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何景天拿到了第一筆翻譯稿酬,足足有三百多,幾乎相當于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工人的月工資。
看到一大疊的大團結,何景天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我果然能賺錢,靠著翻譯,哪怕還在上學,我也能養活自己和親媽!
錢,真的是一個人的底氣。
尤其是像何景天這種,家庭條件不好,除了自己,再無其他依靠的山村窮小子。
能夠在不影響學業的情況下,還能賺到不低的酬勞,絕對是一件讓他無比安心、無比驕傲的事兒!
“媽,我帶你去逛百貨大樓吧!給你買個收音機,你在家里就能聽廣播,一個人也不會太悶!”
“另外,我再給你買兩件新衣裳,哦,對了,還有雪花膏什么的,也要買!”
何景天很興奮,舉著成卷的大團結展示給親媽看,嘴里更是不停的計劃著。
“…買毛線!”
何母感受到兒子的開心,她也跟著翹起嘴角。
幾乎很少跟兒子提要求的她,怯怯的說了一句。
何景天愣了一下,旋即才想到親媽為什么要買毛線。
親媽這是還記得他那天隨口說的一句話啊,心心念念的想要學織毛線,然后好給他織一件“媽媽牌”的毛衣呢!
從小到大,奶奶對何景天也不錯,幾乎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那種。
但,何景天還是覺得差了點兒什么。
今天,聽到親媽的這句話,看看親媽瞳孔里只有自己的倒影,何景天忽然明白了。
不能說奶奶不疼自己,但奶奶到底不是親媽,奶奶疼愛自己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何景天是奶奶兒子的兒子,奶奶愛他,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兒子。
第二,何景天可以給何家繼承香火,奶奶閉眼前還在念叨,“我對得起老何家的祖宗了”。
唯有媽媽,她全身心的愛著自己,不為別人,只是因為他是媽媽的孩子!
“好!買毛線!”
何景天哽咽的回了一句,他不想讓媽媽看到自己哭泣,趕忙轉過頭,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珠兒。
有了錢,又有了花錢的計劃,何景天便找了個周末,帶著媽媽出門逛街。
“媽,這是公交車,咱們做公交車去百貨大樓,您別害怕!”
何景天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對待自己的親媽越來越親近。
過去,他都是自己走在前面,讓被嚇壞的親媽像個無措的孩子般,一步一趨的跟在自己身后。
親媽還會怯生生的抓著他的衣角…說實話,只這一個動作,就讓別人看出何母不正常。
而何景天呢,本就嫌棄親媽是個瘋子,會連累他被別人側目、恥笑。
親媽卻神情閃躲、動作瑟縮,愈發引人注目。
于是,事情仿佛就進入到了惡性循環,最終導致何母看著愈發像個精神病患者。
現在就不一樣了,何景天沒有讓親媽小心翼翼的躲在自己身后,偷偷摸摸的拉拽自己的衣角,而是大大方方的挽著親媽的胳膊。
乍一看去,就是一對感情非常好的母子,兒子孝順,母親或許有些病弱,卻也無傷大雅。
別人看到了,頂多就是感嘆一句“好個孝順的兒子”、“這對母子的感情真好”,而不是去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何母。
跟親媽生活了十來天,何景天徹底了解了親媽的病情——她就是被嚇壞了,嚴重缺乏安全感。
只要何景天這個親兒子,能夠給予親媽足夠的安全感,何母就不會變得奇奇怪怪、神經兮兮。
何母看著正常了,周圍的人自然也就不會指指點點。
何母感受不到那些人或善意、或惡意的目光,也就不會害怕,反而表現得自然鎮定。
如此,事情就進入到了良性循環。
挽著親媽的胳膊,看著親媽不再動不動就低著頭、眼神亂飛,何景天愈發覺得生活有盼頭。
他能賺錢了,還因為住在教工宿舍跟學校的很多老師、教授都有了接觸,人脈關系在悄無聲息的擴展著。
說句不好聽的話,將來他大學畢業,分配工作的時候,他求人托關系,至少能夠找到廟門兒。
更不用說,他現在的名聲真的很好,很多老師、同學都對他稱贊不已。
這些,或許不會直接影響工作分配,但絕對是個加分項。
退一萬步講,就算分配的工作不如意,他還會翻譯等許多技能,前途肯定差不到哪里。
何景天可不是這個年代的“土著”,他是重生者啊。
他知道,所謂的鐵飯碗,用不了幾年就會被打破。
他擁有那么多技能,還預知未來的走向,肯定不會像“前世”那般,因為一個工作分配就患得患失,就賭上自己的婚姻。
事業不用太擔心,親媽的瘋病也在一天天的好轉,何景天心底的矛盾、糾結、不安、茫然等全都消失了。
他愈發自信,不是過去那般故意偽裝出來的,而是打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不怕,我不怕,只要有小天在,我就不怕!”
何母握緊兒子挽著自己胳膊的手,雖然還是有些顫抖,但已經跟過去好太多。
至少她的神情看著正常了許多,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的異樣。
母子兩個乘坐公交車,在明媚的陽光中,來到了省城最繁華的街區。
這里有百貨大樓,有華僑商店,還有人民商場,又恰逢周末,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忽然看到這么多人,何母還是下意識的抱緊了何景天的胳膊。
何景天沒有嫌棄,而是耐心的安撫親媽,“媽,別怕,你看他們跟咱一樣,都是來買東西的。”
“…不、不怕!”何母低著頭,聲音發顫,額角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卻到底穩住了,沒有慌亂的閃躲。
最近十來天里,她一直都吃藥,周圍的環境簡單又安全。
沒有了叱罵,沒有了拳腳,何母的身心都處在安全、和諧的氛圍之中。
而且,何母還模糊的意識到,她不管什么樣子,都不會被打罵。
那種根植于內心的恐懼、排斥,正在慢慢消退。
何母開始慢慢恢復了她原有的模樣。
此刻忽然來到人潮擁擠的商業區,何母在兒子的鼓勵下,緩緩抬起了頭,挺直了腰桿兒。
不怕!
兒子說了不用怕!
沒人會欺負她,也不會有人再打罵、虐待與她。
于是,何母不再畏縮,不再閃躲、呆愣,她愈發像個正常人。
何景天挽著親媽的胳膊,在商品琳瑯滿目的百貨大樓轉悠。
給親媽買了兩身衣服,又在親媽的堅持下,給自己買了一身衣服和一雙皮鞋。
毛線、毛衣針等物品,自是不可取少。
逛到中午,何景天還拉著親媽去了周圍的小飯店吃飯。
何母愈發放松了,看到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也沒有最開始那般畏懼、瑟縮。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何景天暗自高興,對待親媽愈發和煦、孝順。
“咦?那是何景天?!”
“我聽說,他把親媽帶來省城了,還租了房子!”
“對,是化學系徐教授家的房子,是學校特意照顧他的。”
“聽說,他媽這兒不太正常!”
說來也巧,蘇安琪和幾個舍友也來附近逛街。
幾個女生路過小飯館的時候,正好通過櫥窗看到了那對溫馨的母子。
除了蘇安琪,其他幾個女主都在小聲議論。
蘇安琪卻神色復雜。
其實,這幾天,蘇安琪都在掙扎。
她很想沖到何景天面前去問一問,問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何景天還沒有回老家的時候,還對自己各種殷勤,任誰看了他那股勁兒都知道,何景天在追求蘇安琪。
結果呢,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何景天就仿佛變了一個人。
從老家回來后,也不說來找她,就是在教室碰到了,也是故作沒看到的提前轉身。
起初,蘇安琪還在猜測:“或許,景天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跟我解釋他親媽的事兒吧。”
畢竟在之前兩人“暢想未來”的時候,何景天的諸多規劃里都沒有老家的父母。
何景天甚至都沒有向蘇安琪坦白,說他的親媽居然有瘋病!
估計是之前的隱瞞,讓何景天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更不想面對蘇安琪。
蘇安琪猜測到這些,愈發氣憤。
一來,她當然氣何景天的隱瞞。
二來,蘇安琪怪何景天對自己不夠信任。
好吧,蘇安琪確實有些接受不了一個瘋癲的婆婆,但有了麻煩,那就想辦法解決啊。
像何景天這樣,連面兒也不見,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他、他到底有沒有把她蘇安琪放在心上?!
偏偏,蘇安琪是個驕傲、矜持的女孩兒,做不到反過來去追著何景天。
就算要去找何景天討個說法,也、也要有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啊。
很快,“借口”來了。
《帶著媽媽上大學!》這篇報道終于見報了。
雖然不是在頭版,篇幅也不是很大,但報社還是給配了一張圖。
看著黑白報紙圖片中的一對母子,母親神情恍惚,兒子卻耐心照顧,和煦的陽光做暈染,那畫面,美得讓人贊嘆。
幾乎是一天之間,S大學生何景天就火了。
原本,何景天帶著瘋媽上大學的故事,只在S大某幾個系流傳。
而有了報紙的報道,仿佛整個省城都在討論有這么一個孝順的新時代大學生!
蘇安琪看完報紙,不再猶豫,直接捏著報紙跑到教工宿舍找何景天。
“…”蘇安琪攢了一肚子的話,但看到似乎變得更加自信、沉穩的何景天,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何景天見到自己上輩子的妻子,自己最虧欠的人之一,禁不住暗暗在心底嘆息。
“安琪,咱們去談談吧!”
何景天將親媽送到對門馬師母家學習織毛衣,聲音溫柔的哄好親媽,然后穿上外套,叫上蘇安琪,兩人去了校外的咖啡館。
“你、你——”
坐在卡座里,與何景天相對而視,蘇安琪張張嘴,卻還是只說出了一個“你”。
“安琪,對不起!”
何景天仿佛沒有看出蘇安琪的猶豫、矛盾、尷尬,而是鄭重的向她道歉。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注定要辜負蘇安琪了。
蘇安琪卻誤會了,以為何景天在為自己“消失”半個月而道歉。
“到底怎么回事兒?你回老家前,不是都還好好的?!”
何景天的一聲“對不起”,總算讓蘇安琪找到了話題的切入點。
她有些氣惱的說道,“你半個月前就回來了,卻沒有來找我。是,我知道,我、我也不是你的誰。但咱們好歹也是朋友啊,你回來了,跟朋友說一聲不為過吧。”
蘇安琪還在計較何景天的“無端消失”,何景天卻已經遵從心底的聲音,準備要放棄蘇安琪。
是啊,就像那道心聲說的那般,他重生后還想繼續追求蘇安琪,到底是為了彌補,還是因為蘇安琪是他最好的選擇?!
如果蘇安琪也重生了,擁有上輩子的記憶,發現自己又嫁給了何景天,她會不會惡心,會不會恨得想要一刀砍死自己?!
何景天心里沒譜,因為易地而處,換他是蘇安琪,上輩子被戴了綠帽子、被謀奪了家產,重來一回,對方卻仗著有重生的機緣,繼續算計自己,他一定會惡心的想要殺了對方!
算了,還是放過人家吧。
何景天不想當鳳凰男,也不想再傷害一個自己曾經辜負過的可憐女子。
當然,何景天會這般爽快的作出決定,跟他現在更加有能力也有重要的關系。
因為何景天發現,就算自己不去靠女人、走裙帶關系,他也能憑借自己的技能過得很好。
能好好站著,為什么非要下跪呢。
鳳凰男、吃軟飯什么的,難道上輩子還沒有聽夠?!
前世他會背著妻子出軌,未嘗沒有過度壓抑之下的叛逆與反彈。
“安琪,對不起!”
何景天整理好思緒,開口解釋前,又忍不住說了句道歉的話。
蘇安琪忽然覺得眼前的何景天變得有些陌生。
她心里不安,想要說些什么,卻聽何景天又開口了——
“我還是從頭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