都是在類似的環境下長大的,本質上都算是理性的唯物主義者。
那么她一定能理解,自己想表達的究竟是什么。
和上次慶典一樣。
入夜之后,曙光城的上空燃放了絢爛的禮花。
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紛紛駐足抬頭欣賞那美麗的煙火,即使是遙遠的巨石城中的人們,也能從那混凝土廢墟的縫隙中窺見一絲明亮的光芒。
“…豪斯先生又猜對了,他們果然在無能狂怒地宣泄彈藥。”站在工業區的邊緣,剛剛完成一天勞作的肯特嘀咕了一聲。
幾個月前他帶著罐頭廠的工人們包圍了市政廳,為了將聯盟的商品從巨石城扔出去,因為聯盟的工廠搶走了他們的工作機會。
那絕對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杜隆急的滿頭大汗,他不但如愿以償地得到了工作,還從保安隊長亞力克那兒拿到了一筆籌碼。聽說因為他那驚天動地的義舉,聯盟已經陷入水生火熱的通脹,一天1銀幣的工錢飛漲到兩位數了,真不敢想他們平時怎么活著。
不過他偶爾也會羨慕北郊的那些人,市政廳的狗腿子敢踢他們屁股,但絕不敢欺負聯盟的窮鬼,甚至連那些窮鬼的附庸都不敢動一下。
畢竟那些人窮的只剩槍了,而他們是穿著鞋的,可不能隨隨便便把他們惹急了。
走在旁邊的斯伯格瞅了一眼他那條縫縫補補的牛仔褲,嘀咕著說道。
“嘿,你真的相信豪斯先生的話嗎?”
“你不信?”
眼看肯特豎起眉毛一副要揍自己的樣子,斯伯格沒想到他這么激動,連忙改口道。
“我信,我當然信…我們毫無疑問也是戰勝國,可為什么我們不慶祝勝利呢?”
肯特瞪大了眼睛,氣的脖子都紅了。
“你瘋了嗎?這里可是廢土,哪有那么多東西給你慶祝。”
缺碘導致的甲亢,在廢土上是常見的營養不良癥狀中的一種,不過這不是什么大問題。
確信他不是打算揍自己,斯伯格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
“但我聽說,昨天還是前天,有人看到墨爾文行長大張旗鼓地出城,還帶著他的寶貝女兒。我還聽說不少內城的貴族好些日子前,就去聯盟那邊等著慶典開始了,幾個實力強勁的傭兵團幾乎都被包到下個月了…”
肯特不耐煩地說道。
“他們是去吃喝的。”
斯伯格愣愣地看著他。
“吃…吃喝?”
“是的!沒錯!”
肯特不知在和什么較著勁,也許是不滿這位工友困惑的表情,也許只是甲亢犯了,步步緊逼地盯著他。
“怎么了?我們是他們的債主,我們吃他們的糧食怎么了?我希望他們今晚多吃一點!最好是撐著回來!”
斯伯格連忙抬起手。
“沒…沒怎么,我覺得你說的很對,希望他們今晚胃口大開,替我們把本吃回來。”
如果能吐一口湯就好了。
或許是很滿意他害怕的表情,肯特情緒平和了些許,語氣也耐心了許多,開始講起了道理。
“李斯特是聯盟最大的工廠主,而他是我們的人,這是最好的證明!聯盟的居民賺了錢都會來我們這里辦黑卡,但內城的貴族絕不會去當他們的避難所居民,這難道不能說明很多問題嗎?”
看著絮絮叨叨的肯特,斯伯格忽然有些心疼,但他不敢表現在臉上,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得解釋為什么心疼,而這是萬萬不能說的。
他是個膽小的人。
只有朗讀報紙的時候會稍微勇敢點。
他不知道肯特為什么要幫著那些手握資本的老爺們說話,但至少此刻他不想挨拳頭,更不忍心看著他被甲亢折磨。
看著期待著自己反饋的肯特,斯伯格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那是當然。”
“我毫不懷疑豪斯先生是正確的。”
“哈哈,恭喜你們!我們的朋友!巨石城最好的朋友!”
聯盟的宴會廳。
穿著得體的希德興奮地舉起酒杯,看著出現在宴會廳中的楚光,正想走上去碰個杯,但還沒走近便發現人已經去了別處。
“…嘖,臭顯擺什么!”
眼中閃過一絲惱火,希德興趣缺缺地想把酒杯放回長桌,掩飾自己此刻的尷尬。
不過就在這時,一支酒杯忽然伸了過來,和他輕輕碰了一下。
“怎么一個人喝酒?”
看見出現在眼前的李斯特,希德眼睛一亮,哈哈笑著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拉著他的肩膀說道。
“還是你給面子,我的朋友!”
李斯特是內城的新貴,他當然不會不認識,而且說到底,那張黑卡還是他幫忙弄到的。
當初也是在這個宴會廳里。
這小子拉著他要談一筆買賣,老實說希德本來不太感興趣,畢竟在巨石城親自下場撈錢是一件不夠體面的事情。
但最近他慢慢體會到了財富飛漲的樂趣。
他不需要弄懂如何平衡物流盈余,如何調節崗位職能,甚至不需要知道生產什么賺錢。
只要他動動手指,向投飛鏢一樣把籌碼扔過去,自然會人替他做那些細枝末節的工作,并且做到包他滿意。
“那是當然,”李斯特微微一笑,淺嘗輒止便放下了酒杯,彬彬有禮地說道,“畢竟我們是一伙的。”
“哎!還是你好!老實說,北郊的鄉巴佬真不是一個合適的交易伙伴,粗俗且不知禮數,他們邀請我們過來,卻把我扔給了盧卡招待,我聽說那老頭以前是個農奴,他們一定是瘋了,讓一個泥腿子當城主!不過墨爾文是對的,我們沒必要和籌碼過不去,你應該懂那種感覺吧,和掠奪者做買賣的時候。”為了不冒犯到其他人,希德把聲音壓的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
李斯特的臉上掛著友好的笑容,點了點頭。
“確實,屎不好吃…它們遞過來的籌碼總是沾滿油膩,讓我不禁想起滾燙油鍋里飄著的骨頭和肉渣。”
“太形象了!我真想聽你好好嘮嘮你的那些傳奇故事,能和掠奪者做買賣可不是一般人!”希德朝著他豎起了拇指,眉飛色舞地說道,“但我還沒吃東西,咱們可以邊吃邊聊…聊一些口味淡一點兒的東西嗎?”
李斯特笑著說道。
“當然,我知道一個不錯的買賣,不知道你感興趣不。”
一聽說有賺錢的機會,希德的臉上頓時露出欣喜的神色。
李斯特他當然是信得過的,不僅僅因為他欠自己不少人情,更因為他已經成為了自己人。
“我太感興趣了!我的朋友,我就知道你不會辜負我的期望!總能給我們帶來新的樂趣!”
李斯特微微一笑說道。
“聯盟最近發行了一種債券。”
“那是什么。”
“另類的債務,”李斯特試著把楚光描述的東西加工了一下,讓這其中的彎彎道道聽起來沒那么復雜,“你買了100籌碼的債券,聯盟每年會自動分給你3枚,五年之后一次還清100枚本金。”
希德愣了下,呷吧著嘴,不滿道。
“怎么這么少?”
他雖然有錢,但不意味著他傻。
巨石城給聯盟的援助性質貸款都有5的利息呢!
這個不但利息低,而且聽起來還不是復利,鬼才會去買!
對希德的反應在意料之中,李斯特臉上的笑容不改,拿起放在桌上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那么…如果我有特殊渠道,能用90枚籌碼的發行價,拿到100面值的債券呢?”
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希德先是一愣,隨即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
“那豈不是意味著…”
“到手就賺10,”李斯特意味深長地說道,“不止如此,每年還能賺3的利息。如果你對10年期兌付的債券感興趣,利息還要多一個點,并且發行價是85。”
“聯盟認債不認人,而且允許債券交易,現在大家兜里塞滿了籌碼,但聯盟不能用籌碼簽單,需要先換成銀幣,而銀幣的兌換并不自由…所以你懂的吧?購買債券,就能間接分享他們的發展紅利了。”
他不會告訴希德,作為一級經銷商,自己拿到的發行價其實更便宜。
至于未來怎么還錢?
那太容易了!
當籌碼聚集在聯盟的兜里,籌碼值多少錢不得聯盟自己說了算?
如果楚光的計劃最終實現,那么最極端的情況下,超量流通的籌碼恐怕會變成一堆毫無用處的塑料片。
錢都不值錢了,還怕還不起錢?
至于能不能走到那一步,就看那位管理者大人的水平了。說起來李斯特也很意外,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光明磊落的男人藏著這么多心眼,而且一出手竟然這么狠。
希德一把抱住了李斯特的肩膀,眼中寫滿了狂熱,那表情簡直把他當成了親兄弟,深怕他吃了獨食一樣。
“好兄弟!你可得帶帶我!我賺了那么多籌碼,正不知道投資什么好呢!”
“那是必須的,”李斯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細語地說道,“我的朋友,你難道忘了嗎?”
“我們可是一伙的。”
今夜的煙火表演楚光原本是要錯過了,甚至連站在鋼鐵之心號的艦橋上欣賞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畢竟要接待的賓客太多了。
不管是企業的代表,還是周邊幸存者聚居地的代表,都想代表自己的聚居地和他聊上兩句,過來取經的同時,順便也瞧瞧能不能搭上聯盟這趟飛馳的火車,跟著沾點光。
作為全場的焦點,楚光也是有生以來頭一回體會到了,忙的后腳跟不著地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排隊等著見他的人,能從大禮堂的門口排到后廚。
而他需要將龐大的信息濃縮在三句話之內,并且盡可能地記住每一個和他攀談過的代表和聚居地。
所幸有小柒幫忙。
只是不知怎么的,就在他打算去見巨石城那一大票貴族的時候,小柒忽然任性了起來,說是它好不容易設計的煙花馬上就要結束了,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去外面看看。
否則下次它就不干了!
沒辦法。
楚光本來想去和巨石城的貴族們虛與委蛇一下,但實在架不住小柒在耳邊軟磨硬泡地轟炸,只能委屈一下老盧卡,去和內城的貴族們客套了。
至于債券的事兒。
楚光相信就算沒有自己配合,李斯特也會替他把事情辦到漂漂亮亮的。
那家伙是個聰明人。
他知道該怎么做…
大禮堂之外。
楚光找了個僻靜沒人的地方,仰頭看著綻放在夜空中的煙火。
原來用鋼鐵之心號的艦炮放煙火這么美。
難怪那天晚上,有那么多人抬頭望著天上一動不動。
脖子都看累了。
總算等到最后一簇煙花放完,楚光情不自禁地贊賞了一句。
“還挺漂亮的。”
坐在他肩膀上晃著小腿,小柒露出愉快的笑容,得意地雙手叉腰。
“嘿嘿,是吧?”
楚光無奈地看了這小家伙一眼。
“可是距離煙花結束其實還有一會兒的吧?為什么不能等我見完了巨石城的代表們之后再出來看。”
小柒撇了撇嘴。
“小柒不喜歡他們…主人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來出來看小柒的表演!”
話說人工智能也會有善惡標準嗎?
楚光不禁覺得有些神奇。
“他們哪里惹到你了?”
小柒理直氣壯地說道。
“沒有哦!主人不喜歡,所以小柒也不喜歡!”
楚光微微愣了下,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你這家伙…”
他不喜歡的東西多的去了。
嚴格來說,廢土上并沒有絕對的好人或者壞人,純粹的邪惡和絕對的善良在這兒都不常見,最常見的是無所顧忌的混亂與野蠻。
如果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又不計較做事的手段,最終的結果就是變成啟蒙會那種極端扭曲的玩意兒。
那些家伙堅定不移的認為,無論是戰后重建委員會還是廢土上的幸存者聚居地,和偉大的繁榮紀元相比都是墮落不堪的東西,所以必須被予以物理上的堅決消滅!
在他們眼中,反而是和廢土客們同流合污的聯盟比較不知好歹。
也正是因此,改造信仰堅定的啟蒙會門徒,甚至比改造掠奪者還難。
至于小柒…
或許是因為太在意自己的感受,又接受了大量良莠不齊的信息,以至于受到了一點影響。
楚光從它的表情大概能猜到一點點,必定是內城的貴族們背地里私下編排自己被它“不小心”聽見,卻又被自己約束不能對他們做些什么,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
獵鷹城王宮那次,他已經因為它耍小聰明的事情數落過它一次,相信它不會再做隨意使用權限的事情了。
“…這個廢土上其實有很多我們不喜歡的人,不贊同的人,你跟了我這么久應該是知道的。”
“甚至于你和他們越熟悉,越了解他們內心的想法,就越覺得他們墮落的無可救藥,拉他們一把既費力又不討好。”
伸出食指輕輕蹭了蹭小柒的小腦袋,看著那迷迷糊糊的眼睛,楚光用溫和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我們允許他們活下去,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改變,給他們機會,甚至在必要的時候拉他們一把向前。”
“這就是聯盟。”
一個幸存者們團結起來,聯合起來——
在廢墟上抱團取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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