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蠢不可及!
永承帝要“選秀”的消息一經傳開,眾朝臣們心底都冒出這樣的想法。
馮壽更是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真想跑到皇陵,好好的與先帝哭訴一番:親,不是我不想輔佐你的兒子,實在是他太任性,我扶不起來啊!
但,馮壽還是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以及兩人一起謀奪天下的情分。
明明知道自己去勸阻會招來皇帝的不滿,甚至是怨恨,馮壽還是硬著頭皮進了宮。
這次,馮壽沒有說什么官樣文章,而是把選妃的危害,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來。
他幾乎是把這些道理掰開了、揉碎了,一點一點的說給永承帝聽。
他拿出最大的耐心,好話歹話說了一車又一車。
結果…永承帝臉上的陰郁愈發重了,整個人都瀕臨爆發的邊緣。
看到高高坐在主位上的小皇帝,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森冷氣息,馮壽忽然就釋然了。
他心底的一塊大石,仿佛被一點點的挪開了。
趕在永承帝徹底爆發前,馮壽停止了自己的滔滔不絕。
“陛下,老臣希望您三思!”
不只是鹽政改制,還有“選秀”,都不可操之太急。
“馮中書令,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永承帝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句話。
馮壽:…得,竟是連一聲“馮師傅”都不愿意叫了啊。
還讓他“下去吧”,這是把他當成奴才呢。
馮壽雖然牢記先帝的臨終托付,也珍惜與小皇帝的師生情誼。
但,他骨子里是驕傲的。
當年他連家族都敢反叛,某些名義上的至親,更是眼睜睜死在他的面前,他都絲毫不動容。
他心硬似鐵,他恩怨分明,他絕不是那種迂腐、固執的傻子。
永承帝,到底是讓馮壽失望了啊。
“喏!老臣遵旨!”
馮壽鄭重的向永承帝行了一禮,然后慢悠悠的退出了大殿。
他雖然清瘦,也上了年紀,但他身姿筆挺,一舉一動都透著世家的范兒。
緋色的朝服,硬是讓他穿出了寬袖長袍的名士感覺。
望著馮壽的背影,永承帝忽然有種莫名的不安。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一點點離他而去。
且說馮壽,走出甘露殿,順著宮道慢慢走出皇宮。
路過某處宮殿的時候,他忍不住駐足眺望。
這里是何太后的居所,聽說這位退出前朝后,跟幾個女侍中、女尚書搗鼓了一個什么“博文館”。
說是要整理皇家的藏書,并發出重金懸賞,征集民間的藏書。
另外,何太后還招募了一些世家、勛貴人家善于讀書的孩子入博文館。
讀讀書,抄錄抄錄藏書,學習、歸納一下歷朝歷代的禮儀,似乎很是繁忙的樣子。
朝中的大佬們,本就擔心何太后不甘心放權,還會跟皇帝或是權臣們爭權奪利。
這會兒見何太后沒有繼續摻和朝政,而是弄了個“新衙門”。
雖然博文館什么的,似乎也有些權利,但到底是新開辟出來的。
跟朝臣們固有的勢力范圍并不沖突。
而且吧,說句太過功利的話,多了一個“衙門”,勛貴、世家們也多一個讓自家孩子“門蔭”的官職。
是的,官職!
博文館也是有屬官的正經官署!
有館主,有學士,有校書郎,有令史…品階或許不高,但勝在清貴。
博文館的屬官,非常對世家的胃口。
就是一些武勛人家,也想把家里只會舞刀弄槍的孩子送去博文館,熏陶熏陶,興許就真能沾點兒文氣兒呢。
所以,何太后成立的博文館,朝中雖然有些非議,但三大輔臣、政事堂的大佬們都沒有太過阻止。
而何太后選拔的第一任館主,不是別人,恰是王詩玖的六叔,也就是王源的小兒子。
這位王六郎,算得上京中的名士。
出身頂級世家,允文允武,博學多才,卻無心仕途。
年少時,就一人一劍行走天下,名曰“游學”,實則闖蕩天下。
而他的才名,也跟隨他的腳步,從北傳到南,從東傳到西。
待到他過了而立之年,重新回到京城,他已經是海內知名的名士。
他本身的才名,已經壓過了他的世家子身份。
他儼然就是讀書人追逐的目標,是清流文人的偶像。
何太后能夠把他請出山,來擔任博文館的館主,也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
當然,王詩玖從中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王大名士沒有娶親,無兒無女,他最疼愛十九娘這個侄女兒。
所以,當王詩玖跑到他跟前,訴說自己的政治抱負,講明博文館的意義后,王六郎便答應了。
王六郎名氣大,世人們只記得他是名士,幾乎忘了他是瑯琊王氏子。
但,朝中的老狐貍們卻不會忘記。
王六郎當上了博文館的館主,這是不是表明,以王家為代表的世家們,非常支持博文館。
再進一步,他們是不是可以推測:何太后與世家結盟了?!
不只是朝臣們有這樣的猜測,開始變得多疑、猜忌的永承帝,也感受到了一種威脅。
好哇,朕就知道,朕這個好母親,表面上主動退讓,實際上呢,人家是以退為進呢。
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難道當年父皇會——
永承帝用力要緊牙關,壓下那句“大逆不道”的猜測。
但他胸中的怒火,卻怎么都壓制不下。
世家!
何太后!!
這兩者都是先帝非常痛恨的,作為滿心孺慕父親的孝子,永承帝自然要秉承父親的遺志。
他會把第一把火燒向鹽政,也是在向世家宣戰。
哦不,他才不是只會意氣之爭的沖動少年,他這是“釜底抽薪”呢。
世家為什么能夠招攬門客、收買人心,還不是因為他們足夠豪富?
有錢的才是世家風范,沒錢的,嘖嘖,那就是窮講究。
而世家會這般富足,則是因為他們霸占了太多的資源。
鹽田、礦山、良田…這些本該是屬于朝廷的。
即便個人所有,也應該繳納足夠的稅款。
然而,世家最擅長的就是搞隱田、隱戶,大肆侵占官府的利益。
先帝時,曾經狠狠整治了一下隱田的問題,借著開國之初,重新登記、梳理了天下的田畝。
但政令歸政令,地方上執行起來,還是有太多的漏洞。
比如那些世家、豪強,他們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哪怕是朝廷任命的官員也不敢太過招惹。
先帝的新政,折騰了幾年,收效甚微。
先帝終于意識到問題的根節——世家!
只要這個龐大的利益階層存在,皇帝就不可能真正掌控整個天下。
于是先帝便開始加大分化、打壓世家的力度,還弄出了考試選官的政策。
可惜啊,他死得太早,這些計劃都只是起了個頭,根本沒有執行下去。
永承帝會想到這些,用力握了握拳頭,暗暗在心底發誓:“父皇,您放心,您沒有完成的事業,兒臣來完成!”
不只是鹽政,還有選官制度,也都要改革!
永承帝躊躇滿志、斗志昂揚。
雖然第一次提出鹽政改制的議題,遭到了滿朝文武的反對。
但,永承帝非常堅持,拿出了帝王該有的“霸氣”,強悍的表示:“改!必須要改!”
朝臣們:…
他們看向永承帝的眼神,沒有對于君主的敬畏,而是帶著淡淡的無奈與憂傷——這是哪里來的熊孩子?
真以為朝堂是過家家呢。
你是皇帝,你說的話,朝臣們就要去執行?
嘁,還是去做夢吧,畢竟夢里什么都有。
心里暗自腹誹著,朝臣們卻不能說出來,他們低下頭,仿佛被永承帝的“王霸之氣”震懾到了。
實際上呢,他們是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會偷笑出來。
還是王源等幾個大佬更能撐得住,非但沒有失態的嫌疑,反而滿臉認真,并時不時的點頭,仿佛真的將永承帝的政令聽了進去。
恰在這時呢,安國公跳出來上了折子:“臣提議重新登記鹽田,并制定鹽水標準!”
定國公陶勇的目光陰鷙,很好,好個韓大傻,為了當國丈,你小子夠拼的啊。
是的,這位安國公,便是永承帝選中的幾個“岳家”之一。
就在前兩日,永承帝冊封安國公的嫡次女為賢妃,位列四妃,僅次于皇后。
永承帝還把掌管后宮的權利,從陶皇后手中分出了一些,交由韓賢妃掌管。
有妃位,還有一定的實權,永承帝向安國公府展現了足夠的誠意。
安國公也利索,直接找府中的幕僚,按照皇帝的意思,寫了一份建議改革鹽政的奏折。
朝堂上,安國公一個不太通文墨的大老粗,磕磕絆絆的將奏折讀完,滿朝文武,除了靜默,就是偷眼去看陶勇的臉色。
陶勇:…麻蛋,就知道你們這群混賬在看老子的笑話。
老子、老子——
賊娘的,老子果然瞎了眼,竟以為小皇帝是個好東西。
但,女兒都嫁了,還是他最寵愛的女兒,陶勇也不能真的跟皇帝撕破臉。
現在他能做到的,就是不贊同、不反對,當個泥塑。
最后,王源率先表態,“陛下英明,臣附議。”
王源發話了,追隨他的朝臣們,雖然心里犯嘀咕,可也都乖乖跟著喊一句“臣附議”。
雖然還有些人遲疑,并沒有表態,但大部分人都同意了。
高高在上的永承帝,看到一大半的朝臣都在跪地贊同,頓時有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父皇!您看到了嗎,兒子做到了!”
永承帝只覺得心潮澎湃,胸中陡然生出無盡的豪氣。
何甜甜:…這個傻孩紙啊,真以為人家是贊同你的政令?
大家不過都是在等著看你惹出亂子呢。
當然,作為一個同樣等著“看戲”的反派,何甜甜看破不說破,根本沒有想著去提醒。
再說了,就算她跑去提醒永承帝,永承帝也會誤以為是她這個做太后的舍不得放權,還想試圖控制他!
何甜甜才不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蠢事!
與其跟叉燒皇帝浪費時間,還不如繼續忙她的事業。
何甜甜很忙,非常忙。
除了繼續暗中布局,她還要看顧著博文館。
這可是她將手伸向朝堂的第一步。
不是作為聽政的攝政太后,而是作為一個被困在后宮的女子。
有朝一日,她會堂堂正正的走到朝堂上,而絕非因為有什么遺詔,或是因為其他。
永承帝見何太后沒有“搗亂”,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風風火火的推行自己的政令,忙碌之余,又納了幾個武勛家的女子進宮。
淑、德兩個妃位也被沾了。
四妃中,只剩下了一個“貴妃”。
不是永承帝忘了,而是,這個妃位,他是留給他最愛的小青梅鄭念兒的。
時隔近半年,永承帝終于把鄭念兒接了回來,并“強勢”的冊封她做了貴妃。
幾個把女兒送進宮的武勛:…踏娘的狗皇帝,你玩兒我呢!
陶勇簡直要氣炸了,這次小皇帝已經不單單是打臉了,而是踏娘的往陶家人胸口捅刀子啊。
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鄭氏女!
這個小賤婢,當初就故意散播流言,害得他們家幼薇沒臉。
原本按照陶勇的暴脾氣,直接把鄭家滿門都整死。
不過胡氏還算機靈,及時的將兒女們都送走,他們老夫妻呢,也都老老實實的縮在家里當王八。
見鄭家還算識趣,陶勇又不想徹底激怒小皇帝,這才沒有趕盡殺絕。
結果呢,這還不到半年,鄭念兒又回來了,還成了僅次于皇后的貴妃。
陶勇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險些直接提著大刀殺去皇宮。
陶勇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陶皇后了。
她直接將滿屋子的瓷器砸了個精光,原本精致華美的宮殿,仿佛臺風過境一般狼狽。
陶皇后還嫌不夠出氣,坐在一地廢墟上休息了片刻。
待力氣恢復了,她直接抽出自己的軟鞭,氣勢洶洶的殺向鄭念兒的宮殿。
不過,陶皇后撲了個空——
“什么?那個賤婢被太后召去了?”
陶皇后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放眼整個皇宮,她陶幼薇絕對不是最恨鄭念兒的人。
還有個何太后呢,這位老祖宗,簡直恨毒了那對下賤無恥的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