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了,嚴老爺正烤著火籠喝小酒。
見李子修來了,讓人又整了幾個下酒菜。
李子修也沒有客氣,和嚴老爺喝了兩盅,這才說明了來意:“您這邊是個什么打算?您也知道,我現在都被這左一下右一下的給整懵了。我尋思著您是老經道了,跟著您走,
一準沒錯。”
嚴老爺呵呵了幾聲,道:“我年紀大了,已經準備金盆洗手了,家里的生意開年之后就全交給大兒子,以后我啊,就在家里帶帶孩子,喝喝小酒了。”
李子修當然不相信。
可任他怎么套嚴老爺的話,嚴老爺都滴水不漏,還叫了長子出來和李子修打了個招呼,道:“以后你們打交道的時候多了,還望李老爺有什么事多多關照關照我們家這個榆木腦袋的。”
嚴老爺的長子和李子修差不多大的年紀,因為家里一直是嚴老爺當家,平時嚴大爺見著李子修仿佛像短了一個輩份似的。
可能還沒有適應自己的身份。
他給李子修敬了杯酒。
李子修再多的話也給堵在了嗓子眼里。
送走了李子修,父子兩個又讓人上了兩盤下酒菜,一起喝了兩盅。
嚴大爺問父親:“我們真的就這樣把窯廠收了?”
“不然呢!”嚴老爺感慨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家從前是從做拉坯起家的,大不了從拉坯重新做起。別的不說,宋家窯廠要是真的一枝獨秀了,他們家那幾個拉坯師傅肯定是不夠的,大不了我們從他們家窯廠接活做。”
嚴大爺想想,家里有山有地有窯,
把面子看得不那么重,
給宋家窯廠拉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又不是要他自己去拉坯!
“那我過幾天去宋家看看。”他打定了主意,倒也能舍得下臉,
“宋老板走了,
家里孤兒寡母的,
能夠搭把手就搭把手。”
既然決定了做宋家的生意,
那就把態度擺正了。
嚴老爺看著自己手把手教大的長子,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把我們家做的臘肉、臘魚之類的也帶些過去,做個通家之好。”
可惜他們家的孫子都成了親,不然和宋家做個親家也是挺不錯的。
父子倆正說著話,熊老爺過來了。
他爽朗的聲音震得門框仿佛都在響。
“嚴老弟啊!”他帶了一車的東西,說是年節禮,看見嚴老爺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我們家的事,你家太太可得多費心啊!”
嚴老爺腦子轉了轉,才明白他說的是求娶宋家小姐的事。
兩個人又在火籠旁坐下。
“你得拿個章程,伱們家到底要娶宋家哪位小姐?”嚴老爺一邊給他倒酒,一邊道,“不說好了開春了再說嗎?怎么這個時候你又趕了過來?”
熊老爺嫌棄酒盅太小,讓嚴大爺換了個小碗,這才嘆息道:“老弟,我就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吧!宋老板這個親家,
我可太稀罕了!
“她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事,我可一件件一樁樁都看在眼里。
“你看她做的這些事,
哪一件不是連個男人都干不出來的。
“有這樣一個姐姐,妹妹怎么都差不到哪里去。
“就算萬一有了偏差,我也能找親家去講道理,把路給重新走直了。可比那些道理都講不能通的強上百倍千倍。
“老兄啊,你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幫我們把這門親事做成了!”
只是還沒有等嚴老爺回他話,嚴大爺進來告訴他:“爹,吳老爺他們來了。說是想找您商量商量明年怎么辦?”
宋府的蔭余堂里,元允中書房的窗欞大開,隨著冷風吹進來的,還有隱隱的梅香。
元允中輕裘緩帶,正站在大書案前拿著剪刀插梅花。
青花瓷的四瓣花觚清雅明亮,朱砂色的梅花明人。
一旁的鄭全卻靠在落地的紅漆柱子上,無聊地扣著手指頭。
看見飄在空中的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密,他不由喃喃地道:“也不知道大小姐走到哪里了?”
冷不冷?能不能喝上口熱湯?
“銅陵!”
屋子里突然傳來元允中的聲音。
鄭全驚訝地望著他。
元允中眉眼淡然,在朱砂梅的掩映下,清冷如月。
他頭也沒抬,將枝梅花斜斜地伸出去的小椏“咔嚓”一聲,干凈利落地剪斷了。
這些日子,鄭全跟在元允中身邊,元允中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畫畫。大冬天的,還不知道從哪里移了幾株梅花過來,還有的開著紅色的花,有的開著粉色的花,有的開著朱色的花,甚至有一株梅花開的竟然是綠色的。
他真怕這些梅花活不成!
“您,您怎么知道大小姐到了銅陵?”鄭全猜疑地望著元允中。
自大小姐離開景德鎮,他根本就沒有出過門。
元允中退后幾步,打量了一番自己插好的梅花,眼底流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才放下剪刀,對六子道:“放到內室的琴案上。”
六子抱著梅瓶進了內室。
元允中望向鄭全。
鄭全莫名其妙地回望著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元允中神色有些冷,走到面盆架前,自己倒了熱水,把手浸在了黃澄澄的銅盆里。
鄭全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元允中是讓自己服侍他洗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六子已經跑了出來,忙幫著元允中拿了熱帕子。
鄭全不自在地輕輕咳了咳。
“若是順風順水,漕船一日能行七十五里,”元允中擦著手,慢悠悠地道,“若是逆風,能日行四十五里。宋小姐離開了十三天,其中七天順風,五天逆風,船行約七百五十余里,今天正好停在銅陵。”
鄭全兩眼茫然,道:“你怎么知道?”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朝他身后望去。
鄭全這才發現他背后屏風上掛了幅用宣紙畫的很簡單的水域輿圖。
哪里是鄱陽湖,哪里是景德鎮,哪里是湖口…一目了然。
鄭全情不自禁上前。
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么清楚明了的輿圖。
“你,你怎么會畫這些?”他望著輿圖上代表著水域的曲線,震驚地道。
輿圖上還在水域上用朱砂圈了十三個點點。
難道元公子每天都在算大小姐走到了哪里嗎?
“不對!”他看著那些紅圈圈,猛地道,“大小姐走了十三天,七加五,是十二。”
元允中看也沒看他一眼,指了剩下的梅花,交待六子:“送去太太那里。”
冬日閑暇,插幾枝梅,打發打發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