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再多問兩句,但郭鳴的時間太趕了,還要去跟同事接洽安排災民,所以擺擺手說回頭再詳談。
他這些天是忙的頭暈眼花的,跟著領導到處跑。
這邊一確認,郭鳴騎了車就跑了。
村里就由陸懷安逐一去打招呼,跟村長村支書好好商量了一下。
村民們都知道了村里將會來災民,各自做了些準備。
地面再三清掃,有雜屋的也收拾收拾,往里頭放張床,好歹不用住荒郊野外不是。
老朱更是把自家后院全給清了出來,搭了個棚:“我當初也受了災,才來這邊的呢。”
將心比心,當初要不是宋師傅給了他這么個遮風擋雨的平房,他現在還不定在哪流浪呢。
只是陸懷安也沒想到,一來居然來了這么多。
整個村,全被淹了,有的人搶救出一兩袋吃食,有的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收拾。
他們一大群人往下走,幸好有人安排他們指示了方向,不然這迷迷瞪瞪的,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路上也有別的遭了災的,也跟著他們一起了,人確實不少。
安排的話,自然是優先孩子和老人。
不僅平房住滿,而且還有不少拖家帶口的,自己搭了個窩棚,住在了荒地里。
這天氣!
蚊蟲滋生,荒地里哪是能住人的地方!
從當初大水到現在,也不過十來天,他們身上的衣服不少都已經爛掉了。
有的還受了傷,滿面頹敗。
甚至都不敢停下來養一養傷,怕跟不上趟,死在了半路。
陸懷安皺著眉,轉了一圈回來,搖搖頭:“先給他們燒些水吧,衣服照著碼子,每人先發一套換上。”
他看得分明,有些人還穿著短袖。
下過那場雨后,天氣驟然轉涼。
他們現在都穿長袖,早上起來還得披件薄外套了。
郭鳴也還負責,這邊剛接收,他已經帶了群醫生過來。
“搭個棚啊,一個個檢查,外傷處理干凈,別留下什么病患。”
他帶著的幾個同事,也都是紛紛登記名字,一個個核實。
這天氣,都還忙得一頭一臉的汗。
“你們村里不是沒淹?哦,你屋倒了啊…”
“手怎么傷成這樣,趕緊涂藥。”
村民們被提前通知過,不允許出來亂跑,也不用他們干別的,想幫忙的燒些熱水也就是了。
搭起的棚子,一個個進去檢查完,洗干凈再換身衣裳。
出來還有熱騰騰的飯。
有人遲疑,郭鳴手一揮:“安心吃!這是我申請下來的,會付錢的!”
災民們眸中淚光盈盈,有人連忙捧了碗,先喂孩子。
看著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郭鳴核實完人數,一屁股坐在陸懷安旁邊:“娘的,累死我了。”
“吃飯沒?”
“沒呢。”郭鳴豪氣地一揮手,笑了:“哪還有功夫吃飯,我現在只想坐下來喘口氣。”
給他倒了杯水,陸懷安嘆了口氣:“辛苦了。”
一氣喝光,郭鳴搖搖頭:“我還得多謝你,原本他們其實不用走這么遠的,上邊的意思是就近安排,但是…”
都挺窮。
真要安排在他們村子附近,這么多人,一下子也安排不過來。
而且人家條件都差,這么多人,吃喝也是個大問題。
那鄰村能給片荒地搭個棚已經是不錯了,哪能像這樣,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至少,給了他們尊嚴和基本的體面,不用衣不蔽體。
陸懷安搖搖頭,苦笑:“我也就這點本事了。”
“已經很厲害了,真的。”郭鳴拍了拍他的肩,無限感慨:“你放心,領導說了,不會教你吃虧的。”
當時陸懷安一口答應,他知道他會出面去說服村里人。
但陸懷安能做到這個份上,是郭鳴也沒想過的。
原本擔心災民和村民會相處不來,容易出亂子,郭鳴都沒敢回去,就在這邊住了一夜。
但出乎意料的是,互相都相處得不錯。
災民們基本不出自己的房間,怕給別人帶來麻煩。
他們更是不會靠近別人的倉庫,菜地什么的,嚴厲告誡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能伸手要東西,更不能去拿別人的東西。
尤其是果元小店,這里頭的東西太稀奇了。
許多小孩子都沒見過,果果見有個同齡小姑娘咬著手淌口水,想了想,從自己零食里摳巴一塊出來給她。
抱著小姑娘的奶奶慈祥地謝了她,卻沒有給孩子吃。
問起,只說現在不能吃。
吃多了,怕孩子饞,產生念想。
住在平房里頭的小孩子,都是不允許出門的,成日里在屋子里頭活動一下,如此奶奶都分外感嘆,說命好,遇到了大善人。
老朱他娘身體不好,平日里也摳索。
一大家子窮慣了,煮飯都還是喜歡和著紅薯一起煮,算好了米量,絕不會多煮一粒。
這兩天,卻都煮一大鍋。
全家人吃完,還能剩兩三碗。
有災民挨不住餓,會端碗到門前,她就拿著海碗,一勺一勺給人添。
這個過程中,彼此是不說話的。
沉默,而溫柔。
有過來乞食的人,家里老人都是勒令孩子不得無禮。
那孫大娘家的小孫子,啃饅頭老不樂意,見著有人來乞食,竟然就這么一扔,把饅頭扔人家腳下了,灰撲撲地滾了兩圈。
頓時,乞食者愣了,孫大娘也愣了。
小孫子還在蹦,嘻嘻笑:“吃呀,你怎么不吃呀!”
乞食者沒有抬頭,眼里聚滿了淚。
剛伸手,卻是孫大娘撿了起來:“對不住,孩子沒教好,我給您添飯。”
滿滿一碗飯菜,親自送到門外頭,再三道歉。
回頭就逮住小孫子,平日里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今天卻是一家子都沒拉住。
打得鬼哭狼嚎,孫大娘氣喘吁吁的,扶著門框直抹淚:“你個喪良心的狗崽子!老娘當年也這么過來的,你不給就不給,不能這般糟踐人!”
小孫子再三哭號討饒,還是沒能熬得過孫大娘。
最后只得撿起地上的饅頭,含著淚吃了才讓孫大娘放下手里的搟面杖。
饒是如此,村里小孩子也都不樂意跟他玩了。
家里老人都說的,連個乞食者都容不下的,心地都是壞的。
陸懷安他們也沒刻意去送飯菜,到門前的,他們就給飯給菜,他們吃什么,人家也吃什么。
如此,竟相處得分外和諧。
過了幾日,稍微熟悉一些了,有些身體好的男人,也會在獲得準許后,幫著到工地搬搬磚,做做工。
陸懷安對這種情況是非常贊許的,不僅照樣給工錢,而且和工地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們是日結。
每天下了工,立刻結工錢。
雖然不多,但已經足夠一家人吃食。
見到了錢,確定能買到食物,災民們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心針。
所有人眼里陡然有了光。
第二天,身體沒有大礙的女人也過來了,還跟過來幾個小姑娘,說自己力氣夠,能挑得起擔子。
“這…”
盯工地的是老朱,他瞅著這些女人,瘦弱的身體,大腿都沒他胳膊粗,他真不敢安排。
“你等等啊,我去問一下。”
這一問,就問到了陸懷安這邊。
老朱真的挺為難,有些糾結:“太瘦了,這磚可不輕,篩沙子她都推不動…”
如果把人安排上來,干不了事,又怕別人有樣學樣,把媳婦老娘給塞過來。
到時怎么管?
“推不動就不要。”陸懷安果斷地道。
“誒,好嘞。”
老朱轉身就走,心里還在琢磨著等會怎么跟大家伙兒說。
突然想到個事兒,陸懷安叫住他:“哎,老朱,你等一下。”
老朱連忙站住,疑惑地回頭:“怎么了?”
卻見陸懷安放下報紙,站了起來:“我跟你一塊去。”
到了工地上,災民們都很不安,神情忐忑。
陸懷安看了看,發現經過這兩天的修養,他們精神狀態已經好了很多。
剛來的時候,他們都是萎靡不振的,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樣。
換了衣裳,洗干凈以后,都還是挺健康的。
就是太瘦了。
打量了一下幾個想到工地做事的女人,發現還有幾個年輕的女孩子,他皺了皺眉:“你們都要來工地做事?”
其中一個婦女膽子稍微大一些,勉強擠出一抹話,佝僂著背:“是是的,別看我們瘦,我們有力氣的…”
“這事你們做不了。”
眾人一僵,倒也不反駁。
來之前,他們其實也有想過,不過,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冀來了。
被拒絕了,他們也沒特別失落,只是默默垂下了頭。
陸懷安想了想,有些遲疑:“你們跟我來,有個別的事你們應該可以,不過我得問一下。”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朱瞅著都急死了,催道:“趕緊的呀,怕什么,這是我們大老板!”
也是,她們這么多人呢。
見幾個男人欲言又止,老朱一揮手:“你們也過去,弄完趕緊回來。”
有自家男人陪著,女人們都鼓起勇氣,跟著去了。
一路往上走,穿過水渠,抵達對面的高高的房子。
這房子他們也瞧見過,嶄新的,屋頂還是青瓦,小兩層的呢,漂亮得像皇宮一樣。
他們連看都不敢多看的。
外頭還有很高的圍墻,格外氣派。
陸懷安剛走到門口,剛好蔡芹神色匆匆的出來,看到他一怔,快步迎上來:“廠長。”
抬眼看到他身后這群人,她都愣住了:“這是…”
“哦,我記得之前蘭姐說過,這邊缺人手,剛好她們想找個事做,你們看一下她們能不能行。”
原本陸懷安是沒動這個心思的,畢竟都是災民,只是過來暫時安頓。
這帶人出來也是要時間的,別到時帶出來了,又要回去了。
可她們主動找事做,有這個心,能頂一陣子也可以。
蔡芹聽了,頓時大喜:“好,等一下下啊,我去叫阿蘭出來。”
反正前坪夠大,一群人就在這等著了。
剛才他們的對話,她們都聽著了。
一群人心里又緊張,又歡喜。
這么漂亮的房子,她們真的能在這做事?
像那些女工一樣嗎?做完事還有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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