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貞心頭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兒,正要發作,忽聽寧夏朗聲道:“恕寧某不能向弒父的禽獸行禮。”
寧夏聲音不大,卻震動全場。
安貞怒極,正待喝叱,他左下方侍立的黃姚佛厲聲道:“來人,將這無禮的妄人速速拖下去。”
不待幾名甲士近身,寧夏朗聲道:“寧某在神一有一同學,名為蘇冰云,便是明定之太子妃。聽說此消息后,寧某真是由衷之喜,打聽得太子妃被安頓在清風別苑,便想前去投帖約期拜會。
未料,才到清風別苑對岸的靜波湖,便瞧見那邊龍氣飄零。寧某自幼修望氣術,一眼看出那便是真龍之氣。
而真龍之氣…”
“抓住此獠,立即趕走…”
黃姚佛出離憤怒了。
喝令抓人已非是他的權屬,但此時為了安貞這最后一關,他也不得不赤膊上陣了。
進殿的甲士瞬間多了數倍,寧夏忽地立定當庭,不再躲避,朗聲道:“寧某自束發受教以來,便知忠君愛國,今日便以此微渺之軀,殉了大行國主,又有何妨?正所謂: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很快,幾名甲士便將他五花大綁了,安貞一張臉已經皺成了抹布。
黃姚佛一揮手,幾名甲士便要將寧夏拖下去,安貞朗聲道:“且慢,孤倒要聽他如何胡言…”
“陛下,勿要輕敵。”
黃姚佛及時傳音。
安貞傳音道:“非是輕敵,而是不得已為之。少師還不知道此獠詩名有多盛大,轉日,這兩句歪詩就要流傳天下。
今日若不讓他將話說完,來日,孤便渾身是嘴,也須說不清楚。再說,父皇是不是我殺的,別人不清楚,少師還不清楚么?孤就不信這沒影兒的事兒,任憑此獠三言兩語,就會變成真的。”
甲士退走,寧夏依然被綁縛,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他還真怕被拖下去,好在安貞如他預料中一般,還是從前那樣氣盛,顧忌名聲。
若遇到的對手是黃姚佛那樣的,這一招可就敗了。
便聽寧夏接道:“而真龍之氣只有國主才有,足可見國主便歿在清風別苑。龍氣消散如此之烈,足見國主非是壽終正寢。
天下皆知,清風別苑乃是太子妃駐地,自然也就是太子駐地。陛下駕崩于清風別苑,太子豈能拖得了干系?”
此話一出,滿場無不側目。
事發突然,殿中之人所得消息也極為零碎,眾人幾乎都是才聽說安平泰竟是殞命于清風別苑。
現在若承認安平泰死在了清風別苑,這根本無法對外解釋。
堂堂吳國國主,為何要在太子大婚前夜,趕去清風別苑,去到未來兒媳的居所?
若是不承認安平泰死在清風別苑,現在的關鍵是這一點根本瞞不住,安平泰后宮的幾位后妃,肯定已經聽到了風聲。
她們礙于地位,不可能站出來指摘此事。
可若是安貞當眾撒謊,成妃和吳妃肯定會當眾戳破。
畢竟,成妃和吳妃膝下的三皇子和六皇子,當初可是競爭過太子之位。
安貞登上國主之位,三皇子和六皇子的下場絕不會太好。
這個時候,成妃和吳妃不可能不放手一搏。
安貞只是稍遲疑了一瞬,黃姚佛就知要糟,這個時候,就該咬緊了牙關,一口否認。
反正,成妃和吳妃即便是懷疑,也絕沒有證據。
可這一遲疑,就讓所有人心里扎了刺。
當然,黃姚佛也絕不會因此而認為安貞愚蠢,實在是并不是誰都有當眾扯謊而能面色如常的本事的。
“大行國主便是在乾元殿龍馭賓天,區區小臣,焉敢胡言亂語,誹謗太子。”
大殿之上,高居正中鳳座上的太后,若不是寧夏搗亂,現在已晉升為太皇太后的鳳冠老婦,威嚴清冷的聲音瞬間響徹全場。
安貞的臉色瞬間平復,黃姚佛也悄悄舒一口氣,有太后一錘定音。
后宮絕無人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只要后宮無人興風作浪,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的寧夏,則只能化作齏粉。
寧夏暗暗嘆息,吳國太后跳出來,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大行國主安平泰和吳國太后關系不睦的消息,他也有所掌握。
他想的是,吳國太后不至于這么快就跳到臺前,只要他掀起一股風潮,事情當有回旋的余地。
現在吳國太后跳出來了,他的如意算盤撥不動了,只能等時間發酵,留下的暗子能起到作用。
“來人,將此獠給我拿下。”
黃姚佛厲聲喝道。
他絕沒想到橫在安貞登基路上最大的絆腳石,竟然是寧夏。
只要這塊絆腳石踢開,安貞登基的大道上將暢通無阻。
“且慢”
一道清澈的聲音傳來,仿佛鶯啼在清晨的山谷。
虢國夫人越眾而出。
寧夏心里如被針刺了一下,緊緊盯著虢國夫人,心如潮水。
安貞的眼神也直了。
他對女色的興趣不大,唯有虢國夫人,一見令他忘俗。
他不止一次想過,有朝一日要將此女納入禁中,日夜寵愛。
今日,是他的登基盛典,于人群中,他也是一眼看見了面帶戚容,人比花嬌的虢國夫人,心中頓時一片酥麻。
可他萬沒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壞他的事兒。
一想到虢國夫人和寧夏的傳言,他心中一陣絞痛,再看向寧夏時,雙目幾要噴火。
而殿前的一后三妃見得虢國夫人那豐美絕世的姿容,數雙鳳目皆射出寒光,高居鳳座的太后也冷下臉來,正要喝止。
虢國夫人先說話了:“妾能證明陛下今夜就在清風別苑。”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寧夏傳音道:“既云不見,又是何苦?”
他如何不知虢國夫人此番站出來,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虢國夫人沒理睬他,只覺壓在心頭的大石頭忽然松開了,心里只剩了兩句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句子:“敢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什么大局,什么未來,她都放下了。
欠他一命,還他便是。
“大膽刁婦,這里可有你說話的地方。”
王皇后怒叱。
他乃安貞生母,原是安平泰寵妃,自安貞登位后,她就被扶正作了皇后。
她和其他嬪妃一般,對虢國夫人怨恨極深.
自打數年前,虢國夫人頂著死去辰妃姐姐的身份,進入吳都后,便迅速被安平泰連連加封,成就了今日的虢國夫人。
后宮盡知,虢國夫人根本不是什么死去的辰妃的姐姐,不過是安平泰為避人耳目,而如此安排的而已。
虢國夫人雖無后妃之名,但安平泰對其恩寵,冠絕后宮。
就憑此點,后宮皆視虢國夫人如寇仇。
平素,虢國夫人隱在暗處,還被敵視。
今日如此緊要關頭,虢國夫人竟敢站出來說話,自然不能相容。
虢國夫人哀聲道:“陛下生前待妾恩重如山,如今陛下駕崩,妾不能見陛下含冤而崩。陛下昔年曾贈妾一枚兩心環。
可以憑借此物,感知陛下所在方位。昨夜,陛下所在方位,正是清風別苑方向。”
頓時,場中一片嗡嗡。
安平泰和虢國夫人的關系,整個吳都,連市井小民都知道。
如今安平泰身死,虢國夫人和吳國皇室的聯系就斷了。
誰上臺,對虢國夫人已經毫無意義了。
惟因如此,虢國夫人的話才極為可信。
“太后,父皇乃一國之主,豈能無聲無息而亡。再說,父皇有真龍之氣傍身,有結丹修士拱衛,若非遭遇不測,怎么可能突然無疾而終。”
三皇子安明揮袖大喊,聲音激動得發顫。
安平泰身死,安貞以太子之位登基,名正言順,順理成章,安明再是不滿,也只剩了滿心的絕望。
此刻,寧夏掀起風浪,虢國夫人隨后跟進,眼見著疑點越來越多。
安明猛地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再不奮力一搏,此生就沉淪了。
安明話音未落,六皇子安上也開口了:“三哥所言極是,父皇乃一國之主,不能寂寂而崩。若沒有明確緣由,天下臣民也不能信服。
還請太后公布真相,以正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