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爭斗下來,空出來了太尉之職和六個三品以上的大員的職位。
眼見得眾北方士族的氣勢被打壓下去,司馬衍趁機又提出了關于薦舉這七個職位的人選。
眾北方士族雖然氣勢弱了許多,但并非完全放棄,眼見得又是分蛋糕的時候,又加入了爭論。
經過一番討論,終于確定了最新的人選。
司馬珂的岳父紀友被薦舉為太尉,這既是照顧了司馬珂的面子,也是照顧了南方士族的面子。眾北方士族雖然心中不服,但是卻知道如今形勢逼人,想要在三公之中再獲一席之地是不可能的,故此也不敢多爭辯。
劉彥空出來的五兵尚書則由王悅來擔任,歷史上的王悅似乎英年早逝,還在王導之前先去世,但是大概是司馬珂的穿越改變了一些東西,王悅一直到現在還是建康平安的活著。王導擔任五兵尚書,也算是司馬珂和北方士族的折中處理,畢竟瑯琊王氏曾是北方第一高門,又與司馬珂關系密切。
而爭議比較大的是紀友空出來的廷尉之職,這個畢竟是九卿之一的實職,雙方爭論不下。最后司馬珂薦舉了司馬衍的舅舅庾冰。
歷史上的庾冰野心勃勃,而且司馬珂賜死了欲毒殺王允之的庾懌之后,不到兩個月就病死,傳言是庾冰給司馬珂下的毒。但是曾經權傾朝野的庾家早被司馬珂打壓下去了,只剩下庾翼在司馬珂手下為將,庾冰更是在會稽默默無聞。
此時司馬珂薦舉庾冰為廷尉,也算是給了司馬衍的面子,畢竟那是他親舅,同時庾家也是北方士族,加上庾翼已投靠了司馬珂,算是三方利益均衡的折中之策,很快便得到一指通過。尤其是司馬衍,更是十分的高興,感覺到小皇叔終究是處處為他考慮,不管如何,對九泉下的母親庾文君也算是有個交代。
最后,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個事項。
司馬衍直接宣布旨意,增設禁軍將軍,品階為右第三品,統管虎賁、羽林郎和左衛、右衛,即將左衛和右衛從中護軍的麾下剝離出來,整個禁宮的兵馬皆受禁軍將軍管轄。如此一來,整個京師的兵馬便分成了四重,城外諸軍、城門五校、王室四軍、禁軍,護衛京師安全。
禁軍將軍歸皇帝直接管轄,亦直接聽命于皇帝,不受任何官員節制,包括太尉府,以及都督中央軍事之職。
禁軍將軍的人選,司馬衍也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而是直接宣布由司馬無忌擔任。
除此之外,司馬衍又直接任命褚裒為中護軍,統管王室四軍。
最后又宣布龍驤將軍司馬勛,解除都督中央軍事之職,只統管城門五校,其實就是以龍驤將軍之職,負責中領軍的管轄范圍。
表面上來看,司馬衍是對司馬勛阻擋司馬珂入城不滿,實際上諸葛恢等人都知道,司馬勛暗中和北方士族勾連在一起的事情,已經被司馬衍所探悉,故此要將司馬勛的兵權削弱。
關于京師兵馬的調動,司馬衍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話,畢竟程延的尸骨還溫著呢,誰也不敢再做出頭鳥。
等到所有事情都商議完畢之后,已經到了中午時分,眾臣這才紛紛告退,然后散去。
司馬珂卻一直跪坐著紋絲不動。
司馬衍知道司馬珂單獨有要事稟報,等到眾臣都退去,只剩下張桓、司馬無忌和幾個內侍時,便笑問道:“皇叔莫非還有要事與朕相商?”
司馬珂朝幾個內侍望了一眼,司馬衍會意,朝內侍們擺了擺手,眾內侍急忙退了出去,張桓和司馬無忌也要走出去,卻被司馬珂叫住:“大長秋和王兄還請留下,此事與大長秋亦有關聯。”
整個殿堂之內,只剩下司馬衍、司馬珂和張桓三人。
司馬珂這才對司馬衍一拜,然后望著司馬衍,神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緩聲道:“想當初,微臣初入京時,雖被冠以‘大晉第一美公子’之稱,其實在這建康宮,陛下才是最俊美的男子,熠熠生輝,如仙如神。而今陛下服用五石散以來,萬金之軀便已欠佳,微臣每次覲見,觀陛下顏色,皆不如昔。微臣曾偶遇神醫有云‘五石散大猛毒,寧食野葛,不服五石。遇此方即須焚之,勿為含生之害’。此番諸僑姓高門敢如此張揚跋扈,除了郗太傅及陸司空故去之外,恐怕與陛下萬金之軀欠佳干系更大。故此微臣斗膽,敬請陛下斷服五石散,并徐徐調理身體,福壽無疆,亦保大晉席卷四海八荒,萬國來朝!”
司馬珂所說的這句神醫之言,其實是唐朝的神醫孫思邈所說,被他借來勸導司馬衍。
司馬衍望著司馬珂的眼睛,看到的是滿眼的誠摯,頓時沉默了,過了許久,才緩聲問道:“五石散果真有毒?我朝服五石散者亦頗多,然則…亦有高壽者,如竹林七賢之劉伯倫,八十而終。”
司馬衍說的劉伯倫即劉伶,此人喜歡不穿衣服在竹林中喝酒,應該就是服用五石散造成的后果。在古人的筆記中記載,服用五石散后,皮膚會變得異常敏感,穿上衣服會覺得身如刀割一般痛苦。
但是,此人的確是活到了八十歲。
司馬珂道:“每人的體質各自不同,劉伶雖然高壽,但其長期服食五石散之后‘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此亦五石散之毒所致。昔日裴司空亦因五石散而英年早逝,何晏臨死之前亦是形若槁木,血不華色,五石散之毒,可見一斑。”
司馬珂要說服司馬衍停服五石散,也是提前做了功夫的。他說的裴司空指的是西晉的開國元勛之一裴秀,因服用五石散之后喝冷酒而死。而何晏則是五石散的鼻祖,“近世尚書何晏,耽聲好色,始服此藥,必加開朗,體力轉強,京師翕然,傳以相授......晏死之后,服者彌繁,于時不輟,余亦豫焉。”只是何晏早早被司馬懿在高平陵之變后所殺,據傳被殺之前已經是行將就木的模樣了。
司馬衍見司馬珂如此循循善誘的勸導,臉上露出了感動的神色,當即對司馬珂道:“皇叔實乃金玉良言,朕即日便戒那五石散,絕不再服半顆!”
這些年來,朝中不乏有人像他暗示和明示司馬珂權傾朝野,手握重兵,恐生異心,他雖然都嚴厲的呵斥,其實聽得多了,心中難免會有陰影。因為他知道,司馬珂真有異心,是誰都無法阻擋的。然而,此刻的司馬珂卻如此苦口婆心的勸他戒藥丹,保重身體,可見是如何的光明磊落,若真有異心,豈非更希望他有個三長兩短,再趁亂起事。
司馬珂見得司馬衍如此表態,當即趁熱打鐵,繼續說道:“五石散乃熱毒,陛下可每日服一劑寒水石,連服一月。此藥性寒,安神、解燥熱。令每日以金銀花、茯苓、蒲公英煎服,連服半月,可解丹毒。”
吩咐完畢之后,也不再多說,對著司馬衍一拜:“還請陛下多多保重,微臣告退!”
司馬衍見到司馬衍要離去,突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莫名的涌起一陣傷感。
想當年,司馬珂幾乎每天都要進宮覲見,跟他一起商討各種事宜,與朝廷內外的世家高門斗智斗勇,壯大自己的實力。那時雖然他們兩人勢單力薄,甚至連安全保障都成問題,但是卻都是激情勃勃,樂此不疲。
只是如今,司馬珂既要北伐中原,收復失地,戎馬倥傯,又要避嫌刻意遠離朝廷中樞,兩人相見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幾乎一年半載才相見一次,而且都是來去匆匆,想回到以前的那種亦君臣亦朋友的關系和時光是不可能的了。
“公壽(司馬無忌子)皇叔,大長秋,替朕送送小皇叔吧。”司馬衍緩緩的站了起來,滿臉的傷感之色。
司馬珂心頭不禁一寒,他離京已數年,回京覲見多次,第一次見到司馬衍如此的傷感和黯然的模樣,不覺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默默的走出了太極西堂的大門,司馬無忌和張桓兩人,一左一右,跟著走了出來,陪同他一起朝端門走去。
下了太極西堂前的臺階,司馬珂見得四處無人,便停下了腳步。司馬無忌和張桓兩人知道司馬珂有話說,也停住了腳步,神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司馬珂望著張桓,眼中閃現出一絲怒色,沉聲道:“大長秋,陛下若再服用五石散,若有個三長兩短,第一個小命不保的就是你,還望慎之!不要再讓孤聽到你偷偷給陛下帶五石散的消息,否則孤必不饒你。”
張桓神色變得尷尬了起來,急忙解釋道:“陛下非得讓下官出宮尋覓五石散,圣命難違,下官也是迫不得已,還請殿下恕罪…”
司馬珂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事實上張桓完全只會討司馬衍的歡心,并無主見,多說無益,他也只能恐嚇一下而已。
到了端門門口,司馬珂讓張桓回去,卻讓司馬無忌送他到南掖門。
司馬珂微微的嘆了口氣,對司馬無忌道:“五石散服用成癮,陛下若要戒此丹,還須徹底斷絕其來源方可。你須遣兵馬出城,四處搜查,凡煉丹者一律驅逐出建康一帶。若有敢賣五石散入宮者,一律問斬!此事雖然過于激烈,但是事關江山社稷,還請王兄妥善處置。”
司馬無忌當然明白這其中的要害關系,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終究是什么也沒說,只是恭聲道:“愚兄必當全力而為。”
司馬珂心頭又嘆了口氣。
他知道司馬無忌的難處,整個建康城的士族都是服五石散成風,既然市場有需求,就一定有人去煉制,如何杜絕得了?
而且五石散一旦成癮很難戒掉,雖然司馬衍今天一時激動是答應了司馬珂戒五石散,但是是否能持之以恒,也很難說。一旦司馬衍再次強烈要求服用五石散,不是司馬無忌能夠阻擋的。
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他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蔡謨府上。
大堂之內,蔡謨端坐正中,諸葛恢等北方士族的主要官員正滿臉郁悶之色的跪坐在兩旁,其中還有滿臉傷痕的司馬勛。
眾北方士族原本想給司馬珂個下馬威,打壓一下司馬珂的氣勢,沒想到卻被司馬珂和司馬衍聯合起來,打了個落花流水,一敗涂地。
眾人皆是一臉的垂頭喪氣的表情,整個大堂之內彌漫著一股陰霾之氣。
天子司馬衍在名義上是至高無上的,又有了手握重兵的司馬珂的支持,再加上南方士族的支持,眾北方士族就算聯合起來,也毫無還手之力。
無論是從大義,還是從實力,諸北方士族都完全落于下風。就連好不容易扶持起來的司馬勛,也被司馬珂和司馬衍三下兩下就廢了七成的武功。這還是司馬衍念其是宗室,又愛惜他的武勇,才給他保留了龍驤將軍的官職和城門五校的兵馬。
就在眾人一陣絕望之際,唯獨丟了官職的蔡謨卻是滿臉的云淡風輕,自斟自酌,吃著酒菜,似乎并沒有因為這次失利而帶來任何的失意。
終于,諸葛恢忍不住了,問道:“明公此般鎮定,莫非已有良策?”
蔡謨笑了笑,將樽中酒一飲而盡,這才微微的嘆了口氣,緩聲說道:“我等此番終究是太急了點,被司馬珂小兒打了個反擊,但是大局尚未輸也。”
諸葛恢疑惑的問道:“如今司馬無忌與褚裒兩人掌控王室六軍及羽林郎和虎賁,司馬珂又以重兵移鎮京口,朝堂之上又換上一批其心腹之臣,此局何以解之?”
蔡謨淡淡的說道:“解局便在瑯琊王身上,我等只需韜光養晦,靜等時機即可。”
諸葛恢一點就通,隨即又搖了搖頭,道:“我聽聞天子已采納司馬珂的勸導,不再服用五石散,且有解毒之方,此事恐怕…”
蔡謨冷聲笑道:“但凡服用五石散之人,你可曾見過何人中途戒之?短期戒服,不但必將全身無力,形容憔悴,夜不能寐,焦躁不安,房事不能舉,心中如蟻爬,百般煎熬,必然熬不過,而后復服之。一旦復服之,則其劑量反而加倍,更甚往日…”
兩人都是說話說半截,但是大堂上的幾個主要人物卻全部聽懂了,眼中紛紛露出亮光來。
他們心中明白,一旦那一天到來,司馬珂就必將成為第二個祖逖,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