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城市中心大道和安南路的交叉口有一家專門做魯菜的飯店,叫‘上善坊’,菜做的很地道,店老板也很會做人,甭管誰來吃飯,結賬的時候,基本都會把幾塊錢的零頭給抹了去,給的實惠并不大,但一來二去,顧客對這家飯點的感官特別好。
在哪里吃飯不是吃,來這里吃飯還特別舒坦,有被尊重的感覺,是以回頭客就特別多,生意是越做越紅火了。
夏澤凱帶著他老婆和倆閨女過來的時候,都不好找停車位了。
圍著飯店東邊和南邊的兩條道轉了一圈,這才加塞了一個別人剛剛讓出來的空位。
“快走吧,大哥他們說不定早就過來了。”夏澤凱抱著胖墩墩的桐桐,羅希云也把丫頭給抱在了懷里,兩口子并肩往飯店正門走。
說來也是奇怪,其他的飯店,要么門朝正南正北,或者正東正西,但‘上善坊’的門朝向了西北方,這樣一點都不讓人覺得突兀,反而覺得挺順眼。
“兄弟,弟妹,你們來了啊。”大哥夏云飛在飯店門口站著吸煙,看到堂弟一家后,他把煙拿下來扔在了地上,抬腳踩滅后,笑著朝他們迎了過去。
岔開雙手,就要抱桐桐和丫頭:“桐桐,丫頭,你們倆還記得大爺嗎?”
丫頭憨直的點頭:“記得,大爺中午好。”
“大爺好!”桐桐也跟著喊了一聲。
這么簡單就把夏云飛給逗樂了,伸手一個勁的掏兜,最后在屁股兜里掏出幾塊糖來,平均分給了她們小姐妹倆:“丫頭,桐桐,你們最多一天吃一顆,吃多了,牙就長蟲子了,到時候特別疼,記住了嗎?”
“大爺,我不吃了。”桐桐趕緊把手里的糖又塞回了夏云飛手里,她眼睛依依不舍的落在大爺拿著糖的手上,可又害怕牙疼。
夏云飛愣了一下,接著笑了:“哎呦,看把桐桐給嚇得,是大爺說錯話了,一天吃一顆糖,沒事。”
“真噠?”桐桐半信半疑,現在有點不敢相信大爺說的話了。
羅希云趕緊說道:“拿著吧,不能多吃哦。”
“嗯!”桐桐這才又歡喜的接了過來。
丫頭不大吃甜食,她把手里的糖直接給爸爸了,微微瞇著的小眼睛看著上善坊酒店門前的木質水車,流水沖擊著木質葉片,發出了‘吱吱’的木頭摩擦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今天的人不少,大哥大嫂帶著他們的閨女來了,二哥二嫂也帶著倆孩子過來了,再就是表妹一家三口也過來了。
夏澤凱還有個親弟弟,還在濟城上著大學,叫夏澤江,明年才畢業。
他弟弟也是他們老夏家學歷最高的一個后生了,正兒八經的985、211名牌大學生。
“哥,哎呦,我嫂子是越來越漂亮了!”表妹趙燕看著羅希云,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大嫂李愛娟也認真的看了她一眼,很贊同的跟著點頭:“燕燕說的還真是,小菲,你看看希云現在是不是更漂亮了。”
羅希云這下子被夸,鬧了個大紅臉,有點不太好意思了:“嫂子,你們是埋汰我吧,都快三十了,還沒聽說過這個年紀還能再長一截的。”
二嫂仔細瞅了兩眼,皺著眉頭說:“還真是有點不一樣了,我說不上來,是一種很特別的氣質。”
她們幾個女的帶著孩子在旁邊聊了起來,夏澤凱和大哥、二哥,還有表妹夫齊立新湊到了一塊,四個人說著過年后各自的境況。
大哥說:“今年的物流貨運明顯不大好干了,跑貨車的多了,競爭也更厲害了,有些王八蛋自己就拉低運費,以前要價800塊的運費,現在600都有人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掙出油錢和車損來,真服氣了。”
二哥是做貨運物流配貨中介的,他說:“哥,這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能一直看不開這個事,今天他不進來,明天還有別人進來,早晚的事,我倒是建議你該換個車了。”
“你現在那個四米二的太小了,怎么也得換個13米的,大車跑個長途,一個來回就掙出來了。”
表妹夫是個廚師,在一家中不溜的飯店里當主廚,他的工資倒是挺穩定的,一個月能拿4000多塊錢,偶爾再吃點買菜的返點,在這年月的齊城,絕對屬于高收入群體了。
他對貨運這一塊不懂,但聽著二哥說的覺得挺有道理的,就跟著點頭了。
大哥夏云飛說:“老二,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這個四米二還是剛買了幾年,現在賣了都不值錢,我沒掙著錢,還得倒貼一大把去買個十三米的貨車,這于情于理不通啊。”
“哥,你還是不聽我的,我給你講,你這樣的小貨車,以后越來越沒有競爭力了,能拉的貨無非也就是市內跑跑,掙不了一二百塊錢,還不夠浪費時間的。”夏云輝見得多了,分析的很透徹,一語直指核心。
夏澤凱也知道他二哥說得對,再過上幾年,物流這個行業的競爭只會是更加殘酷,要想著能長久的干下去,只能保證自己有足夠的競爭力。
有句話說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輛大貨車是必須的。
下一刻,他說:“大哥,貨運我不懂,不過小車真拉不了多少東西,現在這年月,還是大車跑長途掙錢。”
“就是出去一趟就得個把星期,這一點,你得和我嫂子好好商量一下。”夏澤凱點出了這一點。
大哥是個戀家的忠厚老實人,不比二哥眼界廣,心眼多,考慮事比較超前。
“我回頭和你嫂子商量商量再說吧。”夏云飛最后也沒個結果。
主要是一家人就靠他自己的收入來源吃飯,隨隨便便拿個二十多萬再換車,這個負擔,他也承擔不起。
賺了錢還好,要是賠了…
對夏云輝來說,這是早就預料到了的結果,他其實想著今天能夠利用堂弟和表妹夫一塊開導開導他大哥,讓他抓緊做出選擇,但是看目前這情況,很顯然又失敗了。
他也不氣餒,轉移了話題:“咱人都到齊了,我先讓服務員上菜。”
這個時候,齊立新突然嘿嘿一笑,說:“輝哥,我和這家飯店的主廚老張認識,我們倆以前在一塊學藝的,我現在去找他一趟,讓他給加兩個菜。”
這買賣做的真絕了,點的菜還一個都沒端上來,他倒是先讓人家主廚的給倒貼兩個了。
夏云輝想攔住他,可抵不住齊立新那顛勺的粗胳膊有勁,最后也沒攔住。
“這事給鬧的。”夏云輝嘀咕了一聲。
兄弟仨說起了下個月清明節回家給奶奶上墳的事,大哥夏云飛說:“澤凱,澤江到時候也得回去吧。”
“大哥,這么大的事,他必須得回去,我晚上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敢不回去,我打斷他的腿。”夏澤凱在這方面特別有大哥的威嚴。
說動手就動手,絕不含糊。
等著服務員開始上菜以后,夏云輝把自己拿來的酒給打開了,是齊城當地的扳倒井,算不上什么名酒,但在濟東省范圍內賣的還不錯,最主要的是當地人還都認這個酒。
夏云輝說:“平時都忙,這回也趕上澤凱沒出差,好不容易湊到一塊,今天多少的都喝點。”
“嗯,沒事,我也不跑車了,權當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一天。”大哥夏云飛點頭,先把自己的杯子給遞過去了。
那邊,正在聊天的女人們帶著孩子也過來了。
8個大人,6個孩子,擠得還挺滿。
齊立新本就是當廚子的,他好酒,從二哥手里奪過酒瓶子來,依次給二哥、凱哥和自己倒滿了,末了端起酒杯聞了聞:“這100多一瓶的酒就是不一樣啊。”
二哥扯著嘴角吐槽他:“行了啊,好酒還堵不住你的嘴,不喝我就給你換一瓶二鍋頭來。”
“喝,必須喝!”齊立新說道。
嫂子他們喝的匯源果汁,夏澤凱看著這個很熟悉的牌子,暗道可惜了,以后慢慢的就蒙塵了,但是他也沒有辦法,這里邊的復雜程度,遠不是他能解決的。
就是上輩子最高光的時刻,都不行。
兄弟四個喝了兩個酒后,大哥夏云飛問起了一件事:“燕燕,你弟弟鵬鵬現在怎么樣了。”
“嗨,就那樣吧,還在津城那邊干機床吶,一個月3000來塊錢,也不少了,可津城那邊的房價太高了。”
“上次打電話的時候,聽他說不大想干了,可能要來齊城這邊看看有什么好路子。”趙燕這般說。
二哥夏云輝點頭:“在哪里都不好干,不過來了齊城,別的不敢說,有點什么事,招呼一聲,咱們兄弟一塊上,總比他一個人在外邊漂泊著,要強!”
“嗯,是這個意思,我回頭再給他打個電話問一聲。”趙燕點頭說了一句。
這個時候,齊立新跟著說道:“鵬鵬要是來了,別的不敢說,我這個姐夫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他,咱房子在那里,總有他睡覺的地方。”
大哥夏云飛搖頭:“立新,你是好心,但是也不能一直慣著他,小年輕的嗎,總得磨練磨練,要不然長不起來。”
服務員又給上了兩道菜,一道炸肉,一道豆腐箱子。
講真,夏澤凱對豆腐箱子這道菜無愛,他真沒嘗出有多好吃來,或許是沒碰上好廚師。
6個孩子們,一人拿著一根炸肉往嘴里塞,孩子多了就有這點好處,吃什么東西都攀比,吃的特別香,比一個人在家里的時候吃的多了不少。
“澤凱,你最近怎么樣啊,我看著今年市場上的化工原材料一直在漲價,聽說市場上貨源都很緊俏啊。”二哥夏云輝問他。
“我…還行!”
夏澤凱本來想說一聲‘我已經辭職了’,考慮再三,未免幾位兄弟擔心,最終也沒說。
他尋思哪天小店弄起來,掙了錢再說一聲也不遲。
羅希云也沒說她已經去上班的事。
她覺得有些事沒必要炫耀。
酒過三巡,齊立新和夏澤凱臉都有點紅了,齊立新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壯慫人膽,他嚷嚷著說:“大哥,二哥,凱哥,有個事你們給我參謀參謀。”
“說!”大哥回應了一聲。
夏云輝和夏澤凱也都看向了他。
趙燕在旁邊突然插嘴:“哥,你們幫忙勸勸,老齊他現在又不想在這家飯點干了,想著自己出來單干,說是開個羊湯店,我就說他自己干不穩定,我也沒有工作,還有夢夢要上學,房貸也得還,哪里都是開銷,還不如先穩巴巴的干著,飯店里開工資也很準時,什么事都耽誤不了,他就是不聽。”
表妹也是滿腹的牢騷,不過也能聽得出來,她對前景很擔憂。
說白了,一句話,沒錢的悲哀!
夏澤凱感同身受。
大哥夏云飛是自己跑貨運的,二哥夏云輝是自己開配貨站中介的,都是自己干的,他們深知自己干的難處。
說句大話,他們是闖出來了,一個月再怎么干也有個穩定的收益,可餐飲這一行不同啊。
租個房子得要錢,鍋碗瓢盆的置辦齊全了也都是錢,各種原材料都是錢,掙不掙錢真是個迷。
齊立新聽到他老婆的話,情緒很大:“燕燕,我不就是想著多掙點錢嘛,你看我現在這工作,工資是穩定了,可它一年就漲一百多塊錢,能干啥。”
“夢夢后邊還得上培訓班,你們娘倆還沒有保險,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哩,我不就是想著找個其他的出路,多掙一點。”
大哥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岔開,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問他:“立新,你都考慮好了嗎?”
“店選好了?錢都準備好了嗎?還有啊,當哥的說句難聽的話,給自己留退路了嗎,想過賠了怎么辦嗎?”
他說:“立新,咱就是普通家庭,父母也都是地里刨食吃的,現在也老了,幫不了咱了,關鍵時刻還是得自己弄。”
二哥啥也沒說,這種事就沒法討論。
很明顯的事,表妹夫齊立新現在認死理了,你想拽他都拽不回來。
夏澤凱就說了一句:“打算好了再說,不為自己考慮,也為了夢夢多考慮考慮,別的我就不說了。”
他自己不也是一樣開始‘創業’了,剛才沒說,就是怕這樣,讓兄弟們擔心,說不定爹媽最后也彎彎繞繞的知道了,更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