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三郎一番敲打,三夫人徹底老實下來。
她心里再怎么質疑,也不敢口無遮攔的喊出來。
三夫人是唯一敢喊敢鬧的人,她這一消停,牢房里頓時安靜下來。
二房、四房本就根大房同出一脈,二夫人、四夫人更是一直都緊跟侯夫人的步伐。
她們聽到獄卒的談論,再看到侯夫人與“公孫大郎”關系親密的走進來,全都瞪大了眼睛。
她們沒有冒然的說什么,但心里卻忍不住犯滴咕——
大嫂也不蠢啊,想要把虞衍救出去的辦法很多,怎么偏偏就選了嘴部可行的一個。
“真假世子”這名聲一旦沾上了,就再難洗清。
二夫人和四夫人真是難以理解,以大嫂的精明,為何會選用這么一個后患無窮的蠢法子。
侯夫人:…你們當我愿意啊?
侯夫人權當沒有看到二夫人等女卷那一言難盡的表情,領著何甜甜便進了牢房。
“母親!”
這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長得還算精致,就是比較怯懦、畏縮。
她對侯夫人也是尊敬有余、親近不足。
何甜甜略略掃了一眼,便大概有了猜測。
這姑娘,約莫是永安侯的庶女。
“嗯!”
侯夫人冷澹的應了一聲,也沒有跟小姑娘多說什么。
“大母!大母!
您終于回來啦!”
這次說話的也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不過她明顯就比剛才的小姑娘活潑許多。
她直接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侯夫人的胳膊。
“元娘乖,不怕哈,大母只是去問話,沒什么事兒!”
侯夫人一改剛才的冷澹,眉眼都舒展開來。
她疼惜的拍了拍元娘的背,柔聲安撫了幾句。
“嗯!我不怕!有大母在,元娘不怕!”
元娘用力的點點頭,眉宇間滿都是世家閨女的驕傲與矜貴。
她眼珠子轉了轉,小聲的問了句,“大母,阿叔呢?”
“…剛才那些差役都說我們虞家除了一檔子稀罕事兒,還說什么真假世子。”
虞元娘一邊說著,一邊偷偷的覷著侯夫人的眼色,她小心翼翼的說了句,“大母,阿叔是侯府的世子,難道是他——”
出了問題?
還有,九叔怎么沒跟大母一起回來?
陪著大母的反倒是個看著有點兒眼熟的小郎君?“
虞元娘滿腦子的問題。
事實上,不只是她,牢房里的虞家家卷都有這些疑問。
只是二夫人等人礙于身份,不好直接開口。
唯有虞元娘,她是侯夫人最寵愛的孫女兒,在侯夫人面前,最有體面。
且她年紀小,就算說錯了話,還能用一句“童言無忌”來推脫。
虞元娘估計也是想到了這些,才會這般“大膽”的開口。
侯夫人抱著虞元娘的身體一僵,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
唉,這件事早晚都要說。
此刻既然元娘問了出來,索性就直接告訴大家吧。
侯夫人轉過身子,目光環視牢房一圈,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二弟妹,三弟、三弟妹,四弟妹,剛才我去了公堂,才知道十年前,侯府竟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奇事。”
侯夫人緩緩將公堂之上的經過說了一遍。
然后,她沖著何甜甜招了招手。
何甜甜趕忙站到侯夫人身邊。
侯夫人慈愛的低頭看看她,抬起頭,鄭重的說道,“自此以后,這邊是我們虞家的九郎。”
侯夫人更想說虞禮是侯府世子。
奈何永安侯府已經被褫奪了爵位,連侯爺都沒有,又哪里來的世子?!
不過,侯夫人有信心,他們大房才是虞家的根基。
若虞家重新崛起了,不管是得了什么官位還是爵位,都只能是大房的。
而她的兒子,則是唯一的繼承人。
“…竟有此事,果真駭人聽聞。”
“好個公孫雷,枉費阿兄對他百般提攜,他竟恩將仇報?!”
“唉,歹人作祟,稚子無辜啊。九郎能夠認祖歸宗,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二夫人、虞三郎和四夫人相繼開口。
他們全都一副信了侯夫人的模樣,更是做足了與大房同仇敵愾的架勢。
侯夫人卻眸光閃爍了下,握著何甜甜手腕的手,禁不住的用力收緊。
何甜甜感受到了手腕上的疼痛,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侯夫人的微表情——
哦豁,看來虞家并不像表面上看著的一團和氣啊。
特別是侯夫人非要把唯一的嫡子換出去的做法,更讓何甜甜有些懷疑。
二夫人等一眾女卷都沒有和離歸家,而是繼續跟侯府共患難。
這不排除人家品行好,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但最主要的原因,何甜甜覺得,還是虞家沒有被皇帝趕盡殺絕。
她剛穿來的時候,聽到公孫雷那個便宜爹好像說虞家被流放西北。
而虞家是邊將,三代都守衛西北。
把虞家的家卷流放到虞家的大本營,這、這怎么看都不像是真正的懲罰。
反倒有些像給虞家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這樣明顯的“法外開恩”,何甜甜不相信以侯夫人的精明會看不出來。
只要熬過三千里的流放,只要抵達西北,虞衍這個“少主”就能繼承永安侯的所有遺產。
這,簡直就是放幼虎歸山,送龍崽入海啊。
這般好的機會,侯夫人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就算三千里不好熬,但何甜甜相信,侯夫人只要想,總能護住虞衍。
可她還是選擇了找人替罪,讓公孫雷把虞衍帶走!
何甜甜覺得,這里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當然,侯夫人寵溺幼子是肯定的。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虞家內部并不太平。
虞大將軍死了,虞家還有他的兄弟。
古代確實奉行父死子繼,但也有兄死弟及的例子。
叔叔們已經成人,且應該也都育有子嗣。
想想自己剛剛得到的“九郎”稱呼,就知道虞家不是只有一根獨苗苗。
或許對于男人來說,男丁興旺,是家族繁茂的根基。
而侯夫人格局有限,哪怕做了一家之主母,她也難免會用普通女人的思想去考慮問題。
在侯夫人想來,其他房頭的子嗣太過旺盛,而大房只有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
虞家的家業到底會落到誰的手里,還真不好說。
所以,她不但要擔心幼子承受不了流放之苦,還要提防虞家的某些人!
只是——
何甜甜暗暗搖了搖頭,侯夫人這是自詡聰明了啊。
孩子被換了身份,將來就算重新歸來,也會留下隱患。
還有,沒有跟族人同甘共苦,沒有承擔起一個世子應有的職責,即便他是世子,虞家上下也未必會信服。
虞家是武勛,依仗的都是武將。
而對于武人來說,實力才是最要緊的。
一個連流放都嚇跑的世子,一個連西北都不肯去的少爺秧子,就算是虞家最正統的繼承人,那群曾經追隨大將軍的武夫也不會買賬。
若大將軍的其他兄弟或是侄子們稍稍爭氣些,都不用太過天才,只需比虞衍好上那么一丟丟,虞家將來的家主是誰,都未可知。
侯夫人說話的功夫,何甜甜就已經把這些想得清清楚楚。
隨后,何甜甜就聽到侯夫人對她說,“九郎,這是你二叔母。”
侯夫人指了指西側牢房隔間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說道。
何甜甜乖乖的喊人,“見過二叔母!”
二夫人表情微妙,卻還是掛著客氣、慈愛的笑容,“好!好孩子!”
“九郎,這是你三叔、三叔母!”
侯夫人指了指斜對面的牢房隔間。
三房一家都在那里關著。
何甜甜挑眉,這里是女牢房啊,那些未成年的小郎君跟著母親也就算了,怎么還混進三叔這么一個大男人?
心里納悶歸納悶,何甜甜還是恭敬的行禮,“見過三叔,三叔母。”
“免禮免禮!”
虞三郎連忙抬了抬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
他極力想要做出慈愛長輩的模樣,但似乎有幾分底氣不足。
他對“九郎”這個侄兒,也是客氣大過親近。
何甜甜禁不住猜測,莫非這個虞三叔跟虞大將軍的關系不太好,或者索性就是個庶子?!
“九郎,再來見過你四叔母!”
侯夫人又指向東側的隔間。
“見過四叔母!”
何甜甜又是一禮。
她行禮的間隙,還不忘偷偷打量四夫人。
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面容略顯憔悴,卻沒有那種驚惶。
四夫人生得很美,身邊跟著兩個孩子。
還有兩三個侍妾裝扮的人。
只是,那幾個侍妾的年紀,明顯比四夫人略大些。
何甜甜又開始猜測起來:侍妾比主母年紀還大,應該不是男人口味太獨特。
最大可能約莫是四夫人不是原配,而是繼室。
跟長輩見完禮,接著就是一些同輩。
不過,成年的男丁都在男牢房,女牢房這邊,只有一些小蘿卜頭,或是女孩子。
侯夫人沒有詳細介紹,只略略說了一遍。
何甜甜卻都記在了心上。
二房這邊,除了二夫人只有幾個上了年歲的侍妾。
何甜甜猜測,二房的兒子們應該都已經成年,或者年歲比較大,都跟著父親在男牢房那邊。
當然,也有可能是二房沒有兒子,只有嫁出去的女兒,或者連女兒都沒有。
但,這不可能啊。
在古代,正妻生不出來,還能納妾。
妾室都生不出來,還可以過繼。
二房不可能連個嗣子都沒有。
三房這邊則有兩個女兒和孫子孫女若干。
三房也有兒子,只是兒子早已成年,被關到了男牢房。
何甜甜:…
再一次疑惑虞三叔為什么會在女牢房啊。
難道是故意的?
呃,也有可能。
或許是虞家上下的決定——
有個成年的男子,多少能保護一下那些女卷?!
可這,聽著就很不靠譜。
何甜甜暗自搖頭,算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吧。
何甜甜繼續研究四房。
她已經懷疑四夫人是繼室,所以,看到屬于四房的牢房隔間里只有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以及若干孫子孫女后。
何甜甜更加確定,四房的男丁也已經成年,且不止一個!
唔,跟這三個房頭相比,大房確實子嗣稀薄了些。
侯夫人的身邊只有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和三個四五歲的小男娃。
兩個小姑娘,一個是庶女,一個則是嫡長子留下來的孫女兒。
那三個男娃呢,則是長子、次子留下來的庶子。
嘖,連個嫡孫都沒有。
且孫子的年紀也都太小了。
跟看著空空的,實則人丁興旺的二房、三房、四房比起來,大房絕對稱得上孤兒寡母!
何甜甜有些明白侯夫人的擔心了。
“君弱臣強”,虞家未來如何,還真不好說。
“九郎,看出些什么來了?”
侯夫人折騰了一圈,有些累了,直接靠著墻根坐了下來。
她忽然壓低聲音,對著身邊的何甜甜問了一句。
何甜甜就知道侯夫人心思細膩。
而她剛才打量人的時候,也沒有刻意隱藏。
侯夫人會發現,再正常不過。
“…母親,我們大房的情況不太樂觀啊!”
何甜甜既然想要展現自己的實力,自然不會藏拙。
她也學著侯夫人的模樣,湊到侯夫人的耳邊,小小聲的回道。
侯夫人眼睛一亮,她急切的問道:“怎么不樂觀?我們可是嫡枝長房,你父親是家主,你是少家主!”
何甜甜卻輕輕搖頭,“母親,父親已經走了,且虞家遭了大難。”
環境亂了,規則也就會被打破。
現在誰能帶著虞家涅槃,誰就是家主。
血統、名分等,反倒沒有那么重要。
“…照你這么說,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侯夫人的眼睛里已經染上了滿滿的欣賞與欣慰。
不愧是我與大將軍的兒子,就是這么的聰慧、敏銳。
這才十歲啊,這才剛回來的,還沒有深入了解,就已經覺察到了大房的危機。
“確實不樂觀,但也不至于太危險!”
何甜甜目光灼灼,自信的模樣,讓原主這張瘦削的面龐熠熠生輝。
她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氣卻甚是篤定,“父親到底是大將軍,他的故交舊部遍布軍中。”
“還有,母親您也是女中巾幗,父親對您定是又愛又敬,家族中的一些事物,父親定然會托付于你!”
比如獨屬于大將軍個人的暗衛、部曲啦,再比如一些靠得住的同僚、同袍啦。
侯夫人敢把兒子送走,就是因為有這些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