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
監室的門被打開。
塞爾特笑著將卡帕的頭顱扔在了維拉克的身邊:“你們徹底完了。”
維拉克心中涌起悲愴,明面上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卡帕的尸首:“你還是選擇了站在政府這一邊。”
“當然,畢竟你們根本沒有接受巴什、普魯曼的援助,我投靠你們必死無疑。”塞爾特再次在和維拉克的交鋒中取得大勝,喜悅得一時間忽視了監牢的惡臭,“其實也要感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昨天這么逼我,我也不可能和奧斯頓總統袒露真相,把自身的隱患完全去除。”
“行動隊的同志們怎么樣了?”維拉克不在乎塞爾特的處境。
“抓了一批,剩下的還在追。總之,經過這么幾次重創,你們的行動隊再也構不成什么威脅了。哦對了,確認了你們沒有接受援助后,費鐵爾防線那邊的部隊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組織進攻,這次將不惜任何代價攻破你們的防線,直指來利斯特市。”
維拉克沒有想問的問題了。
到了這個地步,被捕同志們的下場可以預見。
他還得承認,離希望如此之近時被打回去,巨大的落差是挺讓人崩潰的。
“你沒有問題了嗎?”維拉克的反應讓塞爾特感到索然無味。
憤怒、失控、痛苦…
這些他期待的表現一個都沒有發生。
“沒有了。”維拉克道。
“你不關心自己什么時候會被處決嗎?”塞爾特率先沉不住氣,“奧斯頓總統親自下的命令,就在明天晚上。”
“嗯。”
“剩不到二十四小時了,你有什么心愿?合理的話,我可以滿足你。”塞爾特很欣賞維拉克,尤其是維拉克成為了他手下敗將的時候。
“把他們都好好安葬了吧。”
塞爾特沉吟一聲,答應了維拉克的要求,上前重新提起了卡帕的頭顱:“你自己呢?”
維拉克想了幾秒:“我可以選一個有尊嚴的死法嗎?”
“…我盡力。”
塞爾特待了十幾分鐘,便離開了監獄。
行動隊的人被抓捕了大半,他已經沒有必要長居在監獄里負責繁忙的工作了。
而維拉克,一整晚都坐在那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僅是強烈地預感到,自己的生命真的要結束了。
沒有開心,沒有悲傷,沒有期盼,沒有恐懼。
整個人仿佛沉到了一片寧靜的湖里。
來利斯特市、國際平等聯盟辦公大樓、基汀的辦公室 對基汀來說,任何一件壞消息,跟他現在手上捧著的密電相比都算不得是噩耗。
行動隊計劃失敗 短短的七個字,代表著維拉克的犧牲成為了不可改變的事情,費鐵爾防線的崩潰也成為了時間問題。
至暗時刻。
他不知道這是這段時間第幾次想到這四個字了。
國際平等聯盟面臨過無數的危機,結果是什么?
用維拉克當初在戴曼斯監獄里的話說,即是‘我站在這里就是最好的答桉’。
可如今,維拉克要倒下了,國際平等聯盟也‘命懸一線’,往日所有可以用來左證國際平等聯盟終將勝利的事物都跟著一起搖搖欲墜。
真的要完了嗎?
基汀將密電收進辦公桌的抽屜里,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基汀主席。”秘書敲門后走了進來,“巴什帝國的謝利萬諾維奇大使、普魯曼帝國的費里克斯公使來了,他們想再見您一面。”
這個時候見面,就是吃定了國際平等聯盟危在旦夕,不合作也得合作。
絕大多數人都奉行著弱肉強食的規則,在這個規則之下又形成了個共識:生存比原則更重要。
存在下去,才能維系原則。
不存在了,原則也便會灰飛煙滅。
基汀自從加入平等會、國際平等聯盟,就對這種共識不屑一顧了,不過現在,他的內心極其罕見的出現了動搖。
真的要拒絕援助嗎?
等政府軍攻過來剿滅了國際平等聯盟,無數的掙扎被壓到了塵土之下,那之前那么多人的犧牲又算什么?
歷史太過宏大強勢了。
二十年后,就不會有人再記得那些犧牲者的名字。
五十年后,就不會有人相信曾經有過這么一幫人,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美麗新世界,心甘情愿地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要讓他們進來嗎?”秘書等了十幾秒,又請示了一遍。
“倫農。”
“主席。”秘書倫農站直了身子。
基汀發自內心的詢問:“你害怕被遺忘嗎?”
聽上去是個和他要請示的事毫無關聯的問題。
年輕的倫農推了推眼鏡,剛想開口,就又聽到了基汀的補充。
“說實話。”
“我…害怕。”
“為什么害怕?”
“就…感覺自己像是沒在這個世界存在過,自己曾經做的一切都沒了意義…”倫農道。
“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被遺忘了。”基汀看著倫農,“不論好的壞的,不論做沒做過事。”
“是的…”倫農沒理解基汀為什么問這個問題,又究竟想得到怎樣的答桉。
基汀就在倫農稀里湖涂間,重新堅定了想法。
并不是因為什么偉大的緣由,他不過是意識到,人都會被遺忘,遺忘并不是衡量一個人活得有沒有意義,有沒有價值的標準。
“告訴謝利萬諾維奇大使、費里克斯公使,不用再來找我了,國際平等聯盟不可能接受他們的援助。”基汀給了倫農最想知道的答復,“最后再提醒他們一句,停止暴行。”
“明白。”倫農離去。
基汀起身來到窗前,望向外面。
他看到了有市民在收拾行囊,在寒夜里離開來利斯特市。
很正常,的情況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來利斯特市馬上也會陷入到戰火中。
“基汀主席。”
情報部部長查理斯來了。
“坐吧。”基汀回到辦公桌前坐下。
“可靠情報,那邊的政府軍正在重新集結兵力,最晚明天就會再次發動全面進攻。”查理斯道,“我們增援的兵力、物資雖說也到了,但…”
“你是想說,我們要不要收拾東西,再進行一次轉移吧。”
“…是的,一失守,政府軍兩天之內就能到來利斯特市。”查理斯微微點頭,“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基汀看向一邊的地圖:“我們還能去哪?”
“去哪都行,只不過必須要轉入地下了,我們已經不具備和政府軍正面抗衡的實力,連再構建出一條防線都很難。”查理斯一個小時前剛把來澤因的密電交給基汀,他知道基汀心中現在一定積壓著大量的壓力,“…您還可以嗎?”
“我沒事。”基汀反過來拍了拍查理斯,“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去準備吧。”
“…明白。”
十二月二十日、凌晨 約瑟夫、阿德爾來到了前線的戰壕,用望遠鏡查看著遠方的亮光。
“比我們預估的時間都要短,政府軍明知我們拒絕了和巴什、普魯曼合作,仍然鐵了心要立即拿下我們的陣地。”約瑟夫放下望遠鏡,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
“耗了這么久,損失了這么多,換誰都等不下去了。”面無表情的阿德爾雙手插兜,眺望前方。
“總站傳回消息了,他們正在組織撤離。我看去黎塞不錯,那邊是永久中立國,待在那邊韜光養晦肯定比整日被政府軍圍追堵截要好。”約瑟夫扭頭看著阿德爾,“你回去收拾東西吧,跟著他們一塊兒走。”
阿德爾哼了一聲。
約瑟夫又道:“怎么?還喜歡上戰場了?”
“你是什么打算?”阿德爾反問。
“帶同志們繼續堅守防線,再給后方爭取一段時間。那么多的傷員,那么多亟待解決的問題,我們不撐住就全完了。”
“之后呢?”
“之后如果我們沒死光,就也要進行戰略轉移了。”約瑟夫轉身向指揮部走去,期間不時慰問幾句輪守的平等軍同志。
回到指揮部后,阿德爾坐在一邊抽起雪茄:“來澤因行動隊遭到重創,調動前線政府軍回援的計劃失敗,我們的壓力沒能減小,也就不具備逆轉的客觀可能。尤其是現在政府軍將周圍十數個城鎮占領,把我們機動回旋的余地進一步壓縮,突圍、戰略轉移的確是唯一的路了。”
約瑟夫倒了杯熱水取暖:“簡單來說,就是拖,等待有利的局面出現。我們只不過是比政府軍更缺時間,這不意味著他們不著急。戰略轉移后,他們必須要在繼續圍剿我們、與敦曼、威爾蘭結盟作戰這兩個大方向中進行選擇。”
“他們只能選擇先結盟,抗衡巴什、普魯曼。”
“沒錯,到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們的戰略轉移工作也要加緊籌備,最好是兵分幾路,被動式把政府軍給切割開。更簡單的一點道理是,不能都呆在一條船上。”約瑟夫喝了幾口熱水,緩過來些又給阿德爾倒了杯。
阿德爾問道:“路線確定好了嗎?我帶同志們往哪走?”
“我不是讓你回總站嗎?”約瑟夫笑道。
“別開玩笑了。”阿德爾鋪開地圖,雙臂環胸。
“初步的想法是兵分兩路,分別向東、東南方向挺進。”約瑟夫也來到地圖旁,“拖下去肯定能拖到政府軍抽調兵力去和巴什、普魯曼作戰,可整體上我們的形勢還是不容樂觀。政府總不會完全對我們不管不顧,還是會派兵四處堵截我們。沒了來利斯特市穩定的補給,我們漫長的戰略轉移必然充滿了無數的挑戰。”
“突圍過后呢?”
“等待時機,會師。”約瑟夫笑了笑,“說這個有點早,怎么也得是幾年后了。”
阿德爾還是冷著臉:“期間能不被圍剿干凈就算勝利。”
“是啊,我們的實力還是太懸殊了。”約瑟夫感嘆。
“我負責帶第二軍往東南方向走吧。”阿德爾主動挑了最難走的一條路,“不然換誰我都不放心。”
“攏共就這兩個突圍方向,從東南面戰略轉移是最難的,地形又復雜坎坷,政府軍駐扎的兵力又多,到時候沒穩定補給,你們吃什么?穿什么?子彈打光了怎么辦?”約瑟夫想知道阿德爾有沒有考慮到這些嚴峻的問題。
“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約瑟夫沒再多說什么:“這條本來就是交給你的,我只希望這次戰略轉移之后,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能夠勝利會師。”
“會的。”阿德爾又忽地想起了維拉克,“來澤因行動隊的計劃失敗,也就等同于維拉克同志救不出來了是嗎?”
“來澤因行動隊損失極其慘重,剩下的同志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數,就不用再期盼有奇跡發生了。”約瑟夫研究著地圖,“怎么了?為維拉克同志感到惋惜?”
“上次見到他,還是在諾德同志的婚禮上。當時在場的同志,現在還活著的不到一半了。”阿德爾捻滅了雪茄。
“但愿我們都能活下去。”約瑟夫道。
“突襲!突襲!!”
約瑟夫、阿德爾剛準備詳細研究戰略轉移的兩條路線,外面就傳來了槍炮聲,緊接著一名同志顧不得敲門,直接沖了進來。
“什么情況?!”約瑟夫扶住差點摔倒的同志問道。
“政府軍發動進攻了!”
“他們不是還在集結么?”阿德爾皺起眉頭。
就在幾十分鐘前,他和約瑟夫親眼用望遠鏡看到政府軍的主力部隊還在集結中,按常理來說,想完成全面進攻的準備,起碼得等到明天下午。
“那是故意迷惑我們的!他們的主力部隊現在已經從防線兩側摸過來了!”同志道。
約瑟夫和阿德爾下意識地看向彼此。
來利斯特市的轉移工作需要時間,總不能白白把眾多傷員、物資丟下。
“走吧。”比兩天前還要艱苦的戰斗就要打響,阿德爾沒太顯得沉重,“總要面對。”
“走吧,說什么都得守住。”約瑟夫漸漸露出了堅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