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照,月光如水。
中齋。
此時已是兩更時分,司馬衍依舊睡不著,在與心頭那如同螞蟻般的煎熬對抗,他時而喝酒,時而又看書,卻怎么也無法涌起睡意。
終于,司馬衍對身旁的內侍道:“帶朕去顯陽殿罷。”
其實前些日子,司馬衍一直在顯陽殿中過夜,但是抱著杜陵陽那溫香軟玉的身軀,卻有心無力時,令他更為煎熬難受。故此,他又回到了中齋。然而在中齋,還是無法入睡,而且倍覺孤單,又想回到杜陵陽身邊。
顯陽殿的皇后杜陵陽,其實也沒入睡。
這個蘭心蕙質的皇后,知道這個時刻,對司馬衍最為煎熬,但是也是關系到司馬衍和她的命運的時候,故此一直派內侍和宮女在打聽中齋那邊的情況。司馬衍遲遲沒有上床睡覺,她也不肯去入睡。
見到司馬衍進來,她心疼的抱著司馬衍,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互相寬慰著。隨后,皇后杜陽陵特地為皇上端上一碗蓮子羹:“這是臣妾親手為陛下做的,還請陛下吃了暖暖身子,早點入睡罷,明日還要早起去批閱折子。”
蓮子羹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司馬衍喝了一口,味道不錯,心懷感恩深情的看著皇后:“朕有皇后,此生無憾也!”
司馬衍和杜陵陽婚后十分恩愛,乾坤合德,龍鳳呈祥。杜陽陵成為皇后之后,為避皇后名諱,司馬衍特地將宣城陵陽縣改名為廣陽縣。
喝完蓮子羹,加之皇后在身邊陪伴,司馬衍頓時感覺心頭的煎熬輕了許多,于是與杜陵陽一起寬衣解帶,鉆入了溫暖的被衾之中。
溫香軟玉入懷,司馬衍感覺到特別的充實,卻依舊沒有睡意。他望著懷中嬌媚人兒,突然想起答應弟弟司馬岳的那件事情。
“朕那皇弟,已到弱冠之年,尚未婚娶…那褚家的女郎如何?”司馬衍問道。
司馬衍之所以要問皇后杜陵陽,是因為自從紀笙出嫁之后,便再沒有回到建康城。杜陵陽少了紀笙這個閨蜜的陪伴,經紀笙的薦舉,經常召褚蒜子入宮陪伴玩耍。
已經十八歲的褚蒜子早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女,譽為京師第一美人,就連皇后杜陵陽看著都愛憐不已。
聽到司馬衍說要將褚蒜子婚配給司馬岳,杜陵陽頓時愣住了。
“褚家的女郎,自是不錯,只是…”杜陵陽沒有說下去。
司馬衍笑道:“只是如何,那褚家女郎婚配給了皇弟,便成了親戚,日后進宮豈非更為方便了?”
杜陵陽暗暗嘆了一口氣,笑道:“明日臣妾先問問褚家小女郎的意思吧。若是其不愿意,恐怕陛下賜婚也不是件美事。褚中護軍對這個小女也是寶貝一般的寵著,否則也不會二九了還未婚嫁。此事還須慎重才是.”
東晉的時候,算是封建社會時期相對對女子尊重的時期,還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定下來的說法,故此婚配誰,還是會尊重一下女子的意見。
不過,杜陵陽心中不同意褚蒜子婚配給司馬岳,卻是有別的原因。杜陵陽雖在,卻也聽得司馬岳與北方士族勾連的事情,她心思自然向著司馬衍,不免對司馬岳有幾分敵視的意思。她并不愿意自己的閨蜜嫁給這個讓她敵視的小叔子,更何況這個聰明的皇后還想到了另外一層。褚裒原本是司馬衍的心腹之臣,掌控王室四軍,護衛皇宮的安全。但若與司馬岳結了親,恐怕就難免不一樣了,一旦發生個什么事,自然要向著自己的親生女兒。
司馬衍對杜陵陽一向言聽計從,聽得杜陵陽這般說,也只得遵從她的意見。
兩人互相擁抱著,司馬衍頓時覺得安心,漸漸的居然睡著了。
司馬珂吊唁陸玩之后,又前往郗鑒的墳墓前祭奠了一番。
對于司馬珂來說,郗鑒可以算是他來到這個時代,除司馬衍之外,最重要的貴人了。若非郗鑒的高風亮節,不帶私心的將北府兵完全拱手相讓,他的西征和北伐之戰,都不會如此的輕松。
而且郗鑒雖然與蔡謨等人同列為兗州八伯,卻非蔡謨的人品可比,這個已故的忠厚長者,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故此,司馬珂在郗鑒的墓前,隆重的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以表示他對這位已故長者的尊重。
而后,他又前往紀府拜訪岳丈大人紀友。
紀友對于這位姑爺的來訪,隆重程度不亞于天子駕到,整個府內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雖然紀友新拜太尉,位列三公,而且名義上還是司馬珂的上司,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若非司馬珂這個鉆石女婿,三公之位怎么也不會輪到紀友。
翁婿把酒言歡,將紀友珍藏的五年陳的瑤池瓊漿玉液喝了足足五壇,只喝得紀友硬拉著司馬珂要跟他拜把子,幸得丈母娘謝氏將其一把拉走。
接下來的時間內,司馬珂在府內,分別接見了顧陸朱張等江東士族的來訪,還有謝裒和荀羨。
陳郡謝氏原本屬于北方士族的準一流,謝裒對司馬珂之前也并不感冒,甚至反對謝安跟司馬珂來往,但是隨著謝安和謝尚的平步青云,甚至謝安的官階與他這個老子都平起平坐了,使得謝裒也自動將陳郡謝氏歸入了司馬珂的陣營。
雖然司馬珂與謝安兄弟相稱,但是各論各的,他的官階終究是要比司馬珂低,故此親自前來司馬珂府上拜訪。
一轉眼之間,當年的小正太荀羨,也到了弱冠之年,見到司馬珂不再像當年那樣歡蹦亂跳的叫師父,而是恭恭敬敬的參拜:“下官荀羨參見西陽王殿下!”
司馬珂哈哈一笑道:“徒兒不必多禮!”
荀羨聽到“徒兒”兩個字,臉上原本恭謹嚴肅的神色這才恢復了往日開朗的模樣:“徒兒遵命!”
兩人師徒相稱,而且其兄荀蕤又是司馬珂麾下的主力將領,這潁川荀氏也被歸入了司馬珂的陣營之中。
荀羨原本為殿中監,但是在兩年前便迎娶了司馬衍的親姑姑尋陽公主司馬瓔,成為右第六品的駙馬都尉。
那尋陽公主雖然是司馬衍的姑姑,卻是個遺腹子,比司馬衍還小兩歲多,比荀羨也小一歲多。歷史上的荀羨對這門親事是十分抵觸的,不惜逃婚,成了歷史大名鼎鼎的逃婚駙馬,不過最后還是乖乖的回來當駙馬。而因司馬珂的穿越,歷史的軌跡有所變動,荀羨偶然得到機會見過司馬瓔,對這個小公主也比較滿意,故此逃婚的狗血劇情并未發生。
兩人寒暄了一陣之后,又拉了一會家常,司馬珂見得荀羨行事已然十分的穩重,談吐之間頗有見地,心頭頓時有了主意。
以前司馬衍經常拉著荀羨下下棋,聊聊天,兩人的關系還算親密。自從司馬衍服五石散中毒較深之后,便把下棋這個愛好落下了,而且荀羨與尋陽公主新婚燕爾,進宮次數也少了,關系自然不如往日親密。
但是此刻司馬珂卻感覺到荀羨已長大成人,是塊不錯的玉石,可以培養和雕琢一番,決定薦舉其為羽林中郎將。這樣既可成為司馬無忌的得力助手,也可多多陪伴在司馬衍身邊,多多照看點司馬衍。
送走了荀羨,緊接著中護軍褚裒又來訪。
司馬珂的這座宅子就是當初褚裒低價出售給司馬珂的,加上因為褚裒的妻子既是謝安的堂姐,也是紀笙的表姐,在司馬珂的提攜之下,不過幾年的時間便從王導的司徒府從事中郎,直接坐上了右第三品的中護軍的實職,自然是對司馬珂死心塌地。
褚裒今日來訪,既是為了拜訪司馬珂,聯絡感情,也是匯報一件重要的事情。
原來司馬岳在向司馬衍請求賜婚之后,又派人向褚裒暗示此事,以讓褚裒有個心理準備。
得到消息的褚裒,頓時感覺有點為難。能結一門皇親,對于褚家自然是大有裨益。但他知道近期的北方士族與司馬珂之爭,瑯琊王司馬岳也有被牽涉進來,而且是站在北方士族那邊。若是與司馬岳結了親,無疑是站在了司馬珂的對立面。
褚裒有點猶豫不決,但是作為一個官場的老油子,他第一時間便找到了謝安。因為他知道謝安與司馬珂兩人情誼深厚,從謝安這里得到的答案遠遠要比當面從司馬珂那里得到的答案真實得多。
謝安一聽褚裒的話,頓時就明白了,這個親戚其實也算是騎墻派,是來探他的口風的。因為北方士族都在傳言司馬衍身體每況日下,堅持不了幾年,一旦司馬衍真的到了那一天,第一順位繼承人非司馬岳莫屬,眾北方士族也將全力支持司馬岳繼位。如果這樣的話,褚裒就有可能當上國丈的,所以褚裒有點躊躇。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旦司馬衍真如他們所說的那般,一旦到了那一天,曾經被司馬衍重用的這批臣子又將何去何從,他們身后的家族又將會落到什么樣的境地。這才是褚裒最為擔心的事情。
褚裒雖然年紀比謝安大,但是論輩分卻是同輩,見得褚裒心思有點浮動,說話也自是不客氣,冷嘲熱諷了幾句,令褚裒老臉有點紅。
不過褚裒臉紅是臉紅,終究還是想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為這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對于整個家族的榮耀來說,個人面子其實無關緊要。
謝安只對褚裒說了一句話,褚裒頓時明了。
“連石虎都不足以阻擋大將軍的前進,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擋大將軍?”
謝安這句話,對于褚裒來說,已經足夠了。所以,褚裒告辭了謝安之后,便來拜訪司馬珂,同時將司馬岳求婚的消息也如實向司馬珂匯報,并當場拍胸部保證,褚家的女郎,就算嫁雞嫁狗也絕不會嫁給司馬岳。
對于褚裒的表忠心,司馬珂自是大加贊賞。雖然他也知道,這些世家大都是以家族利益優先,風吹兩邊倒,但是對于他來說,能夠站在他這邊的就是朋友。
拜訪完謝安和司馬珂之后,褚裒滿懷的輕松和愜意,乘著牛車,帶著司馬珂贈送的瑤池玉液瓊漿,回到府上。
對于褚裒來說,之前他雖然一直跟著司馬珂,多少心中還有點迷茫,但是謝安這么一句話,就把整個朝堂的形勢走向完全說得清清楚楚。
跟著這個幾乎掌控了整個大晉的重兵的少年王者,還能有什么錯。不管中齋之內住的是誰,又誰能將大將軍踩下去?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大將軍還是宗室,就更令人有無限遐想的空間。
褚裒回到府內,當即令后廚燒了幾個好菜,打開了司馬珂送的蒸餾酒,坐在花廳之內,自斟自酌起來。
花廳兩旁,百花盛開,褚裒的心情也像那花兒一般美麗。
幾樽酒下肚之后,褚裒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褚蒜子,當即令人將褚蒜子請來。
“阿爺,阿爺,你又飲酒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人未到,少女的笑語已先飄了進來,那聲音如同黃鸝鳥一般的清脆。
隨后褚蒜子像一只快樂的小鳥一般,輕盈的走了進來。
十八歲的褚蒜子,正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只見她一襲紅裳,肩如刀削,腰若娟束,面容精致得比后世的明星將美顏開到了極致還要美上三分,皮膚秀美滑白如同玉石一般閃耀著光澤,一雙秀目如同深潭碧水一般深邃而清澈,整個人給人一種極其甜美的感覺。
在建康城中,褚蒜子被坊間傳為第一美人,不知多少的男子,想要迎娶褚蒜子為妻,甚至想著褚蒜子,夙夜難眠。
正是褚家有女初長成,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褚裒一向寵愛這個女兒,故此到了十八歲還養在深閨之中。因為前來提親的士族家的郎君,褚蒜子一個都看不上,褚裒也舍不得勉強她,故此就耽擱了下來。
看到面前光彩照人的女兒,褚裒更加開心了。
不過,褚裒叫褚蒜子過來,并不是想讓女兒來哄他開心,而是想借著酒意來問女兒一些話。
褚蒜子輕輕的跪坐在褚裒身邊,一邊給褚裒夾著菜,一邊像只黃鸝鳥一般嘰嘰喳喳的勸著褚裒少喝點酒。
褚裒醉眼朦朧,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來,趁著心情大好,終于笑吟吟的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一句話。
“香奴,你都二九了尚未婚配,阿爺心中正發愁,故此借酒消愁…到底怎樣的郎君才能合你的意?”
自魏晉一直到唐朝時,很多世家大族們都喜歡用在子女的小名里加一個“奴”字來當做愛稱,褚裒給褚蒜子取的小名便叫“香奴”。
褚蒜子想都沒想,就笑嘻嘻的回答道:“孩兒也不知道甚么樣的郎君最喜歡,或許…至少也得比得上大將軍一半吧。”
褚裒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