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東,丹陽郡城門口,熱鬧非凡。
城門口,宿衛軍旌旗如云,甲衣如雪,刀槍嚴明,陣列如山。在宿衛軍的前面正間,數以百計的宿衛護衛著正儀仗車馬,在最中間的大纛之下,一輛金鑲玉飾的車駕顯得格外顯眼,大晉小皇帝司馬衍端坐在車駕上,旁邊立著王導,再往前兩旁分別佇立著侍中司馬昱,散騎常侍司馬晞和司馬沖、光祿勛何充,太常卿謝裒,廷尉紀友等人,亦分列兩邊。
御駕親臨,難得一見,繁華熱鬧之又增添了幾分肅穆之意。
而城門之內,自城門甬道而始,兩旁百姓夾道相迎。
如此恢弘的陣勢,只為迎接大破羯騎,斬石趙四王子、秦公的司馬珂及眾羽林騎將士。
歷陽太守袁耽奏報石趙揮師南下,兵犯歷陽,令朝野為之震動,尤其是揚州一帶的士族和百姓更是為之震驚和擔憂,歷來兵災勝過洪水猛獸,若是羯趙真的渡過長江,殺到揚州,將是一場空前的浩劫。
如今聽聞羽林騎以少擊多,擊退強敵,建康百姓無不為之歡欣鼓舞。尤其聽說,領兵打出這一史詩級大捷的居然是人稱大晉第一美公子的元謹公子,建康百姓更是萬人空巷,想要一睹傳說中的元謹公子的絕世風采。
詩詞名動京師,俊美無雙,又以少擊多打了大勝仗,才是最吸引人的噱頭。若是只是個粗豪大將打了勝仗,未必會有這么多人來看熱鬧。
故此,丹陽郡城門口,已經是人山人海。
叩嗒嗒~
隨著一陣隱隱傳來的馬蹄聲,百姓們開始騷動起來了,紛紛翹首朝南面望去,連門口的宿衛軍和文武百官也忍不住抬頭張望。
只見天際之處,突然涌現出一朵五彩的云彩,朝城門奔涌而來,云彩越飄越近,逐漸可看出是數以百計的騎兵縱馬而來,一面面旌旗在風獵獵招展。
當那面繡著“大晉羽林騎”的幡旗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時,人群里已有百姓歡呼了起來。
遠遠奔來的兵馬似乎也已經發現了城門口迎接的人群,紛紛舉起手的長刀,斜刺向蒼穹,形成一片閃亮耀眼的森嚴,顯得格外壯觀。
大旗之下,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面如冠玉,英氣勃勃,率眾呼嘯而來,疾奔到城門近前,眼看即將奔近迎接的隊伍,那少年驀地一勒韁繩。
希聿聿~
隨著一聲暴烈的駿馬嘶鳴聲,那西極戰馬的前蹄忽地高高的揚起,然后再頓了下來,馬背的少年卻如同與馬連成一體,身形穩如磐石,勒馬而立。
隨后又響起一片響徹天地的馬嘶聲,身后的三百將士也整齊的勒馬而立,緩緩的停了下來。
剎那間,天地之間一片靜寂,所有人的視線都集在前頭那少年的身。
這一刻,他萬眾矚目,榮耀無限。
緊接著,那少年策馬緩緩的穿過兩旁長長的人群,在離司馬衍二十步外勒住馬腳,翻身下馬,矯健的身形疾奔到司馬衍及眾官員之前,落落大方的向前彎腰一拜。
“微臣司馬珂,拜見陛下!”
司馬衍怔怔的望著司馬珂,神色凝重,緩緩的站起身來,一步步登下車駕,走到司馬珂面前,一把扶住他的雙臂,聲音也變得激動起來。
“皇叔今番立此大功,功追冠軍侯,朕心實慰…皇叔一路辛苦,且與朕同乘此車,一同入城!”
與皇帝共乘車駕入城?歷史與皇帝同乘一車的不是沒有先例,只是無一例外都不得善終,而且流傳下來的名聲都不佳,例如西漢帝曾讓宦官趙同與其共乘車駕出行。
司馬珂瞬間懵了,呆呆的望著司馬衍,只覺得這小皇帝是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囁嚅道:“微臣死罪,微臣不敢!”
司馬衍神色一肅,冷聲道:“皇叔莫非欲抗旨?”
說完大笑,一把拉起司馬珂往車駕走去,司馬珂無奈之下,只得半推半的被司馬衍拉上了車駕。
四周的群臣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倒是大司馬王導是洞庭湖的麻雀,見過世面,沉聲喝令道:“奏樂!”
在司馬珂與司馬衍登車駕的那一刻,鼓樂聲沖天而起,畫角聲連綿不絕,城門前的數以萬計的百姓和將士紛紛歡呼起來,那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充溢了整個天地之間。
這樣,司馬珂與司馬衍乘車駕在前,王導等人文武百官乘車跟隨在后,往后則是護衛的宿衛軍,再往后則是羽林騎將士。
與天子同乘一車,這是何等的榮光!
司馬珂裝作不經意的一回頭,雖只驚鴻一瞥,卻將百官的神情盡收眼底。
有艷羨者,有嫉妒者,有鄙夷者,還有不忿著…
而背后的羽林騎兵,卻無不為自己的統領自豪,一個個士氣高漲,神采飛揚,大有春風得意馬蹄輕的氣勢。
司馬珂轉過頭來,朝兩邊的人群望去,然后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紀笙,依舊是一副女扮男裝的打扮,身邊跟著幾個婢女和僮仆,正朝這邊奮力的揮著手,臉上沒心沒肺的笑著,整一個傻白甜模樣。
司馬珂不禁笑了,心頭莫名的涌起一股開心的感覺。
只是,他沒注意到,人群里還有一雙眼睛,也眼巴巴的望著車駕上的他,眼中神色同樣癡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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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下來,建康城內的茶樓酒肆生意都極其火爆,秦淮河和青溪兩岸的妓寨,還有河面上的畫舫,更是燈火徹夜不息。
而元謹公子的大名,更是傳遍整個建康城,婦孺皆知,更有好事者文人士子,將司馬珂大破羯騎的故事大肆渲染,發揮無限的想象空間,吹得神乎其神,成為士人們最佳的酒后談資。
全城歡慶,只道是躲避了一場浩劫,卻不知道這場浩劫原本就是編造出來的。
數日之后,大晉小皇帝司馬衍,在太極西堂密見了大司馬王導。
這是一場莊重,而又充滿尷尬的會見。
歷陽郡的故事,袁耽知道,司馬珂知道。王導也明白,司馬珂不會欺騙小皇帝,暗地里也自然會告知小皇帝真相。
袁耽在說謊,王導也在說謊,司馬珂知道并默認了他們說謊,司馬衍也知道并默認了他們說謊,王導也知道司馬衍知道了他們說謊,而司馬衍也知道王導知道了他知道他們說謊。
但是雙方都心照不宣。
因為這次的謊言,從政治角度,四個人都是得利方,都是贏家。
王導贏得了江西;袁耽避免了被問責;司馬珂自然不用說,功勞幾乎一個人獨占;對于司馬衍來說,不光可以名正言順的進一步扶持司馬珂,更因為這場子虛烏有的史詩級的大捷,提升了東晉子民的士氣,提升了宗室在朝野中的形象,無疑便是提升了皇權。
唯一的輸家,便是庾亮,不明不白的,稀里糊涂的,就丟了江西之地。
如今的司馬衍,精氣神已比之前好了許多,面對王導不再像三四年前那般惶恐,詔書上不再寫“惶恐”之類的詞語,中書省起草的詔書,也不再稱“敬問”。
如今,自從加元服之禮后,司馬衍已逐漸開始正君威,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沒有什么君與臣共天下。
司馬衍臉上露出激動的神情道:“大司馬此番奉命于危難之際,率大軍出征,擊胡人于江北,敗石季龍于歷陽,使得江南之地千千萬萬的百姓免于浩劫,功勛卓著,光耀千秋,朕心甚慰。朕有大司馬,便如昔日齊有管仲、燕有樂毅、漢有蕭何,劉玄德有諸葛孔明,一見大司馬,縱有千萬般險阻,心中亦安。”
王導雖然是政治場上的千年老狐貍,黑山老妖,被司馬衍這一番假模假樣的恭維,老臉也是微微一熱,急忙道:“此乃天子洪福,假托微臣之手耳。”
司馬衍神色依舊真誠而激動:“朕欲拜大司馬為丞相、都督中外軍事,還望勿辭!”
丞相之職,久已不設,歷史上能拜為丞相者,無一不是聲名赫赫者,又加上都督中外軍事,意味著王導在名義上是軍政大權一把抓。
其實,這兩個職位對于王導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增加個人和家族名聲而已。相權早就掌控在王導手里,拜不拜相沒什么區別。至于軍權,該歸他管的還是他管,比如中央軍。不歸他管的,比如庾亮手里的六州軍馬,無論王導什么職務,都不會由王導掌控。
王導連續推辭了三次,司馬衍堅持了三次,最后王導只得屈服,接受司馬衍的封賞。
接下來司馬衍開始轉到正題:“此次歷陽大捷,永康亭侯、騎都尉司馬珂亦功不可沒,朕欲拜其為羽林中郎將、領羽林監及羽林郎,封都鄉侯,羽林中郎將之職,定為右第四品,不知丞相意如何?”
羽林郎?
王導的神情不禁微微一變。
今天出差,來不及更新第二章,所有晚了點,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