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人的手法極為粗暴,直接在路上橫了棵樹。
一看就是臨時想出來的辦法,樹上葉子都沒焉。
樹前邊停了輛拖拉機,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了。
沈茂實緊張得手心都有些汗津津的,全身僵硬:“安哥,這咋辦?”
他真是個烏鴉嘴,昨天才說沒事,今天就出事了,早知道昨天該呸呸呸的。
“不急。”
天才剛亮,時間還早呢。
陸懷安一點都不著急,瞇著眼睛看向對面:“開車的咋是個光頭,這光反的,跟開了個手電筒似的。”
這說法著實好笑,沈茂實定睛一看,還真是,大概是出了汗,亮晶晶的。
他忍不住笑了,心情也放松了些:“他后邊那兩個人有點不好惹。”
兩個看上去都挺兇的,板著臉也不下車,似乎在等他們服軟。
偏偏陸懷安他們格外穩得住,甚至掏了倆包子出來開始啃:“剛好,不用迎風吃東西。”
“…媽的,他們居然還吃上了。”
“那開車的還在笑,他們就兩個人,膽咋這肥,就一點不覺得怕?”
那黑臉漢子從車上跳下去,揚聲朝這邊叫:“兄弟,下來抽根煙唄!”
陸懷安哦了一聲,揚了揚包子:“等會,馬上吃完了!”
開車的拳頭硬了,臉一沉:“二哥,抽他!”
“抽個屁。”黑臉漢子咬牙忍了,瞇起眼睛死死地盯著陸懷安:“這個人,我在國營飯店見過。”
被他這么看著,陸懷安居然還吃的挺香。
把整個包子吃完,講究的擦了擦手,才跳了下來。
這也太沉得住氣了…
黑臉漢子往前走了兩步,等了這一會,氣勢較之前便弱了許多。
“兄弟,這是去哪呢?”
接過他遞來的煙,陸懷安翹起唇角:“去市里。”
“哦,做的什么大生意?”
“大生意談不上。”陸懷安微微傾身,點了煙叼嘴里:“給國營飯店送點菜。”
果然。
黑臉漢子心一沉,勉強扯出抹笑:“原來是給國營飯店送菜的啊,哎呀,你看這,我們兄弟過來的時候,這樹倒在路中間這也過不去…”
陸懷安也沒裝傻,冷笑一聲:“嗯,這樹倒的可真沒眼色。”
這話說的直白,黑臉漢子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
偏偏陸懷安好像真的只是隨口一說,馬上又笑了起來:“兄弟在哪里做事啊?這車不錯。”
可不是,他們這拖拉機可是兄弟三個拼了老命攢下的家底。
“我?我平常就到處跑,收點菜,賺點辛苦費。”
這辛苦費也忒高了。
村民種了菜,他們以極低的價格收上來,村民只勉強夠吃口飯的,他們轉手翻番,一個個賺的膘肥體壯的。
“那可巧了,同行啊!”
黑臉漢子尷尬地笑,這事巧就巧在,巧他個頭!
明明是他搶了他的生意!
偏偏這話他還不敢說,陸懷安圍著他們的車轉了一圈,狠夸一頓:“保養得真好,擦得锃光瓦亮的。”
開車的光頭見二哥被壓一頭,不明狀況,不敢惡言,訕訕的:“你們的比我們的更好…”
他只是客氣一下,陸懷安卻頭一揚:“那可不!”
興沖沖地指著他們的車,他居然開始給他們介紹起了拖拉機:“制衣廠的呢!剛買不到兩個月,嶄新的,哎呀,可費錢,花了整整一千塊呢!”
聽了這話,沈茂實心里一咯噔。
咦?怎么是一千塊?
但以前的教訓讓他閉嘴,默默看著陸懷安忽悠。
好一番吹噓,聽得光頭他們都不耐煩了,太陽都快出來了,陸懷安才意猶未盡地一抬手。
看了一眼,他面色微變:“哎呀,要遲了,我跟人約好了送貨時間的。”
他終于肯走了!
光頭他們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一聽這話連忙笑道:“那兄弟趕緊的吧,正事要緊。”
“行,那我就先走了,兄弟貴姓啊?”陸懷安拍了拍黑臉漢子的肩膀,哥倆好地一攬:“哎呀,跟你聊天真是舒服!”
可不舒服嘛,他們三個捧他的臭腳丫子,連拖拉機上掛著的破紅布頭都捧出了花來。
額角青筋直蹦,他咬著腮幫子:“我姓崔,我們三兄弟,我行二。”
“哦,難怪你們長的有點像!”
黑臉漢子把后半段說完:“…我們是結拜兄弟。”
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陸懷安哈哈一笑,摁掉煙:“兄弟齊心,其力斷金,哎呀,看你們這力氣大的,難怪連樹都搬得動。”
呸,要不要臉了,誰要給你搬樹了?
可他這話都說出來了,三兄弟也沒法裝聽不懂。
于是陸懷安上坐著,沈茂實幫著搭把手,把斷掉的樹移到一邊,三兄弟還得把車倒一段,停到路邊邊上,沈茂實才回去啟動拖拉機。
轟隆隆。
陸懷安興高采烈地朝他們揮著手:“崔兄弟!回見啊!”
見你個頭。
三兄弟累的直喘氣,還得擠出抹笑回應,別提有多心累了。
等他們走了,光頭立馬不干了:“二哥你這咋回事啊!說好了先揍丫一頓再讓他們滾出爛坑村的,你咋還給人賠上笑臉了!”
“就是,好容易才把樹搬過來,結果那姓陸的手都沒抬一下!”
全程坐車上,倒好像他們成了長工一樣。
憋屈!
“你們知道個屁。”黑臉漢子臉一沉,喝罵道:“沒聽著人家說,他們送菜去哪的?國營飯店!那是我們惹得起的?”
他拿草帽扇了會風,呸了一口:“脖子上的東西不要只做擺設,也拿來用一用,咱們這拖拉機花了多少?三千塊!人家那拖拉機比我們差嗎?”
那漆嶄新嶄新的,搖把一搖就響,聲音轟隆隆的老響了。
絕對沒差的!
“對哦,他們咋只要一千塊!”光頭頓悟,哦了一聲:“二哥,你是想跟他搞好關系,等我們賺了錢再買一輛?”
一巴掌糊他腦袋上,扇了一手的油。
黑臉漢子氣得腦袋發懵,嫌棄地在身上擦干凈:“豬腦子!一千塊買個屁的拖拉機!他是在告訴我們,他上邊有人!”
他們在說陸懷安,陸懷安也在說他們:“這崔二有點東西。”
腦瓜子轉的快,做事也靈活。
沈茂實頗為后怕,一邊往下邊搬東西,一邊道:“安哥你膽子也太大了,這樣騙他們,沒事嗎?”
“能有什么事。”陸懷安嗤了一聲,跟著一起往下搬筐子:“他們明顯沒后臺的,嚇了一這次,至少半個月不敢進村。”
聽了這話,沈茂實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也只是暫時的。
陸懷安不想嚇他,瞇著眼睛笑笑沒說話:等崔二回過神來,他們還會再來的。
如今他們送貨,比過去要輕松多了。
壓根不需要跑黑市,直接往飯店送就行。
幾個飯店和招待所轉完,車上就空了。
絲毫不費勁。
“下周要加兩只老母雞、兩只鴨子,好的好的。”
陸懷安拿著本子,一一記下來:“雞蛋要不要加點?哦,夏天了不經放先不加是吧…”
記錄完,他跳上車:“給。”
沈茂實小心地收好冊子,這可是要反饋給村民的進貨需求。
早上耽擱了那一會,回村里的時候太陽都老高了。
村民們正在排隊打水,遠遠瞧著了他們紛紛揚起笑臉打招呼。
他們現在壓根不需要急著去領錢,龔皓會在核算過后,把賬記清楚,他們得閑過去取就行。
陸懷安一下車,果果就開心地跑了過來,手里還拖著只狗腿:“安爸爸!”
“誒,小心!”陸懷安見狗吃疼,總想扭脖子去咬她,有些緊張:“松開,小心咬到你。”
果果一低頭,見狗居然想咬她,小巴掌拍它屁股上:“咬人打屁屁!”
“…這誰教的?”陸懷安拉住她,耐心地告訴她:“因為你抓疼它了,它才想咬你的,其實是嚇嚇你,不是真要咬你,以后輕一點,要抓就抓它后脖頸這里的肉…”
養了這些天,黑狗子已經被果果養肥了。
她揪住它的后脖頸,努力地提起來,小狗被拎得眼睛都凸出來了。
“算了算了。”陸懷安看得直樂,揉了她腦袋一把:“我給你編根狗繩吧?那樣你可以牽著它。”
“好!”
左右閑著,陸懷安找了些麻繩出來,開始編項圈。
這玩意太簡單了,跟做篾活其實差不多。
果果開始還覺得有趣,蹲旁邊看著,過一會就覺得沒意思,抱著狗狗玩起來了。
正玩的開心,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哭叫:“壞哥哥,壞哥哥!”
這聲音…
陸懷安手里還編著東西,不好松開,抬抬下巴:“果果,去看看咋回事!”
“爸爸不讓我出院子。”果果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哦,陸懷安笑了:“沒事,你去看看就回來告訴我就行。”
這樣可以嗎?
果果思考了兩秒,好奇心戰勝了聽爸爸的話,興奮地跑了出去,狗狗都不抱了。
黑狗子愣了愣,樂顛顛的跟上了。
看著她沿著院里的籬笆過去,不過幾秒,就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哭號:“嗷!”
怎么回事?
這聲音未免太過凄慘!
陸懷安嚇了一跳,怕她出什么事,手里的活都顧不上了,連忙跑出去。
快步走過去,一眼就看到了果果。
她只露了半截身子出來,像是摔到了坑里,此時正坐在地上,小拳頭揮起來,側頭看到他還咧著嘴笑,很是萌萌噠。
陸懷安松了口氣,臉上也帶了絲笑意:“是摔坑里面了嗎…”
結果他走近后,才發現坑里居然還有人。
蔡芹他兒子縮在一邊,渾身臟兮兮的,背對著這邊。
他旁邊趴著兩個人,此時還在凄厲的哀號著。
他們身上,坐著一個…萌萌噠的果果。
她可愛的小拳頭揮起來,狠狠打下去。
“嗷嗷啊,嗚嗚嗚!”
倆個男孩子哭起來,那聲音可真是嘎嘎的。
陸懷安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是。
這,咋回事啊?
里邊的人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蔡芹一看,立馬生氣了:“蔡勝元!你就是這樣帶妹妹的!?”
別看她平時細聲細氣的,一兇起來還真有些嚇人。
蔡勝元看到他們,連忙轉過身來,露出他懷里的小朵兒:“媽,這太滑了我上不去,你拉我一下。”
他想把小朵兒遞上來,結果她用力摟著他的脖子,死都不撒手。
這都叫什么事啊!
陸懷安哭笑不得,趕緊喊停果果,把他們都給拉上來。
果果還算好的,衣服還算干凈,只褲子沾了些泥,這是因為她直接坐在了倆男孩子的身上。
倆男孩子就慘了,全身跟被泥裹了個遍,頭發都粘在了一起,哭得特傷心。
“你,你太過分了…”
“好痛…你還跳下來…你的狗狗還是我家的呢!”
狗狗?果果抱緊狗狗,非常警惕:“不,是我的狗狗!”
“是阿爺抱給你的!”
倆人簡直氣壞了,只差沒罵她翻臉不認人了。
沈茂實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哦了一聲:“你們,是老朱家的倆孩子是吧?”
提起老朱,倆孩子對視一眼,不說話了,專心的哭。
陸懷安正準備問問到底咋回事,老朱滿身汗的出現在門口。
一抬眼就看到兩泥猴,他氣不打一處來:“老遠就聽到了,號喪呢!說了男人不能哭!都給我閉嘴!”
家長來了,事就好辦了。
寒喧了幾句,陸懷安點了名:“蔡勝元,你來說,怎么回事。”
蔡勝元洗了把臉,手上的泥已經洗干凈了。
他渾身的泥,卻并不覺得窘迫,認認真真地點點頭:“蘭姨要做事,我就帶朵朵妹妹玩,她想去后面摘蒲公英,我們前兩天都去摘了,結果今天走到這的時候,就摔到了坑里。”
的確,之前是沒這坑的。
朱家倆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大聲的喊:“你還打我們!”
“因為你們欺負朵朵!”蔡勝元一點也不怵。
自覺理虧,倆孩子轉向果果強烈控訴,想掰回一局:“她還跳下來坐我們身上!還打我!老疼了!”
果果眨巴眨巴眼睛,理直氣壯:“你們玩游戲不帶我!我也想玩!”
這群熊孩子。
老朱先發火,旁邊竹子一折,扯了一截對準倆娃就抽:“沒出息!打架打不贏就玩下三濫的手段!丟人!連女娃都打,欠抽!”
抽得倆孩子上躥下跳,鬼哭狼嚎,嚷嚷著憑什么只打他們。
小朵兒害怕,被抱進去了,蔡勝元看了一會,覺得沒趣,進去洗澡換衣服了。
只有果果,搬了張小凳子在陸懷安身邊坐下來,掏出話梅糖:“安爸爸,吃。”
她還吃上了,陸懷安哭笑不得,敲了她一個栗子:“你也是的,以后有什么事就叫我知道不,那么高,萬一摔疼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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