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蘭緊緊地抓著陸懷安,像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希望。
任誰也不知道,她一睜眼醒來,發現天地都變了樣的時候有多倉皇。
尤其很多人說的這些事,她完全不能理解。
什么她家全沒了,閨女跑了,兒子孫子孫女兒媳婦全死了…
這些事,她聽都不敢多聽。
不可能的,這一切肯定是場噩夢。
還好,她現在終于可以放心。
至少,懷安還在呢。
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有最孝順最聽話的陸懷安。
他一定,會像從前一樣的,好好地孝順她,伺候她,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想到從前的舒服日子,她全身都放松了。
雖然她不能理解,為什么他莫名其妙生了大兒子。
明明那個孩子…
想起這個,趙雪蘭又怕又驚,松開的手又重新抓住他:“懷安,這個孩子你一定不能要!他是來索命的!他是來索命的!”
“哦,索誰的命?”陸懷安垂眸看著她,似乎真的信了:“媽,你說,
他是來索誰的命的?”
難怪啊,后邊那些年,
她天天求神拜佛。
只要一病,
就會神神叨叨,
說有人要害她。
當時都不知道原因,只以為她是產生了幻覺。
卻原來,
只是她自己心虛。
趙雪蘭被逼得喉嚨一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
陸懷安微微笑了一下,
倒也不逼她:“媽,你剛來,可能很多事情不大了解。”
畢竟她出了獄,
大家伙都避著她,怕她,也不想接觸她。
很多事情,
都沒人與她細說過。
所以趙雪蘭只能偶爾的聽幾耳朵,
聽著別人的埋怨,
拼湊著這邊的情況。
只是越聽,就越是糊涂。
他們說的那些內容,
她連想都沒想過的。
她的女兒明明嫁得很好,兒子也過得舒服極了。
怎么完全對不上了呢?
明白了她的疑惑和不解,
陸懷安很體貼的,
叫來了幾個三婆六姑,
都是曾經跟趙雪蘭關系最好的姐妹。
看到故人,趙雪蘭精神大好。
還想著要跟她們聯絡聯絡感情,卻不料,
眾人開口就是劈頭蓋臉的國罵。
“你還有臉說想我!?”
“怎么不去死啊…”
“你這種人怎么還有臉活著的…”
到底是熟悉的人,
趙雪蘭梗著一口氣,咬牙罵了回去。
曾經缺失的內容,
也全部被補充完整。
在互罵互扯的一片混沌中,
趙雪蘭總算弄明白了。
今生,
已經不同往日。
明明都是一樣的家庭一樣的背景,一樣的兒子兒媳。
就因為陸星暉不一樣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趙雪蘭強撐著,竟然坐了起來:“他就該死!他該死!”
只有陸星暉死了,
她們全家人才會好!
她閨女不會跑,
兒子一家不會死!
當初她做的沒錯,他果然是個喪門星!
都不消陸懷安動手,
又驚又怕的娘家人瞥了一眼陸懷安,立即撲上去摁住死死堵住她的嘴,扇了好幾個大耳刮子。
“唔,唔唔唔!”
她們居然敢,居然敢!
趙雪蘭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想她一輩子養尊處優,真的從未吃過這種苦。
以前有人敢揪她家一根蔥,她兒子孫子都能幫她撐腰。
可現在陸懷安就站在旁邊呢,她們居然敢打她的臉!?
她驚懼交加地望去,卻驚恐地發現,陸懷安一動不動。
任憑他人怎么對待她,他都沒有絲毫動容。
痛苦?難過?
都沒有。
他甚至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像是在…
欣賞。
他在欣賞她的痛苦!
察覺到這一點,趙雪蘭整個人都懵掉了。
不,不可能。
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死命地朝他夠。
可是太遠了,遠遠的完全觸碰不到。
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了,陸懷安才拉開椅子,重新落座。
“其實之前,我是準備放過你的。”
她遭受的夠多了,這一世的趙雪蘭,陸懷安并不準備趕盡殺絕。
一個人的壽命是有定數的,除非尋短,否則趙雪蘭會一直這樣繼續活下去。
他只是不想她過得好,并不想自己雙手染血。
“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過來。”
簡直是,直接送到了他手里一般。
趙雪蘭痛苦地搖著頭,聲音嘶啞:“你,
你是妖怪…”
怎么可能呢,她的兒子孫子全死了,
他一家子卻活得好好的。
還賺了錢,還…
陸懷安盯著她,
慢慢地笑了:“我過得很好,你痛苦嗎?”
痛苦。
尤其是他兒女雙全,她更痛苦。
他就該死了兒子,被三個賠錢貨拖累,被那病怏子拖累,一輩子窮困潦倒。
“該死的是他!”趙雪蘭竭盡全力,扯著嗓子喊:“該死的是他,為什么死的是定遠,為什么!啊!啊!”
谷崢</span太過激動,她脫力了,口中淌著白沫,往后倒了下去。
醫生過來看過之后,說是氣血攻心,中風了。
趙雪蘭徹底癱了。
能聽,能看,不能說話。
這是曾經的陸保國得過的病,他癱在床上三年,沈如蕓陸懷安貼心照料。
熬了整整三年,趙雪蘭嫌棄得不行,連面都沒露過一次。
熬到燈盡油枯想見她一面,她也嫌埋汰沒有來。
只等到他死了,她才在他靈前哭了一嗓子。
趙雪蘭猙獰地瞪著眼睛,喉嚨里嗬嗬地出聲。
她想死了。
這樣的日子,她一天都過不下去。
尤其是那些人,還在她耳邊說著話。
“陸懷安如今真是過得好啊…聽說住的是別墅呢…”
別墅,別墅該是她一家子住的才對,該是定遠住的才對。
“沈如蕓成了什么…教授?哎喲媽耶,老厲害了。”
那病怏子,她怎么不死,她怎么不死!
“最厲害的還是他們那幾個孩子喲,唉,兒女雙全,多子多福呀!”
這話,趙雪蘭最是聽不得。
每每聽到,她都會瘋狂地掙扎著,雖然,永遠紋絲不動。
她被困在這具身體里,聽著那些刺耳的言語,痛苦得夜夜無法入眠。
就在這樣的光景里,她開始做些夢。
夢到這一世的所有記憶。
于是她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太痛苦了。
她的閨女不見了,失蹤了,一去不回。
她的兒子,孫子全死了,甚至,他們從前就是住在她這間屋子里的…
趙雪蘭怕鬼,非常怕。
怕到,曾經害死了沈如蕓肚子里的男娃,做了老久的噩夢,后半輩子經常燒香。
此時知道死掉的兒子兒媳曾住這間屋子里,她害怕極了,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內驚外懼之下,她精神很快頹敗下去。
她真的,只想死了。
可是陸懷安找的這些人,平日里不搭理她,只冷嘲熱訥說些扎心窩子的話,可是她一絕食,他們卻又積極起來。
陸懷安打了錢回來,讓他們盡管治。
于是天天就吊針,她不吃飯,也照樣能活得長長久久。
“哎喲,陸懷安可真有孝心!”
“是的哦,哎喲,趙嬸子你攤上這么個貼心的養子,可真幸福哦。”
趙雪蘭瘦削的臉上,慢慢淌下來一行淚。
她現在已經失禁,這么要臉的一個人,卻擋不住身體反應。
以前嫌棄埋汰陸保國的樣子,現在她全有。
甚至還不如他。
那時候陸懷安夫妻照顧著他,把他整得清清爽爽的,至少能見人。
可她呢?
等她察覺自己后背長了褥瘡,屁股也爛了的時候,趙雪蘭徹底崩潰了。
這些藥效果很好,她其實身體已經慢慢恢復了。
可是她啥都不愿意說,也不愿意動。
等啊等。
熬到一個沒有人的下午,陸保國偷偷來見了她。
他眼里再無從前的情誼,開口就是嫌棄。
他居然有臉嫌棄她!
趙雪蘭看不起他都兩輩子了,哪里受得住他的嫌棄,睚眥欲裂:“你…你也配…”
“嘖。”陸保國壓根懶得聽她說什么,很熟練地從她枕頭底下掏錢。
趙雪蘭掙扎著起身,想抓住他,像從前一樣狠狠刮他的臉。
“哦喲!”陸保國嚇一跳,她能動啦!?
他生怕被她抓住,等會有人來了就麻煩大了。
反正錢也已經到手了,他急急忙忙地掉頭就跑了。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趙雪蘭痛苦地哭了起來。
她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早知道…
一片絕望中,她慢慢扭過臉,看到了旁邊的一根褲帶子。
她半邊身子是麻木的,只能慢慢地挪過去。
一端綁在床柱子上,一端套到脖子上…
哐地一聲,她掉到了地上。
她不受控制地張開嘴,伸手去扯帶子,卻無濟于事。
眼前走馬觀花般掠過許多的畫面,最后定格在陸懷安仰起頭,脆生生叫她媽的樣子。
她想起,那是他第一次開口,叫得那么清楚。
而她,抬起手賞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野種!”還年輕的她眉目厲色,又恨又悔:“不準叫我媽!”
她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怎么可能喜歡他!
趙雪蘭的手慢慢垂下去,不再掙扎。
倘若,她能對他好一點點…
是不是…
是不是,是從一開始,她就錯了…
全都錯了…
得到噩耗那天,是一個大晴天。
陸懷安正在工地上看進程。
他們的商場,馬上可要收尾了,搞完裝修,就可以開業了。
聽完匯報,陸懷安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有人叫他,他才哦一聲:“嗯,好的,我這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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