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躍偉感覺到有點蛋疼,此刻的他坐在入住酒店的一個臨時會議廳里面,看了看時間,赫然是凌晨的兩點半。
這大晚上的,把人折騰起來,是真的很讓人不爽啊。
而且找的理由還是一個非常扯淡的理由,說是魔都九院里有一臺手術,出現了意外情況。所以希望可以進行同行評議。
對手術進行評議,如果是地級市及以下的醫院發生醫療糾紛的話,一般是請省級的專家來評議,而如果是省級的醫院,那么就只能委托第三方機構或者是組建外省的專家團。
說是同行評議,但其實就是玩大家來找茬的游戲,大家心里一清二楚得很。
但是你說就算是有醫療糾紛就糾紛唄,哪里沒有醫療糾紛?哪個醫院沒有病人或者家屬對手術效果不滿意的時候,可以這么說,每個地級市每天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發生了醫療糾紛,那你就去解決唄,選一個時間,把醫療資料全都打包保存就可以了。
哪里有大晚上的,把人叫起來搞這種擇期可以做的手術評議的?
哦,病人的身份不一般,體聯的人給了壓力,就必須馬上盡快處理啊?其他人就不用休息來的啊?
如果不是因為給出來的報酬還算可以,而且態度也算客氣,張躍偉是真的不想來趟這渾水,掙錢什么時候不是掙錢,何必要賺這種拼命的辛苦錢。
自然吶,其實這一次正好魔都有血管外科的會議,所以可以非常輕易地組建非魔都的外省專家團,也可能是病人的家屬背后的確有點能量,可以出得起錢,想要快點把事情給解決掉,就是要找那個倒霉醫生的麻煩。
專家團一共有九個人,張躍偉就是其中一個,從京都來的兩個,剩下的人,也都是和張躍偉一個級別的,都是各省級頂級醫院的主任和知名的專家教授。
基本上可以這么講,就這幾個人,在國內血管外科的影響力是非常不弱的。
對方能夠同時聯系到這么些人,能量也真不小,也是真的舍得花錢。
大家基本上都很熟悉,所以靠近張躍偉的一個從陜省西交大附屬醫院的杜教授便壓低聲音問道:“張教授,您知道今天晚上是什么個情況么?這九院的兄弟又是得罪了哪門子人了?”
“晚上做的手術,大半夜的就把我們給叫起來要搞這些鬼。”
張躍偉帶領的血管外科,可以在全國排在前五,國際張的名頭也更加不是白叫的。在業內的地位,的確是舉足輕重,比起湘雅醫院的付宇教授更加響亮一點。
張躍偉這邊也懵著了,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個情況,魔都嘛,魔鬼都市嗎,和京都差不多,財閥權門無數,可能說不得就得罪了什么人。”
“而且我還聽說今天九院旁邊還發生了爆炸事件,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還來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官方組建的還是就是個人搞起來的。”
“我估摸著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點,只是在系統里有人,對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有個名頭,然后人他自己找,不然肯定不會這么緊急。而且,現在衛生系統也調配不出來這么多的資源來搞這些狗屁事兒。”張躍偉憑借著自己的經驗,推測道。
“嗯,有道理,那張教授你等會兒什么態度?”杜教授這明顯就是想和張躍偉通通氣啊,大家都拿錢了,把態度搞成一致就好了,拿了錢,出了結果,拍拍屁股走人了事。
最怕的就是意見不統一,然后還要互相扯下皮,這大晚上的,睡覺就不香嗎?
張躍偉說:“看具體情況咯,只要沒有特別重大的失誤和事故,該放人一馬就是一馬,一個外科醫生要成長起來,的確不容易啊。”
“這又不是特別正式的場合,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就算了。而且我們給了結果之后,對方怎么去找麻煩,找到什么程度,那也不是今天就能定論的,沒必要當壞人。”
張躍偉講得非常坦蕩,也只有醫生同行曉得同行里的苦楚和不易,醫生這輩子,就沒有誰沒有過小錯誤的時候,不可能抓住人的小辮子就直接把人給打死了,那全世界的醫療機構都沒得玩了。
兩人正說著的時候,主持人就進來了,是一個看起來非常干練的中年人,他開口便道:“實在對不住各位專家和教授了,你們本來遠道而來魔都,是該好好休息的。”
“不過事發突然,我們又不是專業的,所以只能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您們來做,我長話短說,今晚勞煩各位專家和教授對這則手術視頻進行一下評議,看看這手術過程中,有沒有主刀的責任以及責任劃分的層次。”
說完,他便直接開始播放手術視頻。
下方,九個人五四對坐,然后都幾乎是斜著身子,靠著椅子坐著,然后盯著播放出來的手術視頻來看。
這次,手術視頻經過了加快處理,2.0倍速加速播放的。
但是,就在手術還沒開始之前,張躍偉就突然眼睛一跳,變得有些緊張了起來。
因為那畫面里面的一個人,正是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個小朋友陸成啊!莫不是這一臺手術,和陸成還有什么關系哦?
不對,陸成這時候不應該在常市么?怎么突然跑到了魔都來,而且還被牽涉進了一場醫療事故中?好像要搞他的人還有點權勢的。
張躍偉的心情變得有些起伏。
但緊接著,隨著手術畫面的播放,張躍偉的心便開始鎮定了起來。
不錯,是陸成主刀了手術,但是!
又能如何?
張躍偉終于是看到了之前他在常市一直想看,而又沒有看到的一幕。
盲操下肢動脈血栓取出術,取出的血栓所在位置包括下肢主干動脈的分支,但不限于分支。就張躍偉曉得的,陸成就從股動脈處取過足背動脈處的血栓的。
才看到一半的時候,張躍偉就發現,好像有脾氣不太怎么好的教授當場質問那個主持人了:“岳先生,您給我們播放這個,這是把我們這些人大晚上的拉練起來看教學視頻的還是怎么著?”
“您知道這手術視頻里面的操作,代表著什么么?”
張躍偉認識這個人,是京都協和醫院的一位同行,也同樣是他的一個好朋友,姓易,名申艮。易申艮,雖然名字很古怪,但是絕對帶有傳統的中華古典文化氣息,姓來源于易經,也歸于易經。
手術做得非常好,學術十分嚴謹,但是平時的為人,就喜歡有話說話,有事說事,直來直去。
半年前應邀來沙市開會的時候,張躍偉被他干趴了。
聽到易申艮這么講,一個來自華西醫院的馮教授也開口了:“是啊,岳先生,我也想請問一下啊,就是這個手術視頻,你們自己有沒有看過?或者說,九院內部,或者是魔都衛生系統里的人,有人看過么?”
“我就覺得奇怪了,這樣的視頻怎么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句話一出,頓時讓那個主持人稍微有點傻眼了。
這是許強私下里托人找他來喊專家團直接找茬的,就直接躍過了醫院評審和省內專家團來評審這兩步,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直接獲得專家團的意見,一下子把事情搞死!
外省專家團的意見,不涉及到利益沖突與糾紛,意見可以大于省內專家團的意見。
說到這里,馮教授就有點不太客氣地說:“我可以毫不客氣地這么說。只要它按照過正常的程序走,還會出現在我們這里的話!那我以后就再也沒必要來魔都了。”
這也不怪他生氣,你要說真有啥事情,喊他們來看下,這沒問題。
你他么喊我們來做手術評議,結果拿一份手術教學的視頻給我們看,您這是弄啥呢?
給我們錢,然后再給我們上課,殺人不過頭點地,您擱這里侮辱我們呢還是怎么著?
這真的是很多人的第一想法。
有事說事,有事做事,把我們掀起來看教學視頻,這不是挖苦人么?也難怪易教授會直接發火了。
叫岳先生的人頓時懵了,場面的發展,好像和他預想得有點不太對,而且還越來越有點脫離了他的掌控。
但是他還是僵硬地露出笑臉,故意加重語氣道:“那各位教授的意思是,這份手術視頻,就是沒任何問題的是吧?”
意思就是,你們可要為自己的話負責啊,我是來給你們錢喊你們來找茬的,不是來讓你給我甩臉色的。您有脾氣我能理解,但是也不能什么脾氣都無緣無故地往我身上甩吧?
而且喊你們看一下手術視頻,找一下手術中的問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
當然吶,他還是沒有這種魄力直接生氣或者什么的,他來這里的目的是得到專家團的意見,只是需要的不是當前所有人給出的意見。
張躍偉聽到這里,才終于開口問道:“岳先生,我想問一句題外話啊。”
“就是你們在錄制這份手術視頻的時候,得到了主刀醫師的允許了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醫師這個行業不是媒體行業,醫生也不是公共人物,在沒有得到主刀醫師允許的情況下。”
“擅自錄制并且傳播其做手術的教學視頻,這是侵權的行為欸。”
“還有就是啊,岳先生,我可以這么講吧,就是您現在錄制的這個手術視頻,非常有教學意義,如果是你們得到了主刀的授權的話,我希望可以和魔都交大,也就是擁有這視頻使用權限的九院提出申請。”
“看能不能拷貝一份回去,當作教學視頻。”
“其他的,我這邊是沒什么問題的,就不知道其他的專家和教授,對這臺手術怎么看?”
“可能是我的水平比較低,在我的認知里,像這種伴動脈損傷的大范圍血管栓塞,盲操能夠取出來這么多血栓的,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并且,在我的理解里,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
“我不會,我做不到,但是理論上這種操作是存在的,而且又擺在了我的面前。所以我不敢指點,只敢說是趁機偷師學藝!”
“并且大開眼界。”說完,張躍偉便閉上了嘴巴,還給了會議室里以沉默。
但是就這么一席話,頓時就讓岳先生臉色大變。
我靠?
我喊你來找茬的視頻,您來當教學視頻來看?
您要不要這么認真?
但是一看其他人的態度,好像估計也是差不多的意思,甚至他們的眼神中,都是在用看傻逼的眼神看著自己。
再結合之前馮教授的話來看,估計今天這事兒啊,還真的是越級越出了問題,把自己越成了傻逼。
若是一個專家和教授,可能還會因為私人的感情,出于偏袒,所以對手術視頻里的缺點避而不談,但是大家都是這樣的表情,你能不信?
岳先生想到了關鍵之后,頓時想找一個地縫給鉆進去。
這一次,他是真的被坑慘了。
但他還是非常淡定地道:“不好意思啊,馮教授,易教授,張教授以及各位教授,非常抱歉打擾你們晚上休息了,我現在已經得到了答案,非常感謝你們能夠辛苦來這么一趟。”
“真心不好意思。”說完,他就再一次腆著笑臉,再次把人一個個地送走。
不過,他才說這話,易申艮便開口道:“岳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方便透露一下這個主刀醫生的身份?或者有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可以提供一下?”
“我真心希望可以請他去我們科室做個交流,您看方便嗎?”
易申艮說完,馮教授也馬上道:“是啊,岳先生,能夠方便透露一下術者的身份嗎?他是我們華國人么?不,哪個國籍都沒問題,我只想得到他的聯系方式即可。”
張躍偉也混在人群中間,嘴里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但是心里卻是在說,呵,就你們現在要聯系方式,晚了點吧?
好不容易,‘岳先生’才把這些人給搪塞開,陜省交大附屬醫院的杜教授就拉住了張躍偉道:“張教授,我看,您應該是和這個主刀照過面的吧?我可是注意到了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神色就稍微有點緊張了。”
“能不能方便透露一下。”
張躍偉倒也不是喜歡把所有事情都藏著的人,便道:“這個人我還真認識,他是我們醫院的一位小友,不過啊,暫時我都還沒邀請到他去我科室轉一轉的,大家文明一點,排排隊好吧。”
“而且,我也要各位啊,幫我一個忙。”
“我這位朋友,來到魔都,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地闖進手術室就舔著臉給別人做手術的,既然是受人相邀,最終卻又偷偷地錄制手術過程的視頻,來搞這么一套,大家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待客都沒這么待的,更別說是邀請人去做手術這種事了。”張躍偉這么說的時候,語氣里的憤怒是根本沒有隱藏的。
大家聽到這里,也瞬間是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最后還是易申艮開口圓場說:“張教授,這件事,我們慢慢計議吧,再給魔都的同行朋友們一點時間,我相信他們肯定也不會讓我們特別失望的。”
“今天是特殊時間節點,可能會出現一些誤會,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