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張貉正在行轅內討論如何驅逐雜胡,減少鄴城糧草消耗的事宜。
就在此時,一名侍衛輕輕的走了進來,奔到了張貉的身旁,輕輕的說著什么。張貉的臉色一變,當即匆匆結束了這場議事。
隨后,侍衛便帶著一人進來,張貉一見那人哭喪著臉的模樣,不禁臉色又是一變。
來者正是張貉在襄國的府上的管事,見到張貉之后,當即跪倒在地,大哭了起來:“郎主,天大的冤枉啊…”
那管事一邊大哭,一邊跪著遞上了張貉父親的那份血書。
張貉接過之后,匆匆一閱,頓時大叫一聲,當場昏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張貉才悠悠醒轉,放聲痛哭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向喜歡背后陰別人,這次居然被姚弋仲這個羌人給陰了。他的信使三番五次的被晉軍的斥候擋住,怎么也過不了漳河,而姚弋仲惡人先告狀,卻將奏折遞到了襄國。
張貉哭了很久,也恨了許久,終于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人死不能復生,他滿門被抄斬已成既定事實。他要考慮的是他的前途去向。
如今石虎已經將他定位罪臣,而且是死罪,再堅守鄴城,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就算守退了晉軍,還要面對羯人的兵鋒,再守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張貉一個人坐在行轅之內,想了一夜,終于做出了最終的決定,那就是棄城而走。奔往西北方向的并州。
張貉心中明白,司馬珂的主攻方向是襄國,此刻他棄城往西而逃,司馬珂雖然會追襲,但絕不會緊緊的咬住不放。
次日清晨,司馬珂剛剛起床,便聽到大帳外傳來斥候的傳報聲,急忙匆匆披戴而出。
“啟稟大將軍,張貉跑了!”
司馬珂雖然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但是沒想到張貉會跑得這么快,得到消息后,急忙在眾侍衛的簇擁之下,匆匆奔出大營,直奔鄴城東門外。
他側耳靜聽,便聽到城池之內,傳來一陣陣的巨大的喧嘩聲,有人在叫罵,有人在哭喊,還有慘叫聲,腳步聲,甚至還有激烈的廝殺搏斗聲,完全亂成了一團。
隨后,十數名斥候疾奔而來,紛紛向司馬珂匯報情況。
原來,今天凌晨四更時分,鄴城的西面所有城門就突然全部打開,羯人的主力大軍自四更時分,就偷偷的自西門出城而逃。西門方向緊連著石虎的獵場,又離太行山不遠,地面狹窄,不宜駐軍,故此在西門并未有配備兵馬。
張貉的騎兵在前,羯人步卒在后,匆匆而出。而到了五更時分,城內的所有羯人們都驚動了起來,一個個的大呼小叫、哭天喊地著,拼了老命的往西門逃奔。
所有的羯人都知道,司馬珂手下的晉軍從來不留羯人的活口,如今羯人的兵馬棄城而逃,等待他們的必然是屠戮的結果。
司馬珂輕輕的吁了一口氣,回頭對身邊的王猛笑道:“不出景略所料,張貉果然走了西門。看來其為了自保,已經顧不得羯人的性命了。”
往西而走,那里是石虎的千里獵場,一片荒涼,渺無人煙,根本無法補給糧草。而且樹木和雜草叢生,又有豺狼虎豹橫行,張貉帶著羯人往西走,恐怕除了那幾千的騎兵,其他的大多數羯人是走不出這片荒涼的千里獵場了。
但是對于張貉來說,往西是唯一的出路。東面和南面都是晉軍駐扎之地,北面也是晉軍重點監控之地,而且還有漳河橫在前面。更何況,就算過了漳河,漳河以北都是羯人掌控的地界,去了也是死路一條,唯有向西是活路。
這一切,早就在司馬珂和王猛的意料之中,所以司馬珂并不急。二十多萬的羯人,可不是個小數量,留在城內的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一旦逼急了,能把鄴城這座巨大城池損毀。司馬珂顯然不愿意看到這種結果,鄴城終究是漢人的財富。羯人已窮途末路,沒有必要在城內動手。
只要出了鄴城,石虎建立的千里獵場,就是二十余萬羯人的墳墓,沒有多少人能走出去的。
至于張貉和他的三千騎兵,司馬珂已經安排了鄧遐死死的將其咬住,不讓其逃離出這片獵場。
羯人是這個時代最殘暴的民族。一侯景帶著八百羯人,就能弄得江南千里無人煙。他怎么可能讓兩千多的羯人騎兵逃出去。
鄴城西門。
西門跟東門一樣,三個大城門,五個掖門,此刻也是八門全開,無數的羯人,像潮水一般向那片雜草和樹木叢生的千里獵場奔去。
此時的情景,比起半個多月前的漢人出城更為壯觀,也更為混亂。
漢人出城時,各家士族都有派人出面維持秩序,故此雖然人多,卻并不混亂,秩序井然。而羯人則是群龍無首,各自為政。城內所有的羯人拼命的往門口擠,全部堵在一團,很多城門都卡住了,根本出不去。
大家都爭著逃命,誰也不愿意落在后面面對晉軍的屠戮,故此都拼命的向前推擠。這樣后排擠中間,中間擠前排,前排的人受力不住,難免就有人被推倒在地。這么密集的人群,一旦前頭有人被推倒在地,便跟著倒下一大片,成百的人滾在一團,壓在一起。那些壓在下面的,手腳都被壓住,哪怕是千斤大力士,也根本就不可能起身,只能在下面拼命的哀嚎著。其中不知多少人被踐踏在地,哭喊聲、慘叫聲、叫罵聲連天。
一開始的時候,得到消息的人不多,城門口還跑出了幾千人。到了天亮之后,從門口出來的人就不多了。甚至有的門,完全被堵住了,一個也出不來。
一直等到了太陽升起,整個鄴城西門,才出來一萬多人,在西面的雜草叢中亡命狂奔。剩下還有二十萬的羯人,一直堵在門口出不來。
二十多萬的羯人,幾乎將整個西門的大街小巷全部堵滿了。若是能高空望去,可以看見西面的地界,完全是黑壓壓的一片,連綿七八里長,顯得十分的壯觀。
城內的雜胡們,知道司馬珂只殺羯人,故此倒也不急,卻有不少的好事者,紛紛的跟在后面看熱鬧。
“快走,晉軍攻城了,一旦破城,你等都將被屠戮!”
“晉軍已殺上了東門城樓!”
“晉軍已殺至,再不走都將被斬!”
這些匈奴人、鮮卑人、羌人和氐人等雜胡們,平時的地位雖然比漢人的地位略高,但是也是被羯人壓制得死死的,此刻總算找到了機會出一口惡氣,紛紛在后面恐嚇著,驚得眾羯人魂飛魄散,一個勁的向前擠。
尤其是那排在最后面的羯人,更是心驚肉跳,生怕晉軍突然就從背后殺來。他們處在隊伍最后列的,一旦晉軍殺至便是首當其沖,成為晉軍的刀下鬼。
但是前面一直堵著不動,他們雖然驚恐卻也無能為力。而雜胡們的喊聲喊多了就像狼來了一般,效果沒那么大了。有的羯人氣不過這些雜胡們落井下石,又紛紛的回頭叫罵。
而雜胡們此刻卻是存心想打落水狗,見到羯人們居然敢叫罵,不禁火冒三丈。有人找來磚頭石塊,向羯人的后面一頓猛擲猛砸,砸得羯人們頭破血流。羯人們也不甘示弱,又將石頭和磚塊投擲了回去。在羯人看來,雖然他們敗給了漢人,若是漢人來砍來殺,他們自是要向前奔逃,但是這些雜胡憑什么在這個時候欺負他們。所以一個個都動了真火,而且很快就同仇敵愾。
很快,這些好事的雜胡們和排在隊列后面的羯人,便展開了激烈的石頭和磚塊的大戰,而且愈演愈烈,喊叫聲震天。
雜胡們一開始都是些好事者惹的事,人數并不多,很快就在洶涌如潮的羯人面前敗下陣來。然而敗下陣來的雜胡們,哪里肯服氣。以前被羯人欺壓也就罷了,如今羯人都成了落水狗,他們怎么會甘心再吃癟。
于是,敗下陣來的雜胡們,紛紛又回去叫人幫忙。沒過多久,好斗的匈奴人、羌人、氐人和鮮卑人,都成群結隊而來,手里拿著棍棒、砍刀,甚至還有弓箭,向羯人殺來。
雜胡們被羯人壓制很多年,心中也早憋了一口惡氣,正要趁機發泄和報復一下,所以回去的人一喊,就是響應者云集。畢竟痛打落水狗這種事,很多人都是很擅長的。
如此一來,鄴城的西面,頓時便成了羯人和雜胡們的戰場。開始雙方只是用石頭等物品互相投擲,但是隨著支援的雜胡們趕到,性質又改變了。
后來的雜胡們,開始動用棍棒、砍刀和其他鐵器,對羯人實行近身攻擊,還有人朝人群之中施放弓箭。
頓時,排在后列的羯人們怒了。
“反正堵著沖不出去,不如先跟這些雜種們拼了!”
“打死這群狗娘養的!”
“老子們活不了,也拖幾個墊背的!”
那些羯人們堵在后面,沖不出去,而且前途漫漫,就算出了城門,也不知該往哪里去,正滿腹的悲涼,此刻被雜胡們一激,滿腔的悲涼全部化為憤怒,傾瀉了出來。
那些排在后面的羯人漢子們,一個個奮不顧身的沖了出來,搶奪著雜胡們手中的棍棒和砍刀等武器,也有人隨身攜帶了佩刀,與雜胡們展開了激烈的搏斗。
一時間,鄴城的西門地界,頓時演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戰場,幾乎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有人在激烈的搏斗。喊殺聲、叫罵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席卷了整個鄴城的上空。
漸漸的,雜胡們投入的人力越來越多,而羯人的前面依舊堵得水泄不通,出城的速度極慢。排在后面的羯人們,聽說雜胡們要欺負羯人,一個個頓時火冒三丈,一時間反正也出不了城,索性一個個大聲呼喝著回頭要與雜胡們拼命。
然而,狠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這些羯人們正處于生死邊緣,在這個時候,被雜胡們一撩撥,頓時爆發出了極強的凝聚力。
一波波的羯人,奮不顧身的向雜胡們拼死殺去,或搶奪兵器大砍大殺,沒有兵器的,用拳頭打,用腳踢,用石頭砸,甚至用牙齒要,用手指剜眼睛,一個個都是拼命的招勢。
漸漸的,雜胡們便抵擋不住了。羯人們不要命,是因為他們生死未卜。而雜胡們只是氣不過往日被羯人欺負而已,所以才向前攻擊。他們的命至少是安全的,根本犯不著與羯人相拼。這樣一來,雜胡們便被羯人打得東奔西逃,根本無法近前。
就在此時,最恨羯人的匈奴人,做了一個狠毒的決定。匈奴人的后漢國,原本是最早占據洛陽和中原的,但是后漢最終被石勒率著羯人所滅。所以匈奴人對羯人的恨,僅次于漢人而已。
眼見得羯人明明已成了落水狗,還能如此兇殘,匈奴人們愈發的痛恨。
“羯狗子們都堵在西門一帶,干脆把西門的房舍全部燒了,燒死這群惡狗!”一名匈奴人的部落首領惡狠狠的說道。
匈奴人以部落為集體,入了中原之后,依舊還保留著原來的建制。
這名匈奴人的部落首領的話,很快便得到了雜胡們的響應。無論是匈奴人,還是羌人、氐人和鮮卑人,紛紛的贊成。
于是,眾雜胡們便紛紛回頭,去找引火之物。而更狠絕的是匈奴人,在那部落首領的率領之下,去城內尋找磚瓦石塊、石年子等大宗的物品。準備將西門各個大街的入口全部堵住,避免羯人們往回逃。
羯人們見得雜胡們被打退,終于松了一口氣,紛紛歡呼了起來,卻不知死神在向他們靠近。
此時,已到了中午時分,鄴城的西門門口,依舊堵成了一團,但是比起之前卻好多了。
大概是受到后面的激戰的刺激,羯人們終于冷靜了下來。那地上成片成片的倒地的羯人們,大部分人終于爬了起來。卻有小部分人,永遠再也起不來了。
終于,八個門漸漸的全部暢通了,一個個羯人排著隊,依次出城,雖然還是難免出現擁擠的現象,但是整體出城的速度已經快了很多。
就在此時,羯人們的噩夢到來了。
一陣濃煙,漸漸的飄了過來,嗆得眾羯人們紛紛咳嗽不止。就在眾羯人正在疑惑和驚訝之際,從后面傳來一陣驚恐至極的喊聲。
“那群狗日的放火燒房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