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中,一匹黑馬踩踏著松軟的積雪艱難的前行著。在這匹馬的馬鞍之上,還綁著一根拇指粗的麻繩。
這匹馬身后,在這條麻繩的另一端,綁在了一根滑雪杖的中間位置。
此時,雙腳踩著滑雪板的衛燃便背對著那匹馬騎在這條繩子上,全靠橫亙在大腿上的那根滑雪杖拽著他,像是在滑雪場騎著猴車一樣,任由那匹馬拽著他「后退」。
「咔嚓!」
幾乎蹲在滑雪板上的衛燃給手里的騎兵槍頂上了子彈,隨后用手中的另一只滑雪杖纏著槍背帶架在滑雪板上,在微微顛簸中,瞄準了身后方向若隱若現跟著騾子爬犁。
「砰!」
他瞅準機會扣動了扳機,隨后抓住夾在腋下的馬鞭,頭也不回的往身后抽了一鞭子。
「啪!」的一聲脆響中,牛皮鞭梢不輕不重的甩在了那匹黑馬的屁股上,這匹馬也在吃痛之下再次加快了腳步,拖拽著身后的「單人爬犁」提高了速度。
重新夾住馬鞭,衛燃瞟了一眼那頭隨著槍聲倒地不前的騾子,以及周圍那些匆忙躲藏準備開火的敵人,不緊不慢的將步槍背在肩上,隨后靈活的轉過身,單手攥著那根綁著繩子的滑雪杖,另一只手再次攥住馬鞭甩了幾下。
頓時,這匹黑馬在嘶鳴中再次加快了腳步,拽著他越跑越快,趕在鬼子停下爬犁架好機槍開火之前又一次跑沒了影子。
此時他幾乎可以確定,身后的鬼子搜山大軍并沒有注意到崔大胡子的爬犁,否則的話,他們根本不至于一直追著自己不放。
另一方面,他也格外慶幸當初最先撂倒了那兩只狗子,并且更加慶幸這些不知道為什么出現在這里的鬼子似乎并沒有帶更多的狗過來。
更重要的是,此時這天氣也出現了變化,雖然沒有下雪,但卻開始刮起了愈演愈烈的寒風。
這些小小的優勢,一點點的幫某歷史學者拼湊出了逃生的可能。
只是,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時在鬼子追兵的后面,還遠遠的跟著準備來救他的趙金玉。
不過,趙金玉卻并沒有急著動手,反而在遠遠的跟著衛燃的同時,還順手從幾顆白樺樹上掰下來幾塊能馬蹄菌。
將這些馬蹄菌掰成拳頭大小的塊兒狀,他接下來卻從馬褡褳里翻出了一掛麻雷子。
這玩意兒說起來還是當初胡八指回去報信之前留下來的,他之所以把這東西帶上,原本只是防著在走出狼槽子溝之前再次被狼群堵個正著的。
也正因如此,他干脆把僅有的那兩掛麻雷子全都拿上了,而眼下,便是用上它們的時候。
用小刀在這馬蹄菌上戳了個縫隙,趙金玉裁下來小半掛麻雷子,將炮捻兒用小木棍捅進了馬蹄菌的縫隙里敲打嚴實,隨后小心的將其掛在了一棵松樹的樹冠里,并且點燃了可以緩慢燃燒足夠長時間的馬蹄菌塊。
橫向移動了不到百十米,他又故技重施的掛上了十幾顆麻雷子。
再次移動百米掛上了那一卦鞭炮的最后一截,趙金玉先給掛在馬鞍上的花機關裝上新的彈匣,隨后再一次解下了那把來自田小虎的大片刀。
仔細的摸了摸滿是豁口的刀刃,趙金玉從懷里摸出個酒葫蘆,灌了一大口來自胡八指家的自釀高粱酒。
「噗!」
趙金玉將這一口酒噴到了刀刃上,彌漫開的酒霧和酒香中,分明出現了一片一閃而逝的絢爛彩虹。
「啾!啾!啾!」
在趙金玉的鞭撻之下,這匹黑馬邁開粗大修長的蹄子,在裹挾著雪花的寒風中盡情的跑了起來。
倒是趙金玉,此時卻已經側身下沉,將自己并不魁梧的身軀徹底藏在了馬匹身體的側面。
同時,他卻從馬腹的位置冒頭,在風雪中觀察著前方,也觀察著側面。
很快,他便看到了正乘坐著爬犁,或者踩著雪橇的鬼子、偽軍以及土匪。
稍稍拽動一邊韁繩,這匹終于找到了伯樂的黑馬也輕輕調轉方向,幾乎橫貼著追兵們的屁股,從一頭跑向了另一頭兒!
「噠噠噠噠!」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趙金玉也扣動了扳機!
刺耳的槍聲中,那支藏在馬肚子下面的花機關打出的密集彈幕,頓時籠罩了那些回頭觀望,或是已經意識到不妙的追兵和騾馬!
幾乎在這支沖鋒槍的彈匣清空的同時,趙金玉也藝高人膽大的翻身回到了馬背上,掄起手里的大片刀,「噌!」的一下劃過了一個已經舉槍的鬼子脖頸,帶著血珠和酒香又搭在了另一頭鬼子的肩膀上,借著馬匹的沖勁兒,輕而易舉的卸了他一條胳膊,順便還帶走了半個耳朵!
「噠噠噠!」
趙金玉在重新掄起大片刀的時候,他也拔出了腰間的盒子炮,扣動扳機打出了第二輪急促的掃射!
直到這個時候,那些原本對身后毫無防備的鬼子們這才反應過來。
可這個時候,快要打空了盒子炮彈匣的趙金玉,卻已經讓大片刀又一次搭在了一個鬼子的臉上。
甚至就連那匹走上正道的大黑馬都呲著大牙在笑似的,玩了命的肆意飛奔著——或許它也找到了它的馬生意義,誰知道呢。
盒子炮里的子彈被打空的同時,趙金玉直接將手里的大片刀丟了出去,探手抄起裝在槍袋里的馬匣子,根本沒把它徹底抽出來,便直接扣死了扳機打空了彈匣。
這接連的打擊之下,這支搜山隊的大后方頓時死傷一片。相應的,趙金玉的大腿和肚子乃至肩膀,也先后被流彈或是穿透或是帶出了嚇人的血槽。
「啾!啾!啾!」
趙金玉強忍著疼痛,還手揮舞著馬鞭,催促著屁股底下的黑馬在林間飛奔著,借著周圍林木的掩護,躲開了身后越來越多的子彈,兜著圈子跑向了遠處。
低頭掃了眼剛剛被子彈擊中的大腿,趙金玉先給沖鋒槍以及盒子炮和馬匣子各自換上彈匣,這才咬著牙解下用行軍毯撕出來的圍巾扯開,先后勒住了大腿和肩膀的傷口。
小心的解開衣服看了眼肚子上的傷口,他的臉上不由的露出了一絲絲的絕望之色,子彈是從他身前的九龍帶和肚皮之間穿過去的。
這顆瞎貓碰死耗子一般的子彈雖然沒有擊中任何一個彈匣,卻撕開了他腹部的肌肉,以至于他都能感覺到似乎有腸子從傷口處流出來了。
試著摸了摸傷口,趙金玉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慌亂。
但很快,他便勒緊了九龍帶,艱難的彎腰從馬褡褳里掏出最后兩顆鬼子手榴彈,扯掉保險銷之后相互砸了一下,隨手往兩側一丟。
「轟!轟!」
略顯漫長的幾秒鐘之后,手榴彈爆炸產生的破片和沖擊波輕而易舉的震落了周圍幾棵樹上的積雪,也算是幫趙金玉擋住了背影。
當然,這很快便被風吹散的雪幕可蓋不住齊膝深的積雪上那明顯的馬蹄印。
而那些剛剛遭到突襲的鬼子卻也不慌,一板一眼的派出了十幾輛爬犁,沿著馬蹄印追了上來。
他這邊的冒死突襲自然對衛燃這邊產生了影響,不說別的,至少這追兵就被引走了相當一部分的注意力,甚至前面負責追趕的人,都有一些停了下來。
機會難得,衛燃立刻勒馬停下來,以最快的速度朝著身后打出了一發擲榴彈!
「嗵!」
這顆小炮彈剛剛飛出擲彈筒,他便伸手在馬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一巴 「轟!」當那顆擲榴彈炸開的時候,衛燃已經被馬拽著離開了原地。
他當然聽到了剛剛來自鬼子身后的槍聲,但卻并不知道是趙金玉冒險回來了。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沒有賭錯方向,沒有被鬼子迂回包抄堵在這片林子里。
不能繼續往前了...
衛燃一邊暗暗念叨著,一邊收緊繩子離馬近了些,接著又在抓住馬鞍的同時收起了腳上的滑雪板,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全都掛在了馬鞍上。
在路過的一棵白樺樹上蹬了一腳借力翻身上馬,他立刻拽住韁繩,操縱著馬匹右轉。
之所以不往前走,是因為他清楚的記得,再往前不但有一座山梁,而且山梁的另一邊樹木也更加稀少,自然也就更加的不利于隱藏形跡。
更重要的是,誰知道那座山梁后面會不會已經有鬼子在等著包餃子了?
他這邊突然改變方向,后面追著他的敵人自然也跟著換了方向。
看了眼身后若隱若現的追兵,衛燃接著又抬頭看了看天色。
他在等,等崔大胡子二人跑的更遠一些,等刮大風下大雪掩蓋住他們的行跡,又或者,哪怕只是天色黑下來也好。
再次抖了抖韁繩,衛燃取下背在身上的騎兵槍戳回了槍帶,繼續不遠不近的吊著身后那些追兵的胃口。
此時,他還有四顆鬼子的殺傷擲榴彈以及兩顆照明彈,外加最后一顆鬼子的手榴彈。
倒是手槍彈和步槍彈各有不少,以現在的局勢,樂觀估計足夠他打上一兩天甚至兩三天的游擊都不成問題。
等天黑之后,要好好伺候伺候那些鬼子!
衛燃暗暗咬牙下定了決心,繼續帶著身后的追兵在深山老林里兜著圈子,卻并沒有注意到身后極遠處隱約響起的雷子爆炸聲,更不知道趙金玉已經受了傷。
甚至,他和趙金玉都不知道的是,崔大胡子駕駛著騾子爬犁拉著物資翻過一道道山梁之后,卻并沒有找到趙軍長。
在你追我趕中,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天色漸漸變得昏暗,頭頂也再次飄起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雪花,倒是那風漸漸停了下來,一時間,這深山老林之中甚至只剩下了雪花落下的聲音。
看了眼身后方向似乎已經放棄追擊的敵人,衛燃任由屁股底下的黑馬不緊不慢的繼續往前走著,直到雪花變得越來越大,他這才在一棵松樹旁邊停了下來。
不慌不忙的取出抗日大刀砍下一些松枝鋪在雪地上讓這匹黑馬踩在上面,他又解下馬鞍后面的獸皮毯子,仔細的掃掉了馬匹身上的冰雪之后幫它披上。
這還沒完,接下來他又解開一塊鬼子的行軍毯鋪在地上,并且在上面撒了些精飼料和粗鹽粒。
「在這兒好好歇著」
衛燃輕輕拍了拍馬脖子,抽出槍袋里的騎兵槍背在身上,一邊踩上滑雪板一邊說道,「我要是能活著回來,你到時候如果還活著,咱們就一起離開這林子。」
說完,衛燃取下當初沒來得及交給崔大胡子的醫療包掛在樹干上,接著又將那支花機關也掛在了上面,這才用力一撐滑雪杖,借著昏暗的天色,在鵝毛大雪中開始了反擊。
兜著圈子往回跑了能有十分鐘左右,他便注意到了正在往回走的敵軍爬犁。
根本沒有急著動手,衛燃躲在一棵松樹的后面暗戳戳的觀察著、跟蹤著。
前后不到半個小時,那些騾子爬犁在一處背風的山梁下停了下來。
那些鬼子們也在偽軍的幫助或者說伺候之下,在積雪中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并在把槍架在一起之后,燃起了一堆堆長條狀的篝火。
這些篝火除了給兩側 的帳篷取暖之外,篝火堆之上還用棍子架起了一排飯盒。
抬頭看了看頭頂飄落的大片雪花,同樣已經一整天水米未進的衛燃從懷里掏出一小塊當初胡八指送的肉干塞進了嘴里,隨后再次用手悶子捂住嘴,躲在樹后面仔細的觀察著。
約莫著又過了能有半個小時,已經摸清了明暗哨位置的衛燃眼瞅著鬼子們的飯盒已經被取下來,這才不慌不忙的抽出了一直背著的擲彈筒和鬼子背包。
摸出一顆擲榴彈掂了掂份量,他拔掉了保險銷。隨后又進行了仔細的距離估測,然后才將擲榴彈塞進了擲彈筒,瞄準了那片營地中間最大的篝火堆。
一番準備,衛燃手上用力扳動了扳機!
「嗵!」
這發擲榴彈剛剛打出去,兩三百米外的那些鬼子便在那聲獨特的,它們無比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里的時候意識到了不妙!
根本不用提醒,那些反應極快的老兵便丟掉了手里的飯盒就地臥倒!
「轟!」
在這雪夜中無比清楚的爆炸聲中,衛燃打出的第一發擲榴彈雖然沒有砸中那堆篝火,卻砸中了不遠處的一頂單兵帳篷,并且順利發生了爆炸。
在這聲爆炸中,他卻已經將第二發擲榴彈打了出去!
「轟!」
緊隨而至的第二聲爆炸中,總算有個火堆被命中,頓時,爆炸裹挾的火星落在了帳篷上,人的身上,甚至騾馬的身上。
「嗵!」
在驚呼和慘叫聲中,已經打出第三發殺傷性擲榴彈的衛燃,卻已經果斷開溜。
「轟!」
又一次的爆炸聲中,這發擲榴彈精準的砸在了那些剛剛解下爬犁,正扎堆補充鹽分的牲口堆里!
頓時,被炸死的,被炸傷了的,還有因為爆炸受驚,尥著蹶子一溜煙跑沒了影子的,更有慌里慌張闖進人堆,撞翻了飯盒踢散了帳篷甚至踩中篝火的。
這雞飛狗跳之中,一部分鬼子忙著朝衛燃剛剛所在的方向開火壓制,一部分忙著撲滅被引燃的帳篷和毛毯,一部分則忙著救治受傷的同伴。
至于那些偽軍以及帶路的土匪,此時卻已經有的見勢不妙動起了歪心思。
「砰!」
衛燃卻在這個時候扣動了扳機,借著那些篝火的映襯,準確的命中了一個似乎正在救治傷兵的衛生員。
他倒是不貪心,一擊得手之后立刻離開,帶著可能存在的追兵,踩著滑雪板沖向了不遠處的一條山坳。
可惜,他這邊都跑進山坳了,但身后的鬼子卻格外警惕的并沒有追上來。
見狀,衛燃無所謂的停了下來,隨意找了個背風的位置,慢悠悠的給懷爐又一次加滿了燃油重新點燃揣進懷里,然后才換了個方向,踩著滑雪板又一次接近了追兵的宿營地。
此時,這雪依舊在不緊不慢不大不小的下著,那些鬼子們似乎也重新扎營,并且擴大了防御范圍。
還不夠...
衛燃低聲念叨了一番,隱藏身形仔細的觀察著。
說起來,這個時代做皇協軍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營地中間那些鬼子們圍著篝火取暖吃喝,營地邊緣,那些偽軍們吃的是別想了,就連取暖的物件,也就只有手里舉著的松明子火把。
可那破玩意兒,能保證自己在這雪夜里長命百歲的燃燒到壽終正寢就不錯了,又難能提供多少額外的熱量?
靜等了片刻,衛燃再次架好了擲彈筒,用筒身上的那條白線,尋找著目標。
這些鬼子和偽軍倒是不傻,經過剛剛那一輪炸,這騾馬也知道分開拴著了。
只是這騾馬知道分開 了,那些傷員卻擠在了一起,他甚至借著傷員周圍的篝火,都能清楚的看到在傷員之間穿梭的那仨衛生員。
「死心眼子...」
衛燃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緩緩調整擲彈筒的方向,在耐心的等待了片刻之后,最終對準了那仨湊到一起烤火的衛生員。
「嗵!」
這一次,衛燃打出擲榴彈之后根本不看戰果,踩著滑雪板轉身就跑,趕在鬼子的擲彈筒和機槍開火之前,悄無聲息的換了個位置。
再次看向鬼子的營地,他不由的一樂,剛剛那顆擲榴彈就砸在了那仨衛生員圍著的篝火堆上,它們仨無疑是炸死了,就連尸體似乎都被炸開的篝火給引燃了。
眼瞅著鬼子們又一次派出人開始往這邊跑,衛燃不急不緩的拿出了最后一顆殺傷性擲榴彈,瞄準了營地里那個似乎在發號施令的人。
稍作猶豫,他卻并沒有把那顆擲榴彈塞進去,反而取下了背著的步槍,瞄準那人扣動了扳機!
「砰!」
清冽的槍聲頓時讓追來的人確定了衛燃的大概方位,但那個被衛燃瞄準的人,也捂著肚子摔進了身旁的篝火堆里。
這才剛開始呢...
衛燃無聲的嘀咕了一句,干脆利落的收了武器,踩著滑雪板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中,只剩下了兩道淺淺的滑雪板印記,極力引誘著身后追來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