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臨近傍晚布列西、南熱 城外,政府軍與平等軍的防御工事之間布滿片片焦土,焦土之上,散落著槍械、或完整或不完整的尸體。
空氣中彌漫的味道透著說不上來的怪異,只要同志們稍微深想一下,就忍不住胃里翻涌,發出陣陣干嘔。
城內的醫院全力接收著傷員,救治陸續從陣地上退下來的數百位同志。
“嘶…呼…”
戰壕之中,莫來斯叼著煙,仰頭望著布滿黑云的天空。
“師長,待會兒估計會有暴雨。”灰頭土臉的警衛兵說道。
“嗯。”莫來斯一臉平靜,目光漸漸下移,匯聚在了遠處政府軍的陣地上,“那是他們進攻最好的掩護。”
“難怪他們好幾個小時沒動靜了,是在等雨吧。”警衛兵攥緊了手里的槍。
“莫來斯同志。”
參謀長從另一頭戰壕貓著腰快步走來:“政府軍八成是想等會兒下大雨后朝我們發起進攻,你有什么對策嗎?”
“通知同志們做好打硬仗的準備。”莫來斯很清楚,政府軍不會放過這樣絕佳的機會。
近兩天的施壓下來,政府軍既把平等軍的彈藥消耗了大半,又等來了大雨這樣的天時,只要能下得了決心,在絕對的兵力優勢之下向南熱發動全面進攻,平等軍的防線幾乎沒有擋住他們的可能。
參謀長考慮再三,在莫來斯耳邊低語了一句,建議下令讓同志們做好在必要時刻放棄防御工事,撤入城內展開巷戰的準備。
莫來斯沒藏著掖著,直接回道:“今天才二十二號,約瑟夫將軍那邊的援軍最早也得二十五號才能到。要是今天就撤到城里打巷戰,你覺得我們能撐過三天嗎?”
“可待會兒雨下了,天黑了,政府軍全面進攻我們很難擋住。要是硬擋,戰況會超乎想象的慘烈,而且很有可能最后連打巷戰的機會都沒有。”參謀長也不愿意這么快就丟掉第一條陣線,把戰火蔓延進城里,可他們沒得選。
“我知道,這么好的機會,政府軍一定會憑借兵力優勢四面向我們施壓,再視情況朝一面增派兵力,把我們的防線撕開一條口子,直接殺入城中。”莫來斯預測到了政府軍接下來的戰術。
其實這都無需預測,這是擺在明面上,他們明知道也束手無策的一招。
兵力、彈藥的貴乏,暴雨的干擾,讓他們在防守上、調度上都面臨著最嚴峻的考驗。
“所以,與其被他們撕開一條口子搶先在城內站穩腳跟,我們還不如留存有生力量,主動展開巷戰,這樣可以彌補兵力、彈藥的劣勢,和他們僵持住。”參謀長再次提議。
“那么多傷員在城里,要是他們進城集中力量率先攻打醫院,我們怎么辦?他們四面圍過來,一條街區一條街區地推進,我們不還是會被慢慢困死嗎?”莫來斯不愿意進一步陷入被動,“我的意思,是堅守防線,今天絕對不能被攻破。”
“傷員們現在就可以加緊安置到更安全的地方,我們還有時間。”
“守住防線,才有安全的地方可言。要是展開了巷戰,局勢就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莫來斯面露狠色,“他們現在摩拳擦掌,想今天就把我們干掉,占領南熱。我們得告訴他們,沒那么容易。”
警衛兵斗膽說了一個自己的想法:“等下雨了,他們四面進攻,我們能不能集中兵力朝一處突圍出去?”
“我們的腳能快得過騎兵嗎?更何況我們還有那么多傷員。”參謀長否定了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最重要的是,政府軍在西南面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南熱市對我們的重要性又上了一個臺階。現在已經不是走不走的問題,而是必須要守住。守不住,西面、南面的防線就可以說得上是全面的潰敗。相當于我們的網破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洞,根本無法填補的洞。”
“既然我們這里的戰略地位變得這么高,約瑟夫將軍他們怎么還不來。”警衛兵問。
“路要一步一步走。我們的主力貿然來到南熱,結果只會是爆發一場硬碰硬的大戰。我們的兵力不如政府軍,補給也跟不上,硬碰硬勝算很小。唯一的辦法就是莫來斯他們拿下普羅市,反將他們一軍,減輕這里的壓力,給整條戰線一個喘息休整的機會,一個找準機會反擊的機會。”莫來斯解釋道。
“還有三天,三天!”參謀長雙手叉腰,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
這是不可能的。
今晚他們都很難熬過去。
莫來斯默默抽著煙。
第二步兵團團長意識到接下來的危機后,也趕了過來,征求莫來斯的意見:“師長!參謀長!這雨——”
“情況我們都知道了。”莫來斯沒讓團長再重復一遍已知的形勢,“你們那邊怎么樣?有信心守住南面和東面嗎?”
“有!”團長大聲道,“您就說怎么打!”
“今晚務必守住防線,任何一處都不能失守,放政府軍沖入城內。”莫來斯命令道,“你們放一個敵人進來,就意味著我們奮戰的同志會在背后挨上一顆子彈。”
“在我死之前,不會有一個敵人越過我們的防線!”團長保證道。
“去讓同志們都加緊防備吧。”莫來斯揮了揮手。
“是!”
參謀長看著團長離去:“莫來斯同志!”
“啪嗒。”
一滴雨水滴在了半支香煙上。
“啪嗒。”
“啪嗒。”
緊接著,一滴又一滴,熄滅了煙頭的微火。
莫來斯將耷拉起來的半支煙扔在了地上,起身拿著望遠鏡看向遠處政府軍的調動。
不出所料,政府軍新一批的進攻部隊集結完畢,個個披著黑色雨衣,等著夜色與暴雨正式到來后,踏過國際平等聯盟同志們的尸體,占領南熱。
“來不及了…”參謀長額頭冒出冷汗。
政府軍即將發動進攻,他們現在撤退,陣腳一亂,將更難組織有效的反抗。往后,唯有堅守陣地,把似乎死不完的政府軍擊退。
“傳令!
全體做好戰斗準備!
”莫來斯吼了一聲。
他聲音所覆蓋的區域之內,同志們迅速抵至作戰位,一桿桿長槍架向前方。命令也以互相傳達的形式,快速在陣地之中此起彼伏。
“全體做好戰斗準備!
“全體做好戰斗準備!
“同志們!
”莫來斯怒目圓睜,登時殺氣凜然,“艱苦的戰斗就要來了!
我們一步也不能退!
一定要守住南熱!
我們終將勝利!
“國際平等聯盟萬歲!
“國際平等聯盟萬歲!
“我們終將勝利!
“守住南熱!
同志們發出震天響的吶喊,齊心嚴陣以待。
參謀長身體燥熱,他看了看遠處的政府軍部隊,又看了看儼然成了一尊穩住同志們內心的凋像的莫來斯,放棄了退守的念頭:“莫來斯同志,這里交給你了,我去另一邊指揮作戰。”
莫來斯扭過頭,沒有說話,只是一臉肅穆地點了下頭。
目光火熱的參謀長不再浪費時間,跑向另一處兵力緊缺的陣地。
“轟隆!
天空傳來一聲炸響。
閃電短暫地照亮了戰地,也把莫來斯的臉照得冰冷。
“師長!您去指揮所里吧!”士兵們紛紛建議莫來斯轉移到靠后較為安全的位置。
“不用!”莫來斯熟練地將一把長槍上膛,“老子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的腦海里閃過跟隨弗朗西斯、克里斯東躲西藏的日子,閃過幾個人圍在廢棄的倉庫里爭取武裝革命的情景。
他早就想真刀真槍和政府軍打上一場硬仗。
用勢不可擋的力量,鎮壓這些魑魅魍魎。
“嘩!
”雨勢變大,傾灑下來的雨水形成了雨幕,令他們的視線大打折扣。
“都給我警戒起來!
”莫來斯爬在了戰壕上,槍口瞄向黑暗的雨幕。
有限的視線使平等軍難以更早地阻擊政府軍前進,雙方激烈交火的距離會縮短至幾十米,甚至十幾米。
這只要奮力奔跑,幾秒就能越過的一段空地,就是國際平等聯盟在此劃下的死線!
敢過來,就要付出死的代價!
他們的正前方,數千政府軍士兵披著雨衣,融于黑暗,分散開來快步向前推進。
其余幾個方向,亦均有數千人的兵力摸等軍的防線。
“砰!”
第一聲槍聲響起,聲音與火光瞬間被暴雨吞沒。
一名眼神不錯的同志看到了遠處一道身影閃動,果斷地用槍口跟了上去,在距離愈發接近后,干脆利落地扣動扳機。
“砰!”
沒有擊中。
他迅速重新上膛,可還沒等開第二槍,那黑影就栽倒在了地上。
“呵!”他左右看了看,不知是哪個戰友先他一步干掉了敵人。
“來了!給我打!
“打!
“壓住他們,別讓他們攻上來!
大批的黑影若隱若現,進入了同志們的射程之內。各個陣地的長官接連下令,向那些敵人回以了最勐烈的攻擊。
莫來斯那邊,也迎來了首批的敵人。
“開火!
!把他們給老子打下去!
哪怕雨聲很大,莫來斯極具穿透力的吼聲還是灌入了同志們的耳朵。全身濕透的同志們齊齊朝前開火,不允許政府軍向南熱踏近。
“砰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
暴雨之下,一場關乎平等軍關鍵防線是否會被攻破的戰斗全面打響。
布列西、平等軍南部戰線總作戰部 “嘩!”
“啪啪啪!”
密集的雨珠拍打著窗戶,屋外旗幟搖曳,土地泥濘不堪。
“將軍。南熱市那邊,政府軍趁著大雨再度發動了進攻,莫來斯將軍他們正在堅守防線。”士兵匯報著南熱市戰況。
肅立在窗前,凝視外面雨勢的平等軍總司令約瑟夫發出一聲鼻息:“這是政府軍發動的第幾次進攻了?”
“第六次。”
“滿打滿算還不到兩天。”約瑟夫難以想象莫來斯他們這兩天是怎么擋住政府軍多次進攻的,今夜在這傾盆大雨之下,又如何抵擋敵人的全面推進,“有新的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是!”
“將軍,我們也該出擊了吧?”布來恩師長今天下午剛帶兵同約瑟夫匯合。
約瑟夫伸手將窗戶打開,風雨頓時灌了進來,吹得他頭發雜亂,衣服鼓起:“等雨再勐烈一些。”
“我擔心莫來斯他們那邊…”布來恩有點沉不住氣。
他們的部隊都已在普羅市附近布置完畢,今夜是政府軍沖破南熱市防線的大好機會,也是他們奇襲普羅市,向政府軍胸口插入一把刀子的絕佳時刻。
雨水順著約瑟夫的臉頰滴落,他面不改色,任由風雨沖擊著他:“普羅市的政府軍一定會對我們嚴加提防,我們需要等,等他們松懈。”
“雨再大一些,對我們發起進攻也有著很大的阻礙,相比之下,或許現在出擊是最適合的。”
“誰都沒料到這場雨。”約瑟夫道,“政府軍也不會想到我們敢今夜越過他們的幾處陣地,直指普羅。那我們就該把握住機會,提高勝算,爭取天亮前攻下普羅,吹響南部戰線的反攻號角。”
“我手底下的同志們早都按耐不住了。我向您保證,等普羅市那邊取得勝利,我們師將在兩日之內,拔掉政府軍安插在我們周圍的幾支部隊!”
“不急,我們穩扎穩打著來。”
“是。”
良久。
“啪。”
約瑟夫關上了窗戶,將披在身上的大衣脫下抖了抖,掛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將軍。”布來恩叫道。
約瑟夫掛好衣服,面向布來恩:“雨確實夠大了。”
“那我們…”布來恩面露喜色。
“通知駐扎在普羅市附近的部隊,向普羅市發動突襲,務必要以最快速度攻入城中,別辜負了這場雨。”約瑟夫終于下達了攻打普羅市的命令。
這意味著國際平等聯盟在連續一周各部節節敗退后,拉開了反擊的帷幕。
也意味著在南熱市艱苦作戰的莫來斯部就要迎來希望。
布來恩一時間激動得眼眶通紅,他挺直腰板,向約瑟夫敬了一個平等軍的軍禮,像是在發泄這段時間擠壓的怒火,大聲吼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