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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進展與困頓

  維拉克自認為自己沒有什么藝術細胞,他從未對音樂、文學感冒過,先前為了冒充克里斯惡補這方面的知識,也只是提高了明面的素養,學會怎么用一些空洞的詞去評價曲子,避免在和貴族談論起時怯場。

  真的說來,這算是他第一次被音樂所打動。他不知道這首叫做‘playinglove’的曲子本身就帶著一種思念之情,還是他自己莫名產生了共鳴,總之他一些深埋心底的情緒被勾出,不由地回憶起曾經的種種。

  悠遠綿長的大提琴聲和清脆明亮的鋼琴聲交織在一起,成為這一刻監獄里最彌足珍貴的東西。

  琴聲并不算大,但因為廣場放風時難得如此安靜,在場的人基本都能聽到。不止是所有的犯人靜靜聽著,崗哨上的獄警也比平時多了數倍,幾乎連個落腳地都沒有,甚至負責幾道鐵門安保的獄警也擠到了廣場入口處,爭相張望。

  維拉克長呼一口氣,讓心中翻涌而起的情緒平復了些許,他看著羅斯閉上雙眼,忘我地彈奏,由衷為其感到高興。

  “是你安排的吧。”就在維拉克陶醉其中時,耳邊忽然傳來道恩的聲音,他側過腦袋的同時,蹲在他旁邊的道恩直視前方,不動聲色地翻起囚服,從腰間抽出幾張紙塞給了維拉克,“這是監獄的地形圖。”

  “…好。”維拉克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將那份地圖別在了腰部。

  “這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基本都去過,所以第一時間給你準備好了我繪制的地圖。其余的情報我私下收集還需要時間,你得再等幾天了。”道恩道。

  維拉克同樣裝出一副繼續欣賞羅斯演奏的模樣:“好,麻煩你了,你也要多加小心,別被他們察覺到。”

  “放心,這方面我比你有經驗。”道恩瞥了一眼維拉克旁邊坐在輪椅上的基汀,“他真把黃金的位置說出去了?”

  “沒有,只是透露了一小部分,用以換取一些便利。”維拉克低聲道,“黃金是我們最大的保命依仗,也是和萊克特他們爭取條件的唯一手段,不會那么輕易說出去的。”

  道恩微微點頭,朝后退去:“等你們的進展。”

  維拉克看向崗哨,萊克特正被羅斯的演奏吸引著,他們坐在犯人靠后的位置,剛剛道恩的接觸并沒有被其注意到。

  “說了什么?”基汀稍稍朝身旁的維拉克傾了點身子。

  維拉克想了一下,將地圖悄悄交給了基汀:“道恩拿來了監獄的地圖,我中午去醫務室換藥很有可能碰到萊克特,您先拿著。”

  基汀將本就被折疊成一小塊的地圖塞到了輪椅座椅下:“嗯。”

  地圖到手,和以道恩為首的犯人們達成了初步的合作,再加上利用音樂試圖升起大家離開的欲望,一切都按照維拉克和基汀預估的方向發展著。

  維拉克只希望平等會能等等他,給他留出足夠實施計劃的時間。等他真的出去之后,一方面站在政府的角度,他們失去了重要的談判籌碼,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回到萊澤因,為平等會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小時在在場的人看來好像是眨眼間就過去了。意猶未盡的獄警們叫停了羅斯、埃尼奧的演奏,開始組織第一批放風的犯人們離開,犯人們也都戀戀不舍,嘗試爭取多待一會兒,但被萊克特拒絕。

  維拉克、道恩等也都隨著第一批犯人離開,回到工作區繼續工作。為了在基汀面前裝成不是專門為他而演奏,萊克特并沒有就此結束羅斯、埃尼奧的演奏,而是等到第二批犯人來了之后,為他們再次表演起來。

  這次原本在換班休息的獄警們也都趕了過來圍觀,一時間廣場上熱鬧非凡。

  從昨天中午鋼琴、大提琴一到就被拉去演奏的羅斯已經差不多一夜沒有合眼,為了呈現足夠水平的演奏,他和埃尼奧不眠不休地排練到了現在。雖然還要繼續連續演奏一個小時,但他沒有絲毫怨言,別說是一個小時,讓他彈到昏厥他都愿意。

  他怕這次之后,就再也沒有機會碰到鋼琴了。這個陪伴了他一整個前半生的樂器已經與他融為一體,被捕入獄后,他痛苦地與鋼琴分離,可那份熱愛從未消退過,因此哪怕他清楚適應了沒有鋼琴陪伴的自己經過這一次,很有可能又得用相當長的時間痛苦地適應,也愿意再來一曲,甚至只是按下一個琴鍵,輕撫一次琴體。

  那是僅有的能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辦法。

  “我女兒小時候就想長大做個鋼琴師,現在估計和羅斯一樣能彈出很好聽的曲子了。”

  “你女兒現在多大?”

  “今年應該二十二歲了。”

  “比我弟弟小兩三歲,我弟弟現在應該繼承了我父親的果園。我們家的果園很大,在拉奎爾市小有名氣…”

  “聽著不錯,我記得拉奎爾市那邊風景宜人,以前我妻子還提起過去那里游玩…”

  回到工作區后,維拉克來這里工作這么多天以來,頭回聽到大家談起音樂,又從音樂談起了外面。和羅斯始終不愿意和他的摯友大提琴聲埃尼奧碰面一樣,大家知道他們這輩子都沒有出去了,因而不愿意提起外面令自己傷感,久而久之外面的事情成了監獄默契的禁忌。

  今天,這個不該有的默契被打破。

  維拉克默默做著工作,聽著周圍的交談聲會心一笑,他大費周章讓萊克特運來鋼琴、大提琴的目的已經達成。

  他不求大家聽聽曲子就愿意不顧一切地沖出去,音樂的力量沒有那么強大。只要能讓外面不再是他們不愿意提及的痛點,那不再是悲傷的來源,而是希望、快樂的來源,就值得了。這樣想來,音樂的力量又足夠強大。

  十一點鐘,第二批放風完畢的犯人返回工作區,關于外面的交談更多了起來。巡邏的獄警沒有進行干涉,一來是因為犯人們雖然在談外面,但這沒有影響到他們工作的效率,二來他們也幾個月才能休假幾天,同樣想念外面,聽到犯人們交談,也覺得有趣得很。

  工作結束,中午維拉克同幾位犯人一起吃午餐。不少犯人好奇基汀有沒有向萊克特說出黃金的下落,維拉克還不能隨便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模棱兩可地表明自己也不知情。

  吃飯時間只有十分鐘,維拉克忙著把飯吃飯,沒聊多少就被獄警一路帶去了醫務室。

  不出所料,萊克特就在其中。

  “怎么樣?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維拉克進門熟練地脫去囚服躺到病床上,主動向萊克特核實之前基汀所透露出來的線索。

  “暫時不清楚,這個還需要幾天的時間調查。”萊克特解決面臨的第一個危機,成功留了下來,馬上就恢復吊兒郎當的態度,“基汀聽到曲子怎么樣?”

  “我看到你當時在崗哨上,沒注意到嗎?”維拉克問。

  萊克特笑了一聲:“我離得那么遠,肯定沒有你了解的清楚。”

  “還不錯,他當時都流淚了,估計是很懷念外面。”維拉克煞有介事地說道。

  “那就好。”萊克特頗為滿意。

  要是換在一周之前,對金錢不感興趣的他,從基汀這里套出部分線索能讓自己留下就足夠了。現在不同,他想把黃金的下落完全問出來,從而名正言順地取代阿德爾成為監獄長,因此依然對此事上心。

  “有什么想法了嗎?”

  “什么?”

  “我和你說過,只要你能問出黃金的線索,我可以滿足你的一些要求。”萊克特翹著腿,等待維拉克提出他的要求。

  這個要求未來或許可以成為維拉克越獄的助力,他沒打算現在就提:“我還沒想好,而且那個線索是不是真的不是還沒核實嗎?萬一基汀說了假話,我還得承擔后果。”

  “那就再等等。”萊克特沒想到維拉克表現得比他沉穩多了,“想好了隨時和我提,只要不是放你離開之類的,應該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情。”

  “別的要求和自由比起來不值一提。”維拉克不管萊克特信不信,依舊裝著和基汀不是一路人的樣子,“還是得加把勁,把黃金的線索完全問出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你核實線索了,如果是真的,那就說明我們的方法是正確的,這么下去遲早知道黃金的最終下落。如果是假的,基汀肯定是看出來我和你是一伙人。”

  “嗯。”萊克特傾向于相信線索是真的,“我們有的是時間。”

  換藥的疼痛讓維拉克閉上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越快越好,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我會繼續給你提供各種便利的。”萊克特想起什么,“對了,你還要繼續工作下去?”

  “當然。”工作不工作維拉克現在完全可以掌控,而且他身體還扛得住,接下來也勢必會有很多和犯人們的接觸合作,所以不打算回去,“這個辦法還有用,可以做下去,等沒效果或者我撐不住了,我會找你的。”

  維拉克、萊克特說話之際,一名獄警走進了醫務室:“副監獄長,監獄長讓您去他的辦公室見他。”

  “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萊克特現在算是和阿德爾徹底撕破了臉,所以對阿德爾完全沒有好感,“你先好好換藥吧,明天聊。”

  維拉克叮囑了一句:“小心點。”

  聽到維拉克說這句話,萊克特邊走邊不屑地笑了一聲。

戴曼斯監獄、監獄長辦公室  “阿德爾叔叔,有什么事嗎?”萊克特敲了下門,沒等里面的阿德爾回應,就一把推開了門,徑直走到在辦公桌前辦公的阿德爾身邊。

  “今天廣場是什么情況?”阿德爾詢問。

  萊克特知道監獄里大事小事都逃不過阿德爾的眼睛,他真正想問的是更細致的東西,但還是為了惡心阿德爾,故意說廢話:“就是發現有犯人以前是室內樂團的鋼琴師,正好我想聽音樂,就趁著新犯人來,運了一批樂器,讓他們演奏。”

  “按照監獄的規章制度,這種活動必須要經過我的批準。”阿德爾不緊不慢,語氣里沒半點要追究萊克特的意思,“為什么擅作主張?”

  “我直接和我父親說了,他同意了,還有必要征求你的意見嗎?”萊克特搬出自己的父親,不給阿德爾抓自己小問題的機會。

  “那就不用了。”阿德爾沒功夫和萊克特扯皮,“…這么做,是為了基汀和黃金對么?和我說說目前都有什么進展。”

  萊克特朝后砸在椅子上,一臉郁悶:“什么都沒問出來,都快頭疼死了。不過…我的父親已經同意讓我全權負責審訊基汀、克里斯。以后你想找他們做什么,可就得先找我申請了。”

  “如果你能搞定他們,這件事我就沒必要多此一舉做什么干涉。”阿德爾也不在乎黃金的事情。

  “你到底想要什么…”萊克特極其不理解阿德爾,他對萊克特幫他安排的權利之路不感興趣,對基汀所埋藏的巨大財富同樣不感興趣,“這個監獄的監獄長,除了我,我想不出來在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別人會來當。”

  “沒什么。”阿德爾并不打算和萊克特聊這個,“今天叫你來的目的,就是想作為監獄長,例行過問一下廣場的事情,還有基汀的事情。現在問完了,你可以忙去了。”

  萊克特沒動彈。

  他總覺得有點太簡單了。

  雖說他父親是司法部的部長,再加上他令一直僵持的黃金線索松動,現在聲勢正旺,阿德爾確實拿他沒什么辦法,但如果今天只是聊這些,實在是太沒有必要。

  依阿德爾的能力,剛剛聊過的這些他基本自己就能想出來。

  萊克特很清楚阿德爾從不是一個喜歡說廢話,做沒有意義的事情的人:“你留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難不成這里有比我父親能給你的還要大的權力,又或者有比基汀藏匿的還要巨大的寶藏?這么個破地方,你怎么還當塊寶一樣守著?”

  “我只是習慣了。”阿德爾目光永遠是那么深邃淡漠。

  “我怎么就看不到這個位置有什么好的呢?”萊克特掃視著監獄長辦公室,無視掉了阿德爾無力的解釋,“難不成只有我把你頂下去之后才能看到?”

  “我只能提醒你一句,現在這樣是最好的。”阿德爾趁交談,不必處理公務的間隙點起雪茄,放松起來,“真有你成為監獄長的那一天,你會發現有的東西遠比你想得復雜。”

  萊克特清楚這一點:“我只是來玩的,監獄長要負責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我確實不想做,可現在我覺得把你取代了也很好玩,取代之后是什么情況到時候再考慮。”

  “玩…”阿德爾靠在椅子上,頭面向天花板,吐出一口煙霧。

  “你這人真有意思。”萊克特一手撐著下巴,打量阿德爾。

  阿德爾沒說話。

  “行了,走了。”忽然覺得無趣起來的萊克特起身離開。

二零八監室  維拉克剛回去,隔壁的犯人就把剛回去休息沒多久的羅斯叫了起來。

  “克里斯?”羅斯擠在門前呼喚維拉克。

  維拉克還打算和基汀研究地圖,聽到羅斯叫他,來到了門前:“彈得真好,感覺怎么樣?”

  “很好…我難以形容那是什么感覺,像是夢一樣…我從來沒覺得我被關在這里還能有機會碰到鋼琴…”羅斯一夜沒眠,聲音有氣無力,卻又莫名的讓維拉克感覺精神充沛,“我回來已經差不多兩個小時了,專門讓我的室友等你回來叫醒我。克里斯,謝謝你。”

  “沒什么好謝的,這不正好知道你是鋼琴師,所以就和萊克特推薦了。”隔著堵墻,維拉克不知道羅斯現在是什么樣子,但他猜那張麻木的臉一定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光彩,“你的朋友埃尼奧怎么樣?”

  “他比我還要興奮,彈完琴我差點直接暈過去,他倒是還精神飽滿地去食堂吃了頓飯。”羅斯笑了一聲,“他也讓我轉告一句,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們這輩子真的再也沒有機會碰到鋼琴、大提琴了。”

  維拉克靠著墻咧開嘴:“以后有的是機會。”

  “但愿。”

  “行了,你快點休息吧,為了演奏忙了那么久肯定很累,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聊。”隔著墻聊天不方便,羅斯很疲憊,維拉克正好有事,就先讓羅斯睡下。

  “好的,等我睡醒了我們再聊。”羅斯道完謝安心睡下。

  維拉克和基汀相視一笑,坐在了床上:“中午萊克特又找我聊了聊,他現在對阿德爾的監獄長之位很感興趣,所以還會接著想辦法讓我從您嘴里套黃金的線索,我們未來還有很多的機會。”

  “他和阿德爾內斗最好,說不準這也是我們越獄計劃的切入點。”

  基汀看了眼門外,維拉克心領神會,到門前確認附近沒有獄警訓練后,沖基汀點了點頭。

  “這是監獄的地圖。”待維拉克湊近后,基汀鋪開道恩交給他們的地圖,低聲道,“你沒回來之前我大致看了看,這份地圖繪制得很是詳盡,很多東西都標注清楚了,這節省了我們大量觀察地形的時間。”

  維拉克研究起那幾張地圖,那幾張是戴曼斯監獄各層的平面圖,其中正一層、地下一層、二層的地形都一目了然,正二層是獄警的休息娛樂區,犯人根本進不去,但道恩還是把其中主要位置都標了出來:“看來道恩這些年也為越獄做了不少準備。正二層我去過,他繪制得比我記得還要清楚不少。”

  “我想了一下,除了正面突破獄警的封鎖離開監獄,就只有挖地道可行了。”基汀抽出地下二層的平面圖,“我們住的這里挖地道只會挖穿到下一層,到時候一不小心就會被獄警發現。所以挖地道的話,只能選擇地下二層。可地下二層是貯藏室、禁閉室,就算進去,也只能被關兩三天,根本來不及挖出一條隧道。”

  “挖地道耗時太長,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維拉克最多能堅持到萬國博覽會閉幕的時候,幾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他們解決挖地道面臨的種種問題,“只能想想怎么正面出去了。”

  “正面幾乎不可能。”基汀搖搖頭,他知道維拉克時間不充裕,但目前來看,只有挖地道有點希望,正面完全無從下手。

  維拉克嘆了口氣:“最不可能的就是萊克特、阿諾德他們最放心的,也就是我們最有希望的。就比如,因為每個月十二號中午有運輸船過來,是每個月大陸和戴曼斯道唯一來往的船只,所以犯人們都會選擇在十二號越獄。我們如果選擇十三號行動,反而會打獄警們個措手不及。”

  “可十三號出去,也根本沒有船只供我們離開,這里和大陸可是相隔了幾十海里。”基汀理解維拉克出其不意的想法,但獄警之所以會在那時候放松警惕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想從戴曼斯越獄本就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我們必須要克服他們認為我們做不到的事情。”維拉克盯著那四張平面圖里標注的幾十道鐵門沉思,“我知道這很難,我們也毫無頭緒,但這是唯一的路。”

  基汀拍了拍憂慮的維拉克:“我覺得你就是一個善于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維拉克苦笑。

  “我們沒有時間,可最需要的就是時間,那就得絞盡腦汁把一切能利用起來的東西都利用起來。”基汀道,“保持放松,不要因為太著急太執著于什么,而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

  “呼…”維拉克深呼吸著,試圖放空大腦,把繁雜的思路都拋開,重新站在原點思考問題。

大熊貓文學    二十七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