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光消退,衛燃被送回了那間暫時屬于他的客人房。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袍,他又不放心的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然后這才徹底松了口氣,轉而看向了桌子上的金屬本子。
此時,那支羽毛筆已經寫下了一行行的文字:
薩拉熱窩圍城戰結束后,原法國鴨鳴報記者托馬斯·桑松(假死后化名里昂)與原德陽雇傭兵德拉甘·舍費爾(假死后化名格哈德)及德拉甘兄長米洛什·舍費爾聯合成立赫拉克勒斯安保公司。
自1996年起,該公司致力于戰后難民救助工作,并收購薩拉熱窩市內多處建筑以及科扎拉山周圍磨坊、教堂,并以經營酒店、學校、磨坊、葡萄種植園名義,安置戰后幸存者。
1997年起,該公司涉足戰爭孤兒救助及針對性復仇工作。
1999年科索沃戰爭期間,德拉甘及搭檔W女士于救助難民期間不幸身亡,尸骨于戰后遷至科扎拉山小教堂,與克勞斯·施羅德合葬。
與前妻諾娜·舍費爾育有一子米哈伊爾。
同年冬,諾娜攜幼子米哈伊爾自明斯克趕赴薩拉熱窩加入赫拉克勒斯。
2002年,托馬斯于阿芙汗救助難民期間遭空襲身亡,尸骨于同年冬送回小教堂墓地安葬。
托馬斯與原薩拉熱窩射擊運動員佐拉娜育有一女露娜。
自2002年起,赫拉克勒斯由諾娜領導,參加多次戰爭孤兒救援行動。
2015年,諾娜卸任,并將赫拉克勒斯移交至佐拉娜領導,繼續執行戰爭孤兒救援行動。
寫到這里,金屬羽毛筆另起一行寫下了一串郵箱地址,以及一個位于薩拉熱窩的地址。
再次另起一行,這支金屬羽毛筆繼續寫出了一行文字:
我做的蠢事已經夠多了,所以不介意繼續做些蠢事。
寫到這里,淡黃色的紙頁翻到了背面,那個放有G43半自動狙擊步槍的大紅色的漩渦下面,也出現了第二個紅色的漩渦。
就像上一個紅色的漩渦一樣,金屬羽毛筆在新出現的紅色漩渦之下寫下了一行一模一樣的字:這把槍是用來射殺法吸絲的,是用來結束戰爭的。
在衛燃似有所悟的莞爾中,這一頁的最下面卻又出現了一個少見的紅藍雙色的漩渦。
在這個漩渦之下,就和上一次出現這個花色的漩渦一樣(750章),寫著“任務完成”的字樣。
沒等他伸手嘗試這個漩渦是否可以把手伸進去。淡黃色的紙頁無風而動,自動翻回了裝有攝影箱子的那一頁。
待裝有攝影箱子的漩渦閃了閃,那支羽毛筆也啪嗒一聲摔在了紙頁上。
沒有急著取出攝影箱,衛燃將紙頁翻到了最新一頁的背面,不死心的試著把手往紅藍雙色的漩渦里伸了伸,果不其然,這個漩渦是沒辦法把手伸進去的。
收起金屬本子試著將里面的東西取出無果之后,衛燃這才取出了最新出現的紅色漩渦里的東西。
這一次,活爹獎勵自己的是一支MP5SD6微聲沖鋒槍,以及兩個并聯在一起的彈匣。
“倒是給把狙呀”
衛燃咂咂嘴,他純粹只是痛快痛快嘴罷了,現如今他根本就不缺武器,即便是這種微聲武器。
一番擺弄將其收起來,衛燃轉而取出了攝影箱打開。
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注意到,這口箱子里多出了一臺尼康F3/T相機,和一臺寶麗來的脈沖型拍立得相機。
當然,還有不少配套的拍立得相紙。甚至在箱蓋內側,還有他和他們的幾張合影。
輕輕吁了口氣,衛燃收起攝影箱子,躺在床上取出金屬本子,從羽毛筆繪制的黑白照片旁的紙袋子里取出了少得可憐的幾張底片。
這些底片里確實有他拍下的照片,但卻都是些合影而已。
當年托馬斯和尼基以及羅納德收集的那些罪行證據去哪了?
僅僅只是思索片刻,衛燃便大概猜到了答案。
他敢肯定,那些東西肯定沒有遺失或者毀壞,但它們之所以沒有被公布出來,無疑是為了那些還活著的人的安全。
我當初也答應要加入來著,所以總要幫他們做些什么才行.
衛燃收好底片和金屬本子,蒙上被子暗暗思索著。
然而,在一番輾轉反側之后,他雖然心理上無比的疲憊,卻難得的失眠了。
他想再看看,看看在這里生活的人里面,有沒有他眼熟的人。
思來想去,他索性換了一套衣服,起身離開房間,又一次走向了不遠處的那座小教堂。
在經過那片墓地的時候,衛燃停下腳步,取出金屬本子里的煙盒打開,從里面取出了一支萬寶路點燃叼在了嘴里用力吸了老大一口。
再次看了一眼墓地里的兩代朋友們,衛燃走向了那座無論地下室還是地上部分都亮著燈的小教堂。
這里并沒有人守著,自然也沒有什么上帝耶穌砧煮的象征物。
唯一擺在最前面勉強算得上“被供奉”的,也只是那臺刷了大紅色油漆的尊達普挎斗摩托罷了。
輕輕嘆了口氣,衛燃走到距離那臺尊達普摩托最近的一條長桌旁坐了下來。出神的看著那輛挎斗摩托,努力分辨著記憶里的兩個德拉甘,卻發現他越是努力分辨,這兩個德拉甘反而慢慢融合成了同一個人。
無聲的嘆了口氣,衛燃摸出口琴湊到嘴巴,吹起了他曾在西班牙的戰壕里聽到過不止一次,也演奏過不止一次的國際歌。
他未曾有幸和第一位德拉甘在西班牙一起戰斗,也未曾有幸和第二位德拉甘一起,在薩拉熱窩之后的各處戰場里,去救助那些被當做商品和取樂工具的戰爭孤兒。
但是萬幸,這些“蠢事”一直都有足夠天真的人在做,哪怕不被看好,哪怕會換來嘲笑,哪怕他們為了這些“蠢事”付出了生命或者其他比生命更加珍貴的東西。
當他吹奏完了一整首國際歌的時候,這座教堂的二樓樓梯口,也出現了一個單手端著紅酒杯,穿著一身暗紅色睡袍的婦人。
“維克多先生,上來喝一杯吧。”這個女人開口說道。
“抱歉,是我吵到你了嗎?”
衛燃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座教堂的二樓似乎有人居住,“我不知道這里的二樓還住著人。”
“沒關系,請上來坐坐吧。”
這個看著和達麗婭老師年紀差不多的婦人再次發出了邀請,隨后也不管衛燃是否同意,便已經干脆的轉身,消失在了樓梯口。
稍作遲疑,衛燃收起口琴,踩著樓梯來到了這座小教堂的二樓。
相比一樓的教堂布置,二樓看起來要溫馨了許多,甚至可以說,看起來更像是個“家”的模樣。
只是,在二樓的墻壁上,卻掛著不少照片,這其中最大的一張,是一個穿著婚紗的金發女人和德國人德拉甘·舍費爾相擁的照片。
在這張照片的旁邊,是一張巨大的合影,他在那張合影里找到了婚紗照上的男女,也找到了所有活到了戰爭結束的朋友——那是一張以教堂為背景的大幅合影。
他還看到,在墻壁上有個相框,里面保存著一枚二級游擊隊之星的勛章。
下意識的看了眼正在往剛剛拿出來的杯子里倒酒的女人,衛燃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同時,他也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了類似于達麗婭老師或者安娜老師獨有的些許帶著自信的慵懶和淡然。
看來她們是同一類人,不,他們是同一類人,但卻又不算同一類人。
即便如此,衛燃也已經足夠肯定,這個女人便是德拉甘·舍費爾的前妻,那個叫做諾娜的蘇聯女人。
“維克多先生怎么不去休息?”這個疑似叫做諾娜的女人將酒杯遞給衛燃的同時問道。
“有些失眠”
衛燃接過酒杯的同時故作好奇的問道,“不知您該怎么稱呼。”
“諾娜”
這個女人輕輕和衛燃碰了碰杯子,在抿了一口紅酒之后隨手指了指墻上那張巨大的婚紗照,“我是德拉甘的妻子,德拉甘·舍費爾的妻子。”
“您好”
衛燃抿了一口酒,“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說,但是很榮幸有機會能在這里見到你。”
“我一直在這里”諾娜淡然的笑了笑,“我在這里負責照顧那些孩子們。”
“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么”
衛燃放下酒杯,格外正式的問道,“舍費爾太太,有什么我能幫您做的嗎?”
“沒什么需要你幫我做的”諾娜淡然的笑了笑,“陪我喝一杯就好了。”
“這是我的榮幸”衛燃端起杯子和對方輕輕碰了碰。
“你來自喀山?”諾娜問出了新的問題。
“我是華夏人,只是在喀山讀書。”衛燃幫對方倒酒的同時說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喀山了”諾娜嘆息道。
“您去過喀山?”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諾娜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那時候的我比你現在大概還要年輕一些。”
“蘇聯時代?”
“蘇聯后時代”
諾娜笑了笑,“那時候蘇聯才剛剛解體,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沒有人知道是好還是壞的變化。”
“是啊.”衛燃再次和對方碰了碰杯子。
“早點休息吧”
諾娜放下杯子說道,“明天如果有時間,你可以去科扎拉山的紀念碑去看看,我聽說你是個歷史學者,你應該會對那里感興趣的。”
“我確實有這個打算”
衛燃將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起身說道,“那么,晚安,舍費爾太太。”
“晚安,維克多先生。”諾娜跟著起身,目送著衛燃轉身下樓,直到離開了這座教堂。
最后看了眼教堂二樓昏黃但卻溫暖的燈光,衛燃長長的吁了口氣,獨自走進了那座墓園,再次點燃了一顆香煙并且取出隨身酒壺,將里面殘存的烈酒緩緩澆在了那些朋友們的墓碑前,隨后大步走向了暫住的那座木屋。
這天晚上,仍舊留在喀山的安菲婭接到了衛燃通過加密郵箱發來的郵件。
“老板怎么說?”
正在酒廠附屬建筑內的健身房里慢跑的安菲薩用意大利語問道。
“讓我們對那個安保公司進行力所能及的幫助。”已經汗流浹背的安菲婭將平板上的內容切換到之前瀏覽的界面答道。
“哪種程度上的幫助?”安菲薩從跑步機上下來問道。
“首先要保證他們的網絡安全,盡量抹掉他們泄露的痕跡和可能存在的隱患。”
安菲婭答道,“其次可以進行一些情報支持,老板提供了一個郵箱地址。”
“以誰的名義?”
安菲薩追問道,這是個非常關鍵的問題,換個對方接觸的名義不同,重要程度自然也不一樣。
“明面上就用老板的那些芭樂絲毯和奧地利朋友吧,他們雙方在袈裟似乎都有布置。”
安菲婭說道,“通過郵箱聯系對方這件事,老板明確要求以卡戎的名義。”
“我知道了”
安菲薩點點頭應了下來,“我來負責明面上的部分。”
“我負責網絡安全和卡戎承擔的部分”
安菲婭劃分了屬于自己的工作范疇,“另外,老板讓我們通知尼涅爾先生,讓他盡快成立安保公司,并且盡量和德陽搞好關系。”
“我就說老板還是對美國的一切感興趣的”安菲薩篤定的說道。
“這種事不需要我們考慮”安菲婭想了想說道,“我更好奇老板從哪弄到的郵箱。”
“不是你提供的?”
“你覺得呢?”安菲婭的反問讓安菲薩明智的閉上了嘴巴,沒有繼續這個問題的討論。
當朝陽再次籠罩薩拉熱窩和科扎拉山的時候,萬幸,這片零敲碎打的土地上并沒有發生戰爭,這讓一整夜都在做噩夢的衛燃實實在在的松了口氣。
在德國人米洛什的帶領下,衛燃和季馬隨著西班牙摔跤手米格爾以及他的小舅子朱利亞諾一家一起,早早的趕赴了科扎拉國家公園的姆拉科維察,看到了那座高達33米的混凝土紀念建筑碑。
“自從南斯拉夫解不,自從波黑戰爭之后,這里的維護工作就無限期的停止了。”
德國人米洛什·舍費爾指著站在荒草灌木中的高大紀念碑說道,“那場戰爭讓波黑人選擇性的遺忘了這里,哪怕這座紀念碑紀念的人曾經趕走了這片土地上的法吸絲。
所以你們看,那場戰爭雖然結束了,但是民族之間的仇恨依舊存在,或者我們不如換一種說法。”
“什么說法?”朱利亞諾下意識的問道。
“在蘇聯解體之后,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對歐洲以及歐洲腹地的南斯拉夫閹割的非常成功。”
米洛什平靜的說道,“四分五裂的南斯拉夫的尸塊們依舊相互仇恨,只要有需要,只要稍稍挑撥,這里就會再次打起來。”
說到這里,米洛什嗤笑道,“你們肯定不會相信,波黑人雖然選擇性的忘記了這座紀念碑,但卻對第14屆冬奧會念念不忘。
他們樂于和你聊有關那屆冬奧會的一切,哪怕那個時候的薩拉熱窩仍舊屬于南斯拉夫。
他們一廂情愿的認為,那是薩拉熱窩的冬奧會,而非南斯拉夫的冬奧會。”
“您怎么看待這件事?”米格爾突兀的開口問道。
“我?”
德國人米洛什搖搖頭,抬頭看著被朝陽照亮卻被土地遺忘的紀念碑,喃喃自語般的嘆息道,“有人愿意去做蠢事,也從來不缺蠢貨去做傻事。”
“維克多先生,您怎么看待這件事?”
米格爾似乎格外熱衷這個問題,竟然耐心的等翻譯完成轉述之后立刻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我沒什么看法”
衛燃舉起碩大的賓得67II相機,朝著那座被朝陽點亮的紀念碑按了下快門,“不出意外這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我只希望,等這里又一次被戰火籠罩的時候,還會有游擊隊員去趕走法吸絲吧。”
“如果沒有呢?”德國人米洛什饒有興致的追問道。
“沒有?”
衛燃放下舉著的相機,格外灑脫的說道,“關我屁事,我只是個歷史學者又不是救世主,尤其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救世主。”
“我喜歡你的答案”米洛什啞然,“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逛逛?蘇捷什卡怎么樣?”
“不如我和季馬單獨去薩拉熱窩吧”
衛燃先一步提議道,“我們想去薩拉熱窩逛逛,然后我就準備回去了。”
“沒問題,請讓我來安排吧。”德國人米洛什痛快的應承了下來,似乎根本就沒有好奇心。
一行人離開了這座荒廢的紀念碑,昨天才匆匆趕來的衛燃和季馬告別了米格爾等人,搭乘著米洛什安排的車子,又馬不停蹄的趕回了薩拉熱窩。
這一路上,無論衛燃還是季馬都默契的在補覺,中途根本沒有進行過什么有效的交流。
直到車子開回薩拉熱窩,直到那輛車將他們放在那座酒店的門口,季馬這才問出了忍了一路的問題,“我們怎么不.”
“我們就別在那里浪費時間了,而且我聽說波黑境內也很多沒有排干凈的地雷,我可不想去荒山野嶺上亂逛。”
衛燃隨意找了個借口,“走吧,我們在這座城市里隨便逛逛,明天我們就離開這里吧。”
“我聽你的安排”
季馬巴不得如此,他現在堅定的認為這里有人試圖對衛燃不利,他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冒險。
攔下一輛由海拉姑娘駕駛的車子,衛燃鉆進去之后不等坐穩便開口說道,“朝著前面開,隨便逛一逛。”
“好的”
昨天才見過一面,代號“147”的海拉姑娘點點頭,駕駛著車子,帶著衛燃和季馬在街頭開始了看似漫無目的的閑逛。
也正是在這閑逛中,衛燃看到了很多曾經熟悉的建筑,也“偶然路過”了那座學校。
朝著那座熟悉的位置出現的陌生建筑拍了一張照片,衛燃扣上了鏡頭的蓋子,心滿意足的說道,“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們回酒店休息休息,明天離開這里,我想家了。”
“我也想我的瑪雅了”季馬轉著手上的婚戒像個二傻子似的附和著。
“今天米格爾的那個問題你怎么看?”衛燃看著窗外陌生又熟悉,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問道。
“我?”
季馬甩給衛燃一支香煙,“我拍了那么多戰爭電影,并且從那些電影里發現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衛燃點上煙,饒有興致的問道。
“戰爭其實能教會人類很多東西,至少能留下足夠多的教訓。”
季馬攤攤手,“但是很可惜,學到那些教訓的人都沒能活到戰爭結束,所以到頭來戰爭總是還會開始的。
不過沒關系,到時候總會又有人又一次學到教訓,并且為了結束戰爭選擇付出生命的。
所以你看,人類和為了繁衍后代洄游的鮭魚沒有任何區別,都是沒腦子的高檔蛋白質。”
“季馬,我很詫異你竟然能說出這么有哲理的一番話。”衛燃驚嘆道。“我發誓,我是認真的。”
“這就是做戰爭電影的演員的好處了”
季馬得意的說道,“既能學到戰爭帶來的教訓,又不會真的死于戰爭,而且還能賺很多錢。”
“希望看電影的人也能學到這些教訓吧”衛燃嘆息道。
“他們?他們可學不會。”
季馬調侃道,“他們在進入電影院之前別弄丟電影票就不錯了。”
“沒腦子的高檔蛋白質?”
“沒錯,沒腦子的高檔蛋白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