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蠢的人,也沒得這樣趕客戶走的。
大概是錢也收了,合同也簽了,秦遠彰沒了那么謹慎。
只是這態度著實讓人惱火。
沈茂實和崔二心一沉,恨不得直接上手把秦遠彰揍一頓。
但是陸懷安卻沒什么反應,只是跟秦遠彰確認好工期,當即拎了行李就準備走。
竟是連房費都不打算要了。
倆人對視一眼,懵懵的跟在他身后下樓。
見他們果真動了身,秦遠彰松了口氣,神色也恢復如常。
他特地安排了車子,一路熱情地送他們到了車站,目送著他們上了車。
崔二坐在窗邊,看到秦遠彰一直盯著這里,并沒有離去,不由有些焦躁:“他還沒走!陸哥,怎么辦?”
“你坐好,我們就坐這趟車。”
就這么回去!?
不說崔二了,連沈茂實都不甘心:“我們這,簡直是被他趕著上車的…”
他們大山里頭,都沒得這樣做人的吧!
陸懷安透過窗戶,冷漠地看著等著火車駛離的秦遠彰:“沒事,下一站我們再折返。”
他既然做了初一,就別怪他做十五了。
親眼看到陸懷安他們坐著火車離開,秦遠彰終于放下了懸在半空的心。
行吧,最大的變數離開了,現在他只需要費點功夫,把那個膽敢壞他好事的人給揪出來。
到了下一站,陸懷安三人直接下了車,換輛火車又坐了回去。
三人沒有一起下車,這樣目標太大。
陸懷安三人分頭行動,這幾天在亭陽也轉了不少地方了,倒也不怕迷路。
當然,最重要的可能還是這股子被騙的郁氣凝聚在心頭,散發不出去。
以至于他們心里燃燒著一把熊熊烈火,壓根不覺得害怕什么的,滿腦子都是憤怒。
陸懷安換了件衣裳,去了第三機床廠這邊。
他沒急著上前,這是自投羅網,他挑了個地勢高點的地方,耐心地等待著。
果然,外頭已經守了人。
不多時,就看到秦遠彰匆匆過來,囑咐了幾句又離開。
陸懷安等了很久,看著張廠長進去又出來,出來又進去。
他如一只蟄伏的獸,慢慢地啃著饅頭。
自從諾亞制衣廠立起來以后,他沒有再過過這種啃干饅頭的日子。
這秦遠彰,也算是給一路順風順水,春風得意有些得意忘形的陸懷安,狠狠地上了一課。
不是重生了,就代表一帆風順的。
心眼子多的人大把的,秦遠彰有能力有靠山,這筆錢,他想拿回來,簡直難如上青天。
可是。
他偏就想上這青天。
陸懷安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慢慢地嚼爛,咽下去。
像是在啃噬著秦遠彰的肉一般。
等到廠里的工人們下了班,各自回去,天也漸漸黑了,終于看到張廠長從里面出來。
這一次,他是騎了一輛自行車的。
陸懷安拍拍灰起了身,跟在他身后。
忙了一整天,張廠長也累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各種亂七八糟的雜事特別多,忙得他暈頭轉向的,特別疲憊,騎自行車都沒什么勁。
好在也不趕時間,反正飯也吃過了,他慢慢地騎著,往家里趕。
這也是他放松思緒的一種方式,夜風一吹,他也逐漸恢復了內心的寧靜。
騎著騎著,他忽然感覺到身后有人跟著他。
下意識加快踩了兩步,張廠長才回過頭看了一眼。
“咦?”
就著微弱的燈光,他皺了皺眉,剎了下車,單腳立地看過去:“陸廠長?”
他倒是不怕陸懷安搞事,畢竟陸懷安身份信息他都是確認無誤的。
陸懷安走上前,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張廠長晚上好啊。”
神色之平靜,像是剛才沒干過跟蹤的事一樣。
張廠長神色有些復雜,疑惑地問他:“你在這…做什么?”
“等你。”陸懷安微笑著,做勢遞煙給他:“張總有時間么?一起喝一杯?”
擺擺手謝絕了他的煙,張廠長抱歉地說自己不抽煙的。
反正都到這了,陸懷安這么跟著他,估計是有點什么事的。
張廠長想了想,指著前頭那湖邊的石頭問要不要去那兒坐坐。
陸懷安沒有拒絕。
抽著煙,喂著蚊子,陸懷安沒有直接談正事,而是先跟張廠長說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比如去年那個廠子的計劃書,比如車間的儀器什么的。
這一次,沒有了別人影響,也沒有了雜音干擾。
陸懷安用他自己的方式,將事情了解得更清楚了些。
“張廠長,您聽說過第五機床廠嗎?”
第五?
不是就他們后邊那個嗎?
張廠長啊了一聲,點了點頭:“他們那廠房,其實原先還是我們的舊廠房來的,后來有人高價買,而且只要那一處廠房,剛好我們要更換新生產線,就答應了。”
這就對上了。
陸懷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彈了彈煙灰:“張廠長,您后面有沒有過去看過?”
“去過。”
誰會對這樣的情況不感興趣呢?
尤其是張廠長這種處事嚴謹的人。
他不僅去過,還確認過他們的生產。
說句實話,很不行。
無非就是生產點小機器什么的,他們更新了機床后,步伐更快,但第五機床廠還是在吃老本。
估計也就是混點飯吃,大賺是沒賺頭的,但勉強養活幾個工人還是沒問題的。
只是這些,張廠長自然不會給陸懷安細說。
他只是笑笑,搖搖頭:“他們的發展計劃和我們不一樣,所以我不甚了解。”
“他們的廠長,是秦青巖。”
嗯?張廠長怔住,想了想才道:“是秦遠彰吧?秦副廠長給我說過,是他親戚來的。”
秦青巖說得坦坦蕩蕩,又查出來他的確沒有以此給親戚謀利,甚至買下舊廠房也是扎實給了錢的,他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哦,他這樣說的。”陸懷安想了想,笑了:“我給您講個故事?”
這天都黑了,倆大男人,呆這湖邊喂著蚊子講故事。
張廠長都被逗樂了,覺得陸懷安這人真是有意思:“好,你講。”
“在南坪,有一個制衣廠。”
陸懷安套了個模子。
淮揚和余唐。
第三機床廠和第五機床廠。
借了亭陽這邊的事,套了名南坪的名兒。
越聽,張廠長就越覺得這事不對。
“后來啊,余唐借著淮揚的名,談了幾個大單子,東西自然是淮揚出品,可掛的是余唐的名,錢呢,自然就流到了余唐這里。”
張廠長皺著眉,搖了搖頭:“這淮揚的廠長,糊涂啊!”
表面看著好像是那么回事兒,騙了個買家,但淮揚余唐都賺了錢,可長此以往,其實是拿淮揚的資本,填了余唐這個大坑。
余唐吃得盆滿缽滿,淮揚呢?除了被糟蹋了名聲,沒有任何好處。
倘若有人回過神,察覺到被騙,一定會認為淮揚余唐乃一丘之貉,恨肯定是一道恨上的。
“是啊。”陸懷安笑了笑,抽了口煙:“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余唐手段了得,這般偷梁換柱,任誰也頂不住。”
東西都是真的,真真兒的。
要材料有材料的,要證件有證件,甚至會按照交貨。
可是兩頭都虧,賺的只有中間那一個。
“這個…”張廠長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其實也正常:“這就是吃的一個信息差吧,你們那邊叫這種叫啥?”
“提籃子。”陸懷安摁了煙,輕描淡寫:“其實提籃子正常,我也提過,但是當我被坑的時候,我發現我心情不是很愉快。”
呃,張廠長回憶了一下:“我記得,你的廠子叫諾亞?怎么這,淮揚…”
“哈哈,我打個比方罷了,故事只是故事。”陸懷安側過頭,看著張廠長:“張廠長,如果貨物是對的,我覺得,被提籃子的人生氣肯定生氣,但也得認,可是如果,貨不對呢?”
如果貨不對,那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張廠長嚴肅地道:“如果貨物出現了差錯,那受到損害的,就是買賣雙方,淮揚和買家都會吃大虧。”
買家損失錢,貨物也不行,上了個大當。
淮揚呢?損失的是名氣,被買家恨上。
“哦,這倒是不會。”陸懷安笑了笑,擺擺手:“提籃子的報的可是余唐的名,錢他們賺了,罵名他們也受了,淮揚真要說的話,可能就是沒賺到余唐那么多錢,但他們成本還是收回來了的。”
“這怎么不會呢!?”張廠長急了。
他做生意,最講究的就是信義。
怕陸懷安無法理解,張廠長沉思片刻才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倘若我是淮揚的廠長,我成了余唐殺人的那把刀,我絕不會因為我沒有受到損失而感到慶幸。”
很好。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陸懷安笑了起來,站起身伸出手:“那么張廠長,我想和您談一筆生意。”
繞了這么大個彎子,敢情他并不是真的只是過來找他講個故事。
張廠長大笑,伸手借了他的力站起來:“行,你先說說,什么生意。”
“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生意。”
聽完陸懷安的計劃,張廠長愣了很久很久。
他重新跌坐回去,緩了一會,伸手:“給我支煙。”
陸懷安遞了根煙給他,又打了火,給他點上。
“你給我十分鐘。”
聽了這么久的故事,萬萬沒想到,這主人公居然是他自己。
也就是說,余唐就是這第五機床廠,而他第三機床廠,就是這倒霉催的淮揚?
回過頭,秦懷彰拿第三機床廠的東西中飽私囊,把這群碩鼠喂肥了,回頭把屎盆子全扣他腦袋上了。
抽完這支煙,張廠長搓了把臉,才抬眸看向陸懷安:“那這三十萬?”
合同倘若沒問題的話,這三十萬怕是拿不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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