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三郎,四郎,你們終于到了!”
西城的城門外,站在幾個四十來歲的武將。
他們穿著常服,身形卻格外魁偉,一臉冷肅,一身氣勢。
打眼一看便知道,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將。
幾人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大群人,有男人,有老婦,有孩子。
他們穿著破衣爛衫,男人身上還帶著沉重的鐐銬。
行走間,鐵鏈叮當作響。
不過,一行人看著形容雖然狼狽,氣色卻不錯。
鍋底灰、泥土什么的,到底不能徹底掩蓋眾人的油光水滑。
虞三:…
我們已經盡力了。
但不能為了演這場城門口的戲,就讓一家老小都餓得面黃肌瘦吧。
看到虞二等兄弟三個走在最前頭,幾個武將快走幾步,迎了上去。
其中一個臉色黝黑、右臉頰還有一個傷疤的男人,激動的對著虞二等行禮。
他感情豐沛,眼角甚至掛著晶瑩的淚花兒。
“二郎,你們、你們——”
“受苦了”三個字就在嘴邊,傷疤男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三兄弟,面對臉色紅潤、身體健碩的他們,他實在說不出來。
看看這三人的氣色和身體狀態,哪里有半點被流放的人犯的可憐模樣。
說他們是游山玩水還差不多。
不過,演戲要演全套。
都是老江湖了,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傷疤男還是有的。
他故意哽咽了一下,扎煞著兩只手,想要抓住虞二的胳膊仔細查看,卻又不敢。
仿佛唯恐虞二是紙湖的,或是身體有什么隱疾。
沒得讓他這么一抓,再把虞二抓出個好歹。
傷疤男的眼神、動作都想當到位,就連說話,也是只說一半。
后頭的“受苦了”三個字,他沒有說出來。
但給人的感覺,不是尷尬、沒底氣,而是傷心——
嗚嗚,好心疼,自己當成親侄子一樣看著長大的孩子,受了這么多的苦,他難過得連話都說不全乎了。
“阿叔,我們沒事兒!這一路多虧有尉遲校尉照拂,我們這才能順順當當的回來!”
虞二趕忙伸出雙手,扶住了傷疤男的胳膊。
傷疤男拼命飆演技,虞二的表現也不遑多讓。
他眼睛里閃爍著水光,臉上更是充滿了對故交親朋的感激。
順便的,他還不忘把尉遲校尉推出來,好好的表揚了一番。
“沒什么,我也沒做什么!只是在律法允許下,略略照拂了一二,當不得虞二郎君這般感謝!”
尉遲校尉摸摸鼻子,他到底還年輕,跟傷疤男、虞二這樣的老狐貍相比,還是差了那么一丟丟的臉皮。
“哈哈,這是尉遲家的小子?好!好啊,都是將門之后,是咱們自己人!”
傷疤男看向尉遲校尉,臉上的激動、心疼等神色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爽朗的大笑。
他說話的時候,也是帶著上位者以及長輩的驕傲,“你小子,確實不錯。等老夫回了京城,定會找你老子好好夸一夸你!”
尉遲校尉知道眼前這老漢不過是在說客套話,不過,人家表達出了善意,尉遲校尉也不能裝著什么都不懂。
趕忙沖著傷疤男拱了拱手,“小子尉遲,見過虞副總管。”
何甜甜站在虞二等人身后,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傷疤男。
聽尉遲校尉稱呼他“虞副總管”,何甜甜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說起來,這人跟虞家還有些淵源。
別誤會,不是族親,更不是自家人。
但,虞副總管的“虞”姓卻真的跟虞家有著密切的關系。
此人的祖父是虞家的部曲,父親給老將軍當過親衛。
還曾經數次在戰場上救過虞老將軍。
虞家向來賞罰分明、知恩圖報,便特意恩賞,削去了虞副總管父親的賤籍,并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
待到虞副總管這一輩,他也算是武勛之后了,成為真正的官宦子弟。
只是,“虞”這個姓氏,原本就是虞家的賞賜。
所以,哪怕現在虞副總管已經做到了西北道行軍副總管的位置,虞家軍實際上的第二號掌權人物,他的身上也有深深的虞家烙印。
咳咳,虞家軍頭號掌權人物自然是虞大將軍。
若虞家沒有落罪,虞大將軍死后,虞家軍原本應該會有虞二統領。
偏偏虞大將軍戰死之后,西北大營有人秘報朝廷,揭發虞大將軍是因為貪功冒進、擅自行動,這才給了北戎兵馬可乘之機。
他屬于先犯下了大錯,害得邊城險些被破,更是害死了十萬邊軍。
然后,他亡羊補牢般的來了個以身殉城。
虞大將軍的過錯大于功勞。
圣人“一怒之下”,將虞家抄家奪爵,并闔家流放三千里。
當然,圣人還是仁慈的。
一來,他沒有抹去虞大將軍的功績,沒有讓他徹底淪為罪人;
二來,圣人把虞家發配到了西北,虞家的大本營,變相的給了虞家一條生路!
虞二等虞家男丁:…
呵呵,好個仁慈的皇帝啊。
趁機奪走了虞家的兵權,還把虞家部曲出身的副將虞業提拔為副總管。
就這,還嫌不夠,又把虞家的死敵史賀弄了來。
除此之外,還有西北大營的另一實權將軍馮朗,也被擢升為副總管。
嘖,一個西北大營,居然有三個行軍副總管。
卻唯獨沒有總管。
圣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三個副手,誰先掌控虞家軍,誰就能“扶正”!
如此一來,即便虞二虞四回到西北,重新進入軍營,想要拿回虞家軍,也要先跟這三個副總管爭奪!
而這三個人,全都跟虞家有些瓜葛。
虞業雖然不是虞家人,但他姓虞,又跟隨虞大將軍打了二十多年的仗。
虞家軍的一部分中層武將,還是比較信服與他。
可圣人又擔心虞業會成為第二個虞家,不愿讓他徹底霸占虞家軍,便把史賀、馮朗以及虞二等都弄了來。
這般混亂!圣人分明就是要分裂虞家軍!
虞家軍亂了,西北大營也就亂了,這、這不是給了北戎可乘之機?!
何甜甜有的時候很不明白,當權者在朝堂上搞制衡也就算了,怎么還在軍營里故意制造競爭?
尤其是這種惡行競爭,自己分化自己的邊防力量,妥妥的自毀長城!
“楊縣君,您一路上可還安好?”
就在何甜甜兀自出神的想著的時候,傷疤男,也就是虞業虞副總管已經走到了侯夫人面前。
他恭敬的行禮問安,給足了這位曾經的恩主夫人,皇家貴女體面。
侯夫人很滿意虞將軍的態度,矜持的點點頭,“有勞虞將軍了!”
她沒有叫什么副總管!
因為在侯夫人的心里,西北大營的行軍總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的丈夫,或者是她的兒子。
想到兒子,侯夫人眼睛轉了轉,沖著何甜甜招招手,“九郎!快來見過你虞叔父!”
何甜甜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唉,便宜親娘什么都好,就是滿腦子的宅斗。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還不忘利用外人來拉踩虞二、虞四。
何甜甜朝著虞二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后乖巧的來到侯夫人近前。
“虞禮見過虞副總管!”
什么虞叔父?
何甜甜不套這個近乎。
侯夫人或許覺得虞業是虞家部曲出身,還給虞大將軍當過多年的親衛,就把這人當成了自己人。
殊不知,這人才是虞家奪回兵權的最大的障礙。
“你就是虞禮?”
何甜甜不肯套近乎,虞將軍的態度明顯冷澹了幾分。
他看向何甜甜的目光,甚至帶著幾分審視。
仿佛在質疑:就你?真是虞家的人?不是什么李代桃僵的西貝貨?
何甜甜眼神干凈,坦坦蕩蕩,就這么任由虞將軍打量。
“對,這就是我侄兒虞禮,虞九郎!”
虞二站到了何甜甜身邊,滿臉的驕傲。
他對何甜甜的態度也十分親近。
仿佛他們不是剛認識沒有兩個月的陌生人,而是相處了十年的骨肉至親!
虞將軍眼底閃過一抹亮光,然后哈哈笑了起來,“好個九郎!我早就聽說你的事兒了。聽說你會相面?還天生神力?”
何甜甜&虞二等人心里全都一個咯噔。
哦豁,這個虞將軍的耳朵夠長啊,隔著兩三千里路,連京郊附近發生的事兒他都知道?
何甜甜敢打賭,驚馬、被雷噼什么的,肯定不是史賀以及他的心腹所說。
而虞將軍一個身處邊城的陌生人卻知道了。
結果只有一個,史賀的三千兵馬里,有他的眼線!
或者,更讓虞家人心生戒備的是,虞家的家卷中,有虞將軍的人!
主人肯定不會跟虞將軍勾結,但別忘了,隨性的人中,還有一些心腹仆婦,以及生育了孩子的侍妾。
何甜甜不愿懷疑這些人,畢竟他們能夠留在虞家人身邊,基本上都是非常親近的人,應該值得信任。
可這種事兒,卻又不得不防!
虞二、虞四也都暗暗心生警惕。
“是啊,我看虞將軍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印堂處還微微發亮,近期內定有好事發生!”
升官發財死上級,妥妥的三喜臨門啊。
何甜甜嘴里說著吉利話,心里卻暗暗吐槽。
虞將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接著,虞將軍開始跟虞二商量:
“二郎,你們回來就好!別的地方不好說,西北可是咱們虞家的大本營——”
虞二卻沒有順著虞將軍的話往下說,而是故作凄然的說道,“我準備讓徹兒他們兄弟幾個去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