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創造的一切,陸絆有一種命運的洪流將自己裹挾向前的感覺。
凈火還在蔓延,不過至少他還有最后的時間和那位巨人道別。
來到坑洞里,陸絆看到,老宋的大半個身子已經被啃噬殆盡,內臟與鮮血灑落,宣告著他生命最后的倒計時。
巨人奄奄一息,他看著那破曉的晨光,雙眼失去焦點。
“你們還在嗎?”
老宋詢問道。
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陸絆和希雅,還是自己的同伴。
“還在。”
陸絆答了一句,火焰正逐漸流淌下來,緩緩浸沒老宋的身體。
老宋并沒有感覺到痛苦,或者說,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感受痛苦的機能。
僅僅只是死亡這個過程的緩慢,讓他此刻還能夠保有一定的意識。
聽到陸絆的聲音,老宋微微抬起眼。
凈火在他失去焦點的雙眼中燃燒,像是一個文明最后的落日余暉。
“你說,你們來自未來是嗎?”
老宋用著最后的力氣,詢問道。
“是的。”
陸絆頷首,答道。
“那么在未來,你們所在的未來,我們是不是已經戰勝了這些污染,成功擺脫了外神的侵蝕?我們現在做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犧牲,都是有意義的,對嗎?”
老宋詢問道。
他像是在問陸絆,又像是在問自己。
陸絆沉默了片刻。
“......是的。”
希雅幫他答了出來。
“我們已經戰勝了污染,那些不可名狀的偉大存在被我們全部封印了起來,大家可以無拘無束地獲得知識,分享知識,我們的足跡遍布了所有的異域,我們獲得了最后的勝利,你們這些先行者的雕像被豎立在城市的最中央,受到所有人的崇敬。”
她聲音輕柔,就像那寂靜的火焰,就像哄嬰兒睡覺的搖籃曲。
聽到希雅的話,老宋臉上出現了釋然的表情。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眼中的光消失了。
火焰吞噬了老宋的身體,沒有任何感情,沒有任何遺留。
天空中,赤紅的太陽被凈火占據,它不斷流出黑泥,那些黑泥化為了猙獰的怪物,朝著四面八方擴散。
最終,那太陽徹底湮滅,可更多的穢物為了逃脫凈火,已經遠離這一片土地。
穢物最終還是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上。
它們將會與凈火進行長達千百年的博弈,驅趕著這個世界向著毀滅一路狂奔。
凈火蔓延,整座島嶼都將陷入火海。
陸絆看到了不遠處的船,他想要通知對方,讓長政他們趕快離開。
走了兩步,他發現希雅沒有挪動腳步。
“你要做什么?”
陸絆詢問,盡管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還記得我們要做什么嗎?”
希雅笑了笑,她指向那焚燒烈焰島嶼中央。
“見證萌芽。”
陸絆答道。
神櫻將會在和島的某處萌芽,生長,成為參天的巨木,成為凈火的源頭。
這個世界未來誕生的所有巫女,靈魂都會歸于神櫻,都會化為巨大的意志,與肆虐和島的穢物戰斗。
“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希雅說道,她卸下了自己的鎧甲,揭開了自己的衣服。
衣服底下,已經被污染侵蝕得面目全非的少女的肉體觸目驚心,所有的內臟都已經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化為蠕動的異物,吞噬著希雅的生命。
若不是擁有法術,希雅現在應該已經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即便如此,她也難以抑制最后的異化。
她的生命已經猶如風中殘燭。
“我說過,我在荒原遇到了杜丹平,他遇到了未來的你,我沒有告訴你,我同樣詢問了我在未來的結局。”
希雅說道,她的語調平靜,就像是那蒼白的火焰。
“現在,是時候讓那個結局到來了。”
“我也在寂靜之地接觸過凈火,我知道這東西的由來,它需要最極端的情感來制造,需要最強大的靈魂來控制,我可以做到,也只有我能做到。”
她就像在給導師闡述自己的論文,沒有半點兒猶豫。
“崔斯特在你的世界使用的法術,我將其改良了,為了防止某一天出現問題,所以需要不斷地投入柴薪,我現在只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希雅眼睛稍稍垂下,她知道,這對于陸絆而言是極端殘酷的,但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又是必不可少的,于是她開口,繼續說道。
“在這里,神櫻將會萌芽,生長,我需要持續不斷的柴薪,我需要祭品,我需要那些最痛苦的靈魂,我需要那些最充滿希望的意志跌落最絕望的深淵的瞬間。”
“我需要你,建立和島大社。”
聽到希雅的話,陸絆默然。
他看了豹豹一眼,那身穿紅白相間的巫女服的少女笑容皎潔,純粹如同月光。
從希雅的體內,滑膩的觸須延伸出來,那些內臟沒有了法術的束縛,開始瘋狂啃噬起少女的身體來。
她回頭,朝向島嶼的正中央走去。
一步邁出,那些凈火像是畏懼般讓出一條道路。
希雅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焚燒殆盡,顯露出那殘破不堪的身軀,只有那一頭微卷的金發在烈火之中飛揚,又在凈火的焚燒下,變成了如墨一般的漆黑,她碧綠如同湖水的雙眸,染上了火焰的顏色,形成了如同血肉般的粉色。
整座島的火焰似乎受到了支配,驟然收縮起來。
陸絆很快看到,從島嶼的正中央,某種鼓動綻放。
一抹綠意自山間迸發,那綠色迅速擴散,覆蓋了整座島嶼,頃刻間,一株植物占據了視野所及之處。
粗壯的樹干虬結,枝頭,綠色的樹葉繁茂。
忽然,在這無風帶之間,一陣風吹來。
伴隨著那微風,這參天的巨樹帶上了一點兒櫻色。
無數的花兒爭相盛開,零落的花瓣如同一場雨,悠悠飄落。
這就是萌芽。
陸絆現在知道了他所見證的事物。
這里就是和島大社的所在地,他將會在遙遠的未來與悠久的過去,再度光臨這里。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聞,楓染龍田川,潺潺流水深。”
一旁,豹豹幽幽地念出了這一首和歌,落英繽紛之下,這位外神的化身就像一位看客,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