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不想娶王家的女兒!”這是個帶著些許稚氣的年輕男子的聲音。
“為何?你可知道,王詩玖出身瑯琊王氏,千年世家的嫡女,她的祖父是顧命大臣,父親意識朝中重臣!”女人的聲音沉穩而帶著威儀。
“娶了她,你便能得到世家的支持,你也能盡快親政!”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母親,您能不能開口閉口就是朝政?兒子的個人幸福呢,您就從來都沒有想一下?”年輕男子的語氣里又多了幾分悲憤。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傷心事,愈發覺得高位上坐著的母親冷酷、獨斷、滿心算計。
“…”女子聽到兒子的質問,好笑又好氣,“幸福?”
生在皇家,錦衣玉食,前呼后擁,難道還不夠幸福?
似乎讀懂了女人的言下之意,年輕男子愈發悲憤,“母親,不是說從吃好喝好就是幸福。我想要有個知心的愛人,我想要擁有正常家庭的溫暖!”
他刻意加重了“正常”兩字的讀音。
潛臺詞便是,他所擁有的家庭并不正常。
這句話,沒有過激的語氣,也沒有什么惡毒的詞語。
但,還是像一根刺,深深刺入了女人的心。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和兒子之間,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形同陌路。
明明是世間最親密的母子,兒子卻、卻在埋怨她,甚至是恨她!
恨她什么?
恨她不能像正常母親般對他悉心照顧,恨她總是逼他上進、逼他克制,恨她…
女人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心又被深深刺痛著。
她確實強勢,也確實忽略了照顧兒子,但她是不得已的啊。
身處皇家,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也有太多的限制與束縛。
她也想做個無欲無求、只知道疼愛兒子的慈母。
但有殘酷的現實逼著,她做不到!
她不去爭不去強,別說高位了,就是他們母子能不能在后宮活下去都是問題。
勉強活著,也是如同被人踐踏的螻蟻一般。
女人的驕傲讓她無法忍受這些。
她更不想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受委屈。
為了自己,為了兒子,她必須咬著牙往前沖!
她贏了,她終于把兒子推上了那張龍椅。
結果呢,兒子非但不感激,反而怪她沒有給他提供一個“正常”的家庭!
哈哈,什么正常的家庭?
難道非要像那個賤人一般——
一想到“那個賤人”,女人雍容華貴的面龐上就染上了寒霜。
她的心一陣抽疼,女人一時沒有防備,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憤懣弄得昏厥了過去。
“太后!”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母、母親?!”
女人軟軟的倒在了坐榻上,全然不知道自己昏倒后,會有怎樣的混亂。
足足過了小半天,女人才慢慢睜開了眼睛,入眼處便是一層層的華美帳幔。
她剛剛發出一記輕微的聲音,便有人慌忙撩起床帳,露出一張寫滿關切的圓臉。
這人是宋嬤嬤,“自己”身邊最信任的人。
從小一起長大,陪著她嫁人,又陪著她進宮,二十年前就決定不再嫁人,一直伺候著她。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宋嬤嬤看到女人醒來,激動的直抹眼淚。
情急之下,她都忘了尊稱,而是習慣性的叫著早年的稱謂。
“嗯!”女人輕輕的應了一聲。
聲音里還是帶著些許疲憊與虛弱。
聽到自家向來要強的姑娘,竟發出這樣細微的聲音,宋嬤嬤滿心心疼。
“您覺得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老奴、老奴去傳太醫?”
宋嬤嬤心疼又急切,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女人微微搖頭,眼睛看了看左右,似乎在尋找什么人。
宋嬤嬤看到女人的小動作,心里又是一陣憐惜,趕忙說道:“陛下方才一直都守在榻前,只是眼瞅著時辰晚了,老奴擔心陛下身體撐不住,就、就——
女人擺擺手,打斷了宋嬤嬤的“善意謊言”。
“行了,你也別幫他遮掩了。哼,我生的兒子,難道我還不了解?”
“更不用說,宮里還有那位‘夫人’呢。她打個噴嚏,我那好兒子都會心疼得不行,顛顛的跑去伺候!”
女人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帶上了嘲諷。
宋嬤嬤愈發心疼,“姑娘——”
她的姑娘啊,真是太命苦了。
早年跟著先帝擔驚受怕,先帝駕崩后,她又為了當今皇帝殫心竭慮。
好不容易等到陛下長大了,能夠親政了,結果還是不能頤養天年。
“什么‘夫人’,不過是個玩意兒!”
作為女人的心腹,宋嬤嬤更是堅定的站在女人這一邊。
聽女人用自嘲、悲涼的語氣提到了‘那位夫人’,宋嬤嬤同仇敵愾,滿心鄙夷。
“人家可不是什么玩意,而是陛下的親人哪。”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坐起身。
宋嬤嬤見狀,趕忙體貼的拿了個隱囊,放在女人身邊。
女人微微側著身子,上半身靠在隱囊上。
感覺這個姿勢比較舒服,她就沒有繼續坐起來,而是接著說道:“哦,對了,以后啊,人家還會是陛下的岳家呢!”
岳家?
宋嬤嬤眼睛瞪得溜圓,什么意思?
咦,不對啊。
剛才這對至尊母子吵架的原因,確實是因為要給陛下挑選皇后的人選。
但,太后提了王中書令家的孫女王詩玖啊。
王家是世家大族,而王中書令又是顧命大臣。
娶王家的女兒,既能安撫世家,也能得到王家的支持。
這對于皇帝的親政,有百利而無一害!
就算陛下有了“岳家”,也應該是王家啊。
怎么忽然就提到了“那位夫人”?
宋嬤嬤一時沒有跟上自家主子的節奏,滿腦袋的問號。
看到宋嬤嬤這幅模樣,女人禁不住彎了彎唇角。
“阿蕪,你且等著,待會兒咱們陛下就會來!”
女人淡淡的說了一句。
阿蕪是宋嬤嬤的閨名,自她成了太后身邊最得用的嬤嬤之后,就鮮少有人這般稱呼。
唯有太后,主仆倆私下里聊天的時候,會偶爾這般叫她。
宋嬤嬤還是沒有聽懂女人的暗示,反而故作歡喜的說道,“陛下知道您醒了,肯定會第一時間趕來探望您!”
探望她?
呵呵,還是別對叉燒兒子抱有太大幻想的好。
人家哪里會在乎親娘的死活,只會想著盡快迎娶自己的心上人!
仿佛為了印證女人的猜測,她剛剛醒來,正靠在隱囊上喝藥,外面就響起了通傳聲——
“陛下來了!”
宋嬤嬤頓時喜笑顏開,“娘娘,您看,陛下這不就來了?”
女人揚起一邊眉毛,沒有直接打破心腹嬤嬤的幻想。
不是她不想,而是這種事兒吧,需要親眼得見。
否則,就是原主,明知道自己跟兒子已經離心離德,卻還是會心存僥幸。
“母親,您醒了?真是太好了,這般,兒子就放心了!”
剛才跟女人爭吵的年輕男子,也就是大雍朝第二任皇帝永承帝。
他今年才十四歲,正是介于少年與成人之間。
即,他既有少年的稚氣與任性,又有成年人渴望獨立、渴望自由的迫切想法。
當然,用后世的話來說,那就是他處在敏感的時期。
一個弄不好,這位中二少年就會叛逆了。
沒錯,女人,哦不,確切來說是何甜甜,她對于這位少年帝王的評語就是中二少年。
當然,還可以再加一個——隱形叉燒!
唉,可憐原主啊,居然生了這么一個兒子,想到原劇情中,兒子對原主的種種,何甜甜就忍不住感嘆。
這樣的兒子生來干什么?
還不如生塊叉燒,至少叉燒還能吃!
似永承帝這樣的兒子呢,除了氣原主,羞辱原主,就沒干過一件兒子該干的事兒!
就在何甜甜暗自吐槽的時候,永承帝已經來到榻前。
他先裝模作樣的看了看何甜甜的氣色,又煞有其事的詢問宋嬤嬤等一干嬤嬤宮女。
做足了“孝子”的樣子,確定自家便宜母親只是一時氣急攻心,身體并沒有什么大礙,這才沒有繼續表演。
“母親,都怪孩兒不好,孩兒不該惹您生氣!”
永承帝撩起衣服下擺,跪在了何甜甜面前。
何甜甜看到他這幅模樣,心里暗道一句“來了”。
緊接著,她又為原主感到悲哀。
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好大兒啊。
你被他氣得昏死過去,好不容易醒來,你兒子就繼續跑來逼迫你了!
沒錯,就是逼迫!
何甜甜趁著昏迷的功夫,已經將兩個版本的劇情都接受完畢。
所以,何甜甜很清楚,永承帝對原主并沒有什么母子親情。
他會跪在自己面前,也絕不是誠心悔過,人家是繼續“請求”呢。
唉,這是多喜歡他的心上人啊,或是說他是都不把親娘當回事兒?
這才剛醒啊,還不等多喘口氣,就、就——
“母親,我不喜歡王家的十九娘,我、我喜歡的人是念兒!”
永承帝果然沒有辜負何甜甜的嫌棄,很快就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何甜甜還沒有反應,宋嬤嬤先皺起了眉頭。
念兒?
不是她想的那個人吧!
如果真是這人,那么,宋嬤嬤絕對有理由相信,永承帝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腦子里有病!
千年世家瑯琊王氏的嫡女VS出身卑微的鄭念兒!
別說是皇家了,就是尋常百姓家,也知道該選哪個啊。
“母親,兒子求您了,求求您成全兒子吧!”
永承帝見何甜甜不說話,而是定定的看著自己,他心里一陣發虛。
低下頭,躲避開便宜母親的視線,繼續哀求道:“嗚嗚,母親,從小到大,兒子就沒有求過您什么事兒,就這一次,求您答應吧。”
永承帝開始的“嗚嗚嗚”,只是假哭。
但哭著哭著,提到了自己小時候的事兒,他竟真的傷心起來。
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永承帝帶著濃濃的哭腔,開始訴苦:“小時候,我不想當皇帝,可您偏要讓我當!”
“我想當個寄情山水的富貴散人,您卻非要把我困在這幽深的皇宮里!”
“…母親,兒子是您生的,自當要聽您的話、孝順您!但,您也可憐可憐兒子吧,婚姻大事,關乎兒子一輩子的幸福,就請您成全兒子吧!”
何甜甜還是沒有說話。
宋嬤嬤卻有些不忿,她瞪大眼睛,有些冒犯的怒視永承帝!
聽聽!
皇帝這都說了些什么?
太后生了他,千辛萬苦的把他扶上皇位,他不說感激,卻還滿心憤恨!
不想當皇帝?只想當個富貴散人?
到底是傻,還是天真?
身處皇家,元后嫡子,他如果不做皇帝,連命都保不住。
不知好歹,不懂感恩!
踏馬的,眼前這個要不是皇帝,宋嬤嬤都想沖上去抽他兩巴掌。
憤怒過后,宋嬤嬤則是滿滿的心疼。
永承帝對太后感情淡薄,但太后對這個唯一的兒子確實非常疼愛啊。
只是太后強勢,且整天忙于政務,根本沒有時間與永承帝相處。
結果就讓某個有心的賤人鉆了口子,讓原本就有些疏離的母子,變得愈發淡漠。
永承帝可以不把太后當親娘,可太后——
唉,宋嬤嬤終于知道自家向來要強的姑娘,為什么會被生生氣得暈厥。
她是被皇帝傷了心啊。
現在,永承帝不說好好安撫,居然又往太后的傷口上撒鹽!
宋嬤嬤簡直心疼死自家姑娘了!
抬起頭,宋嬤嬤忍著流眼淚的沖動,憐惜、難過的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什么情況?
他們家姑娘居然沒有半點反應?
不傷心、不憤怒,滿臉的平靜。
宋嬤嬤愣住了。
永承帝也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他偷偷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窺視何甜甜的表情。
他一眼就撞進了“母親”幽深的眸子里。
永承帝只覺得一陣恍惚,靈魂深處更是有種莫名的不安與惶恐。
他咬了咬下唇,疼痛將他喚醒,他趕忙低下頭。
心怦怦亂跳,整個人都有些驚慌:母親這是怎么了?居然沒有生氣,反而這般平靜?
良久良久,就在永承帝都要承受不了這種“平靜”的時候,何甜甜終于開口了——
“皇帝,你確定不要求娶王氏女,而是要娶你乳母的女兒鄭念兒?!”
永承帝吞咽了一口吐沫,猶豫再三,他緩緩點頭。
他是真的喜歡青梅竹馬的念兒啊,想要跟她過一輩子。
“好!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