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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斬我頭顱,以謝天下

  佛殿之中,恐怖的氣息溢散,有黑氣與佛光互相制衡。

  那幾欲起身,震的整個佛殿都微微顫抖的金身大佛,再度緩緩坐回了那座蓮臺。

  這時候,那本來滿腔怒意的火焰,卻在他的身上漸漸消退了下去,仿佛剛才并不是其本意一樣。

  宏偉的佛音,再度傳出,語調悠長,使人如沐春風:“諸位,抱歉了。”

  “此次致使你們落入如此險境,是我道衍一人之過失,倒是連累了各位。”

  “不過說起來,這上千年的恩怨,也該做一個了解了。”

  “諸位莫憂,負罪千年,我已思慮清楚,今日哪怕拼著身隕,本座也要帶著這孽障一同寂滅,以恕我千年業障!”

  金身大佛眉眼低垂,似是在竭力壓制著某種事物一樣,同時他的語氣中帶著決絕,好似做出了某種決定。

  而看到他現下這副面貌,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洛離神情戒備,握著劍柄,有些警惕的看著那尊端坐于蓮臺之上的金身大佛。

  “此番面貌,和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個中緣故,到底是因為什么?”

  青年心中籌謀,沒有頭緒。

  但很快,他就清楚了。

  自稱道衍的金身大佛,才剛嚴肅說完之后,那被強行壓下的黑氣,竟又慢慢浮現而出。

  與此同時,這張神情平靜的面容上,竟又浮現出了方才面帶怒意的憎惡表情,一體兩面,顯得極為詭異。

  “道衍,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都已經過去千年了,難不成你還想不明白么?!”

  “你千年前擺下那往生寂滅大陣,叫這靈臺道場滿門上下,都為了助你證道,而隕落當場。”

  “你明明已經迎合了我,只需要與我合一,再進一步,你就能完美渡過這人劫,成為一尊三劫盡過的人道至尊,與那元天至尊一樣,成為真正不朽不滅的存在,何其快意?”

  “為何,要一直將我拒之于外?!”

  黑氣溢散,這大佛又開始散發著陰森的氣息,一雙瞳孔泛著冷意,空洞的望著前方,帶有怒意。

  嘶啞難聽的詭異聲音,回蕩于大殿之中。

  此時哪怕是再蠢再笨之輩,也能明白,掌控這金身大佛的,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意志。

  二者一正一邪,不分高下,以至于只能將彼此困鎖于其中,誰也不能自拔。

  這鬼佛帶著怒意的一番話語,落入到洛離他們的耳中后,無疑是掀起了一陣滔天巨浪,讓那本就精神緊繃的心緒,突然為之一震。

  “千年前的往生寂滅大陣,不是那靈臺佛主為了抵御佛敵,方才擺下的么?”

  “這可是鎖妖塔的修遠禪師臨死之前,親口所言,難不成...”

  洛離此時,突然感覺有些荒謬。

  擺下往生寂滅大陣的,百分百是當年的靈臺佛主。

  可關于那來犯的大敵,卻是沒有任何記載,就連貴為人道絕巔的鎖妖塔首座,都未曾聽聞一分,只是自靈臺佛主的口吻中,方才得知的。

  難不成...

  洛離抬頭,緊緊的盯著神色不停轉變,一會兒散發無量佛光,好似普度眾生,一會兒又陰氣森森,又憎又怒的佛像,心中升起了陣陣寒意。

  這尊大佛,莫不就是靈臺佛主本尊不成?!

  心中有了猜測,果然下一瞬二者掙扎交鋒之時,所透露出的信息,給了他佐證。

  金佛露出慈悲之色,面帶沉痛的道,“正是因為一朝不慎,被你帶偏,所以本座這整整千年,都沒有一日可以釋懷。”

  “你是我,但我卻不是你,一體兩面,你這孽障致使我一念之差,導致我靈臺滿門寂滅,你還問我為何將你拒之門外?”

  佛音震蕩,梵音化為叩心之問,句句直入人心。

  但顯然,那鬼佛并沒有絲毫在意。

  聽完金佛所言,面容變化的鬼佛仍舊陰陰的笑著,“不愧是曾經名震天下的佛主,明明是自個兒渡不過這劫難,從而叫我在你神魂之中誕生,你我二者不分彼此,卻被你說的這般冠冕堂皇。”

  “修佛的,都是道貌岸然之輩!”

  “這嘴上的功夫,斗了千年,果真不凡。”

  佛像面色變化,蓮臺之上的身影每一開口,都使這佛殿的壓力更甚一分。

  洛離此刻心頭都有壓力,更別說是慕靖肖他們了。

  眼下本就在之前被化為牽線木偶般的白蓮教大宗師,那三個身受重創的,此時位于這暴風圈內,更是被壓的奄奄一息,一看就是命不久矣。

  只有那掙脫束縛的徐旭陽和慕靖肖,還算能夠扛得住威壓,不至于當場斃命。

  這就是典型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此時已經確定,這佛像金身就是靈臺佛主,而這佛主千年之前,可是貨真價實的天人境高手。

  如此高手,哪怕只是斗法之中泄露的一絲余威,都足以將天象境徹底抹殺了,此刻洛離和剩下的高手還有命存在,歸根結底,不過只是因為那靈臺佛主的善念,還在保著他們。

  不然,就算洛離成就了武道二品,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喘著粗氣,洛離眉頭震驚之色,已是溢于言表。

  通過這佛像自身兩道神念的交鋒,再結合之前的信息,洛離哪里還能不明白!

  這靈臺宗的寂滅,竟是靈臺佛主一手造成的,而那陰氣森森的鬼佛,也不是什么所謂的佛敵,而是和他一體的心魔!

  “荒謬!”

  第一時間,洛離心頭就升起了這荒唐的念頭。

  但事實卻無法令他不去相信。

  因為這二者的對話,幾乎都將事實貼在他臉上了。

  沒想到,這千年前輝煌一時的佛脈大派,竟是最終栽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想起修遠禪師慨然赴死,殘魂之中徹底釋然的神情,洛離不禁生出了些寒意。

  不管是因為何種原因,這靈臺佛主做下了如此行徑,他都枉為這佛門一代魁首!

  但不管洛離如何去想,現在事情的進展,都遠遠不會以他個人的意志掌控。

  “道貌岸然嗎?”

  “確實,本座修成天人,與世同君,可終究還是愧對自己所參的禪!”

  “佛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這世間又怎可能放下屠刀,便能成佛啊...”

  靈臺佛主的神念,露出幾分悵然。

  這靈臺道場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確實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這點,他辯駁不得。

  想起悠久之前的歲月,這靈臺一脈萬佛朝宗的盛況,靈臺佛主金身眉宇間,無時無刻不透露著痛苦的意思。

  當時自己何等意氣風發,修佛道,掌一脈禪宗,修劍道,得元天至尊傳承,獲其佩劍,天下無雙!

  一百載,連渡天地二劫,成為莫說是元天界,就算是數遍九天十地,都是少有的天縱之才,大道巨擘!

  他的禪意曾經令多少大賢高僧自愧不如,他的道心,曾被世人認為是最為堅固的,連他自己都這么認為!

  沒有人會覺得,他會倒在最后的心魔人劫之中,所有人都認定他將會是繼元天至尊之后,元天界的新一代人道至尊!

  可靈臺佛主卻倒了。

  心魔自生,禪心蒙塵,不攻自破。

  人劫陷落于紅塵之內,千絲萬縷,而靈臺佛主為佛脈魁首,掌一方大宗,可謂是深陷其中。

  他靜坐沉思了百年,本以為會徹底捋順,卻不想道行不夠,始終明悟不得最后一道門檻,以至于不進反退。

  照這樣下去,早晚自己會深陷其中,無可自拔,靈臺佛主對此心若明鏡。

  也就是那時候,他被心魔遮掩了心神,卻不自知。

  而當他靜坐思考了整整三天三夜后,最終卻做出了一個,令他后悔到如今都不能釋懷的決定。

  那就是為了證成三劫盡過的皇道至尊,他竟一時昏了頭,意圖斬塵緣,由佛入魔,以魔道化出這最頂尖的道果!

  想要修成真佛,靈臺佛主道衍,用了整整三百八十七年,歷時千辛萬苦,才佛心通明,化為一世真佛。

  可由佛入魔,他卻僅僅只用了一剎那,就成了。

  事實證明,他做到了。

  以莫須有的佛敵,哄騙了整個宗門門徒,獻祭了往生寂滅大陣,就連當時遭遇神魔災禍的整個北玄域,都是這么認為的。

  他騙過了所有人,但卻沒有騙過自己。

  就在道衍看著那滿門上下的門徒們,對那由自己扯出的彌天大謊深信不疑時,他那顆狠厲的心,卻是動搖了。

  滿門就義赴死,只為滅了那佛敵,不叫人間動蕩。

  所有人都是這么認為的。

  本來靈臺佛主道衍,完全可以借此脫身,斬去枷鎖,坦然接受心魔,道我合一,從而一步踏出入云端,再回首成就至尊之位,笑傲整個九天十地。

  但,他終究問心有愧。

  在最后關頭,道衍看著滿門空蕩蕩的白骨,后悔不迭,從而親手斬了唾手可得的大道,將那已經成型,魔焰滔天的心魔,囚禁于了自己的金身之中。

  禪心最后殘存的一點愧疚,破了他的道果,使他的心魔徹底成形,化為了惡念與他糾纏,叫他金身受損,此生難以更進一步。

  時至如今,已是千年。

  千年的交鋒,作為與他同為一體化出的心魔,僅憑借著道衍一人之力,根本難以將與他同根同源的心魔祛除。

  所以為了一個時機,他足足等到了今日。

  一邊感慨著,靈臺佛主道衍的目光,不禁也一邊停留在了洛離的身上。

  作為此前由自己親自留在鎖妖塔的靈身,他對于這一身黑衣,有人道氣運加持的青年,并不陌生。

  事實上,自從洛離被修遠贈與佛主靈身時,道衍就已經關注到他了。

  “千年的夙愿,當在今日徹底終焉。”

  “你是我,我亦是你,我之決絕,你如何能不曉得?”

  “不要再去空想什么至尊之位了,本座今日算過,這佛殿,當是你我最后的葬身之所。”

  金身大佛盤坐于蓮臺,滿身金光溢散,強行將那不停溢散的黑氣徹底壓制住,隨后雙掌合十,背后日輪盤旋,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那雙慧眼之中,一片平靜,哪怕山海傾覆,都不足以讓其注視哪怕一刻。

  “道衍,你這個瘋子!”

  “放著成宗做祖的大道不走,非得以身做囚,禁了吾足足上千年,也禁了你自己足足上千年,到底是圖什么?!”

  “靈臺宗的三百余條列入門墻的門徒性命,你都可以為了自己的道罔顧,今日又裝什么圣人!”

  “大道近在眼前,為何不推門而入?”

  “只需將這些螻蟻斬殺,就不會再有人知曉我們的底細,到時候你就算是再造西天,也沒人管你,依舊會有無數虔誠佛眾,跪拜于你,稱你為真佛!”

  “不過是三百多條弟子的命罷了,對于三劫盡過的至尊位來講,到底哪個更重要,難道你到了如今,還是分不清楚嗎!”

  這可怕的決心,顯然將那心魔給唬到了。

  于是乎,滾滾咆哮隨之響徹而起,數百張死寂的僧人面龐,化作鬼魂畫面不停浮現,似乎是想要將道衍的禪心再度激起波動。

  只可惜,靈臺佛主思考了千年,他早就思考清楚,到底該如何去做了。

  眼下這心魔此舉,非但沒有起到作用,反而是火上澆油,更堅定了他要終結這荒唐局面的決心。

  道衍籌謀許久,短暫鎮壓了心魔,暫且掌握了主動權。

  隨后,他的雙眸直視洛離,下一刻便有梵音傳唱,在洛離一人耳畔響起:

  “小友,相見即為有緣,你得修遠之傳承,平了鎖妖塔之隱患,又有人道氣運加持,當為時代之主角。”

  “今日,吾靈臺道衍,贈你一道天大的造化!”

  “只希望你日后,不要走了本座的老路,搞得百般修持,盡作付水東流,最終禍及他人,只余一地狼狽。”

  話語最末,一聲輕嘆。

  隨后,那金佛托著的晶瑩小樹,突然綻放無量佛光。

  一柄古樸之劍,隨著這浩蕩佛光顯化,自那后殿之中,突兀沖天而起!

  “元天古劍,相傳為當年元天至尊所留,為三劫盡過的大能所掌之人皇劍。”

  “吾曾有幸得之,蕩滌群魔,立下赫赫功勛,今日將此劍贈與小友,只希望小友能持此劍...”

  話語逐漸高昂,金身大佛面色越發嚴肅,隨后雙掌合十,重重一喝,道:

  “斬我頭顱,以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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