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營之后。
李農和姚弋仲兩人終究還是覺得那排水道破綻太大,司馬珂不應該犯此錯誤,故此含糊其辭,不愿意做決斷。
石斌見得兩人都是此般態度,心頭也猶豫,于是此事便暫時擱置了下來,晉趙兩軍依舊處于僵持狀態。
然而,沒過幾天,發生了兩件事,令石斌再次心思浮動了起來。
第一件事,便是黃河開始解凍了。這意味著,后續的糧草輜重想直接通過河面用車馬運送是不可能的了,那么東燕城下的四萬多兵馬變成了孤軍。四面又被司馬珂堅壁清野,連個人影都看不到,更不要說去劫掠百姓的糧食了。
第二件事,那就是司馬珂加強了東面的防守。那貼在城墻下探聽城樓上消息的斥候,明顯的聽到司馬珂半夜巡查時,發現將士有打瞌睡偷懶的現象,當場鞭笞了十幾人。到了次日,夜里的守城將士比之前多了一倍。之前不過兩一百余人,現在變成了五百多人。
司馬珂加強了東門的防守,意味著李農和姚弋仲兩人懷疑排水道的破綻是司馬珂的誘敵之計,純粹屬于多慮。石斌后悔得捶胸頓足,感覺錯失了一大良機。
又經過幾名心腹將領的分析,覺得此兩人是千年的王八萬年的烏龜,已經成了人精,說來說去,兩個老狐貍就是不想擔責而已,才會推脫說是司馬珂的誘敵之計。
石斌心底將姚弋仲和李農兩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但是后悔也沒用。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便是要派一只精兵,自排水道中突入城內東門附近,再突襲城樓,擊潰那些猝不及防的守軍,打開城門,然后以鐵騎攻入城中,殺司馬珂個措手不及。
但是此刻司馬珂已經加強了東門的防守,再行此險著,風險便大了許多,成功的幾率也變小了許多。石斌只能暫時作罷,但是卻派人嚴密盯守東門城樓的動靜。
就這樣,又過了十余日,黃河的冰面化得越來越快,石斌的心中也越來越焦躁。
就在此時,盯守東門城門的斥候傳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晉軍在東門的防守再次松懈了下來。可能是見得東面一直沒有動靜,不但每班防守的兵馬恢復到了兩百多人,那些晉軍打瞌睡的現象又出現了,站在城墻上,還能聽到打呼的聲音,還有晉軍圍著火堆一邊烤火,一邊談笑風生。
這一次,石斌不再愿意放棄絕佳的機會,當即便召來李農和姚弋仲,討論破城事宜。
姚弋仲還是一貫的態度,堅決不同意,認為是司馬珂的誘敵之計,而李農見得石斌的神情十分堅決,也不好得罪他,只得說道“燕公乃主將,自作決定即可”。
有了李農這句含糊其辭的話,石斌當即不再有半點猶豫,立即就安排了襲城行動。
石斌的計劃,先從羯人將士中挑選精銳三百余人,為敢死先登,自排水道之中進入東燕城東門附近,然后自城內登城從背后偷襲猝不及防的守軍。石斌和李農則聚集三萬兵馬在東門城外等候。待得敢死先登占領城樓之后,立即吊起千斤閘門,打開城門,放羯人騎兵入城,一舉破城,甚至就此擊殺司馬珂。
由于姚弋仲一直不同意石斌的計劃,石斌便給他安排的任務是率八千騎兵,守在城外,隨時準備追襲晉人的逃兵。
其實,在石斌心中還有個小九九。若是司馬珂出城而逃,姚弋仲攔截住了司馬珂,也是石斌這個主將的主要功勞,但是若姚弋仲被司馬珂逃脫,石斌便要追責問罪了,一泄心中之恨。
姚弋仲見得石斌以主將的命令直接下決定,也不再堅持,只得微微嘆了口氣,聽令而為。畢竟他不用入城,萬一石斌真的失敗,至少他還可保住性命。
經過一番的詳細安排之后,石斌的破城計劃終于制定了下來。
畢竟,按照石斌的推演來看,就算晉軍真的是誘敵之計,他們也最多只是折損三百多的敢死先登。雖然說一兵一卒都彌足珍貴,但是以三百多的羯人精銳,去賭這場大勝,還是值得的。
而姚弋仲和李農兩人,也是推演到這一點,確認此戰的風險可控,才沒有激烈的反對。
夜近三更。
此時已是農歷二月二十,天空之中圓月早已缺了一個口子,但是仍舊比較明亮,正適合夜襲。
寒風瑟瑟,空氣之中渲染著一股肅殺之氣。
羯人大營之內燈火通明。
石斌手按長劍,站在大帳營之前,仰望著蒼穹,凝立不動,。
在他身后,數以萬計的羯人步騎正陣列嚴明,肅然而立,隨時等待他的號令。
而在他的身側,三百余名羯人敢死先登披堅執銳,蓄勢待發,殺氣騰騰。
這些敢死先登都是各軍之中最精銳的百戰老兵,不但武勇過人,而且廝殺經驗極其豐富,都是能以一當十的狠人。每個人身上都披著厚重的黑色鎧甲,腰懸環首刀,背負五石大弩,光這一身裝備就達五六十斤,但是眾人卻似乎是輕裝上陣,顯得十分的矯健。而更為可怕的是,他們的眼中都閃爍出要吃人一般的兇狠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如同一群野獸一般。
三更的梆聲響起。
石斌刷的拔劍而出,低聲吼道:“敢死先登,出發!”
三百余名精銳的羯人敢死先登,在一名校尉的率領之下,立即向東燕城東門涌去,步子雖快,腳下卻很輕,只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的聲音。
眾羯人敢死先登全身都是黑盔黑甲,如同一片烏云般涌到東北角的,借著夜色的掩護,站在城樓上根本看不清。
很快,眾羯人敢死先登便全部鉆入了排水道之中,兩個人一組,低著頭,貓著腰,魚貫而進。行了十數步遠,那前頭的先登校尉便從掏出一根大鐵棒,將那銹壞的鐵柵欄用力一撬,便撬下一大塊來,隨后連撬幾下,那鐵柵欄便直接被撬倒在地,濺起一小片水花。
眾羯人不顧臟臭,又繼續向前行,依舊將第二道鐵柵欄撬倒在水里,前面便再無阻隔,遠遠的可見到那排水道的出口,那邊一片靜寂。
很快,眾羯人便奔到了排水道的出口,一名精悍的羯人率先一躍而出,站在出口的岸邊上,四處張望了一下,見得四周并無異常,這才回頭對排水道里的羯人一揮手。
隨后,三百多羯人敢死先登,相繼從排水道中躍出,然后在岸邊迅速列隊。
此時,若從稍遠處望去,可見得一群漆黑的人影在那排水道的岸邊集結,如同一群鬼怪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羯人敢死先登迅速列隊之后,然后趁著夜色,便飛速的往前面的街道涌去,撲向東門城門。
街道上一片靜寂,沒有半個人影,也沒有半點聲音,因為司馬珂早已將城中的居民全部遷移到了滎陽郡一帶,其實整個東燕城就是晉軍的大軍營而已。
街道不過五六十米長,眾人一陣狂奔,很快便到了街道的出口附近。
就在此時,前頭突然亮起了一片通紅的火光,凌亂了眾羯人先登的眼睛,那領頭的羯人校尉急忙喝了聲“停”,背后的羯人將士迅速的停了下來。
那羯人校尉眨了眨眼睛,適應了一下前面突然冒出的明亮的火光之后,抬頭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頭頓時涼了半截。
只見前頭,突然涌現出了數百的晉軍甲士。前頭的晉軍以一人多高的大鐵盾搭成一座銅墻鐵壁,頂上也搭起了天棚,從那盾牌的頂部凹處之間,又伸出了一枝枝鋒利的透甲矛刃,閃爍著幽冷的光芒。眾晉軍完全將街道口堵得水泄不通,根本無法通過。
那羯人校尉嘶聲吼道:“中計了,原路退回!”
眾羯人敢死先登都是訓練有素的悍卒,立即后軍變成前軍,迅速的向來時的路上迅速的退去。然而等到他們退到后面的街道口時,那羯人校尉心中徹底的涼了。
在他們的后面,同樣又有數百的晉軍,以同樣的陣列將他們的后面的入口也堵得死死的,別說過人,恐怕一只老鼠都竄不過去。
前堵后截,三百多名的羯人敢死先登,頓時成了甕中之鱉,籠中之獸。
“拼了,哪怕拼出去一個給燕公報信也成!”那名羯人校尉吼道。
羯人一向悍不畏死,而且現在也沒有退路,更加上這些敢死先登無一不是看慣生死的百戰精兵,聽得那羯人校尉此般怒吼,也跟著齊齊發出了怒吼的聲音。
隨后,在那羯人校尉的率領之下,三百多羯人敢死先登,如同三百多只兇猛的野獸一般,發出嗷嗷嗷的怒吼聲,惡狠狠的朝前面的晉軍撲了過去。
咻咻咻 弩箭如雨!
那弩箭不只是從前頭飛來,而且兩旁的屋舍的頂上,也射來連綿不絕的弩箭。
屋舍的頂上,站滿了晉軍的弩箭手,端著十石大黃弩,朝街道上便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攢射。
在這種近距離而且極其密集的箭雨之下,無遮無擋的羯人,縱然身穿重甲也無濟于事,只聽慘叫聲接連響起,轉眼功夫,羯人便死傷了大半。
一波弩箭射罷,緊接著又來了一波,兩波箭雨之后,三百多羯人就在這種密集的勁射之下,全部死傷殆盡。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街道上便橫七豎八的躺滿了羯人的尸首,堆積如山。
前面的盾陣呼啦啦的撤了開來,一群身著重甲的晉軍沖了上來,兩人一組,奔到一具尸體之前,先拔刀對著咽喉處捅上一刀,然后便迅速的抬了下去。
很快,一具具羯人的尸體,被穿喉之后,再抬了下去,眼看便抬走了大半,意外發生了。
只聽一聲怒吼,那名羯人校尉的尸身突然動了,一躍而起,手中的戰刀便狠狠的刺入了來抬他腿的晉軍士卒的咽喉之中。
旁邊的晉軍頓時一陣大亂,紛紛舉刀對他就是一陣亂砍亂刺。
那羯人校尉極其悍勇,一擊得手,剛剛拔出利刃,便被亂刀砍中了左腿部和臉門,但是依舊拖著受傷的腿,不顧滿臉的鮮血,怒聲吼叫著,舉刀奮力劈砍,又一名晉軍士卒的腿部被他一刀劈中。
邊上另外一名晉軍又是一刀劈中了他的左臂,那羯人校尉順手一刀,又砍中了那晉軍的脖頸,將那晉軍劈倒在地,那名晉軍士卒也當場陣亡。
隨后,他的右腿也被劈中,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又被人在咽喉上補了一刀,狠狠的釘在地上,終于掙扎了幾下,再也動彈不得。
原來這名羯人校尉自知無法沖出重圍,為了逃出報信,索性就倒地裝死,其他羯人便倒在他的身上,想要借此蒙混過關。
誰知道晉軍做事如此狠絕,弩箭射殺完畢之后,還要再在咽喉補上一刀,徹底斷絕了他的活路,才會奮力相拼。
除了這名羯人校尉,后面又出現了幾名裝死的羯人悍卒奮力反撲。只是有了那羯人校尉裝死在前,眾晉軍已經有了提防,都是先把手腳各砍一刀,再刺咽喉,再抬出去。裝死的羯人雖然竭力反抗,但是終究無濟于事,還是成了刀下之鬼。
很快,羯人的尸身便被抬到了城中大街上的一面獵獵飄揚的纛旗之前。
纛旗之下,火光通明,司馬珂全身甲胄,手執大戟,端坐在翻羽神駒的背上,等待著前面的消息。
見到那一具具尸身抬到面前,他隨意檢查了一遍,便發現部分羯人的箭壺之中,都有綁著油布的火箭。
很顯然,羯人是通過放火箭的方式,前來通知城外的大軍。
司馬珂當即下令:“速速換上羯人的衣甲,假裝廝殺一炷香的功夫,然后再放火箭,吊起城門,放羯狗入城!”
在上千的袍澤的協助之下,三百多晉軍將士立即迅速的換上了羯人的盔甲,包括羯人的兵刃、弩箭一起,然后迅速的奔往了東門城樓。
隨后,司馬珂又讓眾將士將羯人的尸體全部抬出街道,又用水將地面上的血跡沖洗了一遍之后。
三百多假冒羯人敢死先登的晉軍,很快便奔到了東門的城墻之下,然后登上了木梯,迅速的爬上了城墻。
城樓的城墻,原本是有磚石梯道的,但是司馬珂用上次挖地道和土坑得來的泥土,將東門城墻加厚了一層,梯道也被泥土所覆蓋,只架上了十數架木梯,通往城樓之上。
三百多人上了城樓之后,然后便嗷嗷嗷大叫著,撲入朝那城樓上的守軍廝殺而去。
與此同時,跟在后面的晉軍將士,則將那登上城樓的十數架木梯,全部抽了上去。這樣一來,城樓與城內便隔絕開來。
城樓上的守軍,早已得到消息,見得那假冒羯人的晉軍將士撲殺而來,也假裝一陣大亂,大聲的叫罵著,怒吼著,廝殺著,亂成了一團。
嗚嗚嗚 隨后,示警的號角聲沖天而起,響徹了整個東門城樓的上空,喊殺聲、兵器的叮叮當當的碰撞聲、慘叫聲,也隨之而起,極其熱鬧。
漸漸的,城樓上的喊殺和廝殺聲逐漸弱了起來,一個個守軍將士的身影,隨著慘叫聲倒了下去。
咻咻咻 十數枝火箭射向了天空,將東門城樓的天空都照亮了。
隨后,千斤閘門也被緩緩的吊了起來,露出寬大的城門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