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微細動脈找血栓,和從動脈的主干找血栓,完全就是兩個概念的事情。
而且股動脈的分支陰部外動脈,分出來的細支夾角又是這么細,就這么說吧,陰部外動脈這個名詞被國際上公認命名和宣布出來的時間都還不到十年時間,你就知道它有多難發現了。
卜浩便道:“覃主任,這位小陸醫生,哦不,應該叫他小陸教授才對啊。”
“他真的是骨科的而不是我們血管外科的醫生么?”
卜浩這么問,主要是想搞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一個事實,陸成擁有這么堪稱一絕的血管取栓術,結果卻是個骨科醫生,何必啊?
他不應該是血管外科的一顆新星么?
覃元武就嘆了一口氣說:“是啊,小陸就是骨科的醫生,如果他可以選擇從事血管外科行業,那血管外科的病人就有福咯。”
陸成這邊還在全神貫注地往陰部外動脈二進宮找血栓栓子,并沒有回話。
陳炳就立刻開玩笑道:“覃主任,卜主任,你們要干嘛?趁火打劫嗎?”
“小陸,要不咱們回去吧?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簡直就是一群強盜。”
陸成這會似乎已經把導管的遠端放過了栓子,稍微充氣之后便回拉著栓子,說:“好的啊,等我把這個取完就下臺。”
覃元武雖然知道陸成和陳炳是在開玩笑,但是此刻的他卻也只能迎合著陸成,“別別別,小陸醫生,陸指導員,陸教授,我就是開個玩笑。”
接著立刻臉色一板地說:“卜主任,你看看你,說的是什么虎狼之詞,把我們的小陸醫生都要嚇跑了。”
卜浩也是人兒精,馬上就道:“這我不是覺得小陸醫生天生就該是吃我們血管外科的飯的嘛。其實還有一句話我沒說出來,那就是如果小陸醫生不從事骨科的話,是骨科巨大的損失。”
“這古來有一句話講得好,忠義難兩全,恨不為二人啊。”
臺面上有說有笑著的氣氛,其實是巡回和洗手最愿意看到的,如果覃元武和卜浩他們都不說話,證明病人的手術和病情可能都太危險了。
只是啊,在這個過程中,麻醉師一直沒講話,現在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
特別是神經外科的人,更是一言不發的樣子。
在覃元武他們講話的時候,只有兩個下級醫生往這邊瞥了一眼,便又繼續埋頭工作去了。
感受到神經外科這樣的氛圍,陸成與覃元武等人則是稍微看了一圈,也就沒講話了。
其實啊,卜浩在剛剛看到陸成竟然能夠把陰部外動脈的栓子都取出來后,就知道陸成的水平極高了,可以這么說,這種微小動脈取栓術,不亞于超遠距離小動脈的取栓術。
陸成有這水平,那這條腿差不多肯定能保得住。
而陰部內動脈的事情,覃元武這邊準備直接切開取栓,覺得問題也不是蠻大,所以才想稍微活躍下氣氛問一問神經外科那邊的情況,如果他們也答話了,就證明情況還好。
不過,好像事情沒有往最樂觀的方向發展。
良好的氣氛并沒有得到回應,覃元武的心思略有些沉重。
說實話,醫者不治至親,手術臺上躺著的是他的侄子。或多或少還是會對他的心態造成一些影響。
所以他才沒太多的把握同時把腎動脈和下肢動脈的血栓給取出來。
其實卜浩也不是不可以做血管外科的手術,只是啊,血管外科新興不久,卜浩所在的縣醫院都還不能全只靠著血管外科吃飯,病人量都不夠。
所以他只能舍近求遠地把陸成從常市叫來津市。
這本來就是花的他的人情,只是一臺急診手術的創傷并不局限。
如果自己的侄子沒有扛過去的話,那不管是保了腿還是保了腎,又有什么意義?
只要不截肢,不切腎。說得不好聽就還是一具完尸。
覃元武一邊想著,一邊繼續操作,他現在已經取了一些分支動脈的血栓。腎動脈處只要把余留的血栓處理掉后,他就能去處理陰部內動脈。
三分鐘時間,大家都沒講話。
氣氛好像一下子就從之前的有說有笑給脫離出來了似的。
卜浩和覃元武都看到陸成不停地把血栓取出來的時候,也同樣看到了神經外科一群人的緊張兮兮。
滴滴滴!
就在大家都覺得氣氛稍微有點緊繃的時候。
麻醉師的監護儀開始快速閃動了起來,并且快速地報警起來。
“血壓開始下降了。常主任!”麻醉師一直在忙碌地做著各種各樣的準備。
此刻看到血壓快速一下子就下降到了高壓90以下,與此同時,心率也是很快地就來到了一百以上,還在向110和120飆升而去。
馬上,麻醉師就把之前通過靜脈通道的去甲腎上腺素和多巴胺泵入的速度調到了理論中的最大。
“房顫了!”
“稍微停一下手術!”麻醉師在喊。
“不行,現在患者還有活動性出血我們必須馬上把出血點找到,而且我們一旦停下,出血點滲出來的血就會馬上要了他的命的。”
神經外科的主任解釋,但是很明顯,他沒有辦法能夠快速地找到出血點。
本來打開頭顱做開窗手術,就是為了減壓以免形成腦疝。
可如果出血點不止住,很快就能再次形成腦疝。
腦疝一旦形成,腦組織大量壞死的話,任何的治療都無濟于事。
但是啊,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就是,現在患者的受傷部位是在頭部。
在找頭部出血點的時候,頭部組織的活動度和可活動度是要遠低于其他組織的。
大腦的皮質很脆弱,功能又非常重要,根本不可能隨便翻開去找啊。
只要找到了出血點,用止血鉗夾閉之后,手術就差不多結束了。
但是,出血點在哪里?有幾個?這個他們都還是不知道的事情。
這個時候患者的生命體征還不行了。
“患者的血壓還在下降!巡回,去甲腎1支,靜脈推注。”麻醉師馬上吩咐。
其實在手術室里,巡回和洗手護士只要檢查好患者的手腕帶,然后確定靜脈通道建立了即可。
常規的配藥,術中抽血這樣的小事情,都是麻醉師在做。
“小段,給病人抽一個血全套。然后在喊護士長分配兩個人過來。”麻醉師立刻喊。
“好,我馬上去叫護士長。”巡回的護士年紀似乎不蠻大,所以聽了后馬上就要往手術室外面走。
她明顯看起來就是個新來的你,麻醉師氣到了,吼道:“你在干什么?我喊你給病人打一支去甲腎,靜脈推注。”
她顯然是沒有處理過類似的情況,所以看起來有點抱頭亂竄。
“哦哦,好的,黃醫生。”她聽了后,才馬上趕去了急救儲物柜吧儲備的急救藥物給拿了出來。
這邊,病人的氧飽和度,心率都已經開始增加了,而且心率越來越快。
麻醉師已經開始靜脈滴注了利多卡因。
希望可以有點用。
但就在這時候,患者的血壓進一步地降低。高壓已經是下降到了60以下了。
“覃主任,常主任,現在必須馬上終止手術,病人的血壓太低了。”麻醉師幾乎用了命令的語氣。
這才不過短短一分鐘的時間。血壓就已經降低到了超級危險度以下,脈壓差也不大!
“可是!”常主任這邊還要爭辯一下的。
滴滴滴滴滴!
監護儀再一次狠狠地叫了起來。
再一看心電圖,已經是成了一條直線!
“心臟停搏了!”
“心外按壓!”
覃元武聽到這話馬上把手里的東西一丟,就直接按到了心臟按壓點上去。
同時吩咐道:“巡回,把手術床調低一點。”
黃醫生也是馬上說:“快請icu和麻醉科的主任來看看。”
陳炳看到這一幕,稍微地拉一下陸成的衣角,示意他可以后退了,這個時候,他們的手術做得再好,也是沒意義的事情了。
陸成也明白,病人到了這一步,最多五分鐘之內沒按壓回來,可能就已經沒多大意義了。
三十分鐘沒按壓回來,就幾乎可以宣布死亡了,再往后推的時間,基本上是無效的按壓時間!
就算那個時候人活了,估計也是個植物人了。
生命有時候很頑強,有時候很脆弱。會在各種各樣的意外中到來,精彩和離去。
“陳主任,那這個?”陸成只輕聲問了幾個字。
其實在來之前,他就有一種感覺,可能這次來會出現點事情。
只是那只是預感而已。
“富貴由命,生死在天。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已經把手術做到了最完美,不是嗎?”陳炳安慰著只希望陸成不要因為今天的事情就有心理陰影。
陸成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又不是神,跨學科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不可能把每一個病人都救活。
這樣的人是神仙。也有可能神仙都辦不到。
況且陸成從常市到津市的時間就有一個多小時多。
接下來陸成把手術室騰了出來,就靜等著消息。
心臟停搏后的心臟按壓是醫學最基礎的技能,每個人只要認真地按照標準學習之后,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陸成也不能把胸外按壓給按出花來。
陸成只希望,這個人能好過來,他畢竟才三十多歲。
不過吧,這個世界上,哪一個人不具備著他的社會屬性呢?
半個小時后。
覃元武有些落寞地退出了手術室,里面的搶救其實還在繼續,但是,他作為一名專業的醫生,又是病人的家屬。
他需要去承擔與醫療工作者和自己親戚之間的溝通渠道。
否則他弟弟和弟媳婦一級自己的母親還會在手術室外面等,里面的搶救也暫時不會停。
這對大家都是一種折磨。
這個時候,陸成也只有靜靜地等,他雖然是搞急診外科的,但是在心臟停搏后急救方面,也無能為力。
這種情況下,幾乎任何一個人,都是無能為力的。
覃元武興許是已經和自己的老弟講清楚了,進來的時候肩膀上有點濕潤,手肘位置的洗手服有點皺巴巴。
一看就是被人拿捏了許久和有人在他的肩膀上靠著哭過。
覃元武先進了手術室,勸說正在搶救的人放棄,如同心狠手辣的閻王一樣地親手拿起了殺死自己侄子的屠刀,放棄掉可能有的剩下一絲希望。
再走出來之后覃元武看了看天花板,手機上的電話一直閃動著,他看了看來電號碼的備注后,接通了。
是覃元武侄子的媳婦以打來的,媳婦在外面打工,剛趕回來。估計這會兒才趕到火車站。
便問:“大伯,果棟他怎么樣?”
覃果棟是覃元武侄子的姓名,他死亡的消息,明顯自己的弟弟還沒給她傳達。
覃元武便只能再次拿起屠刀說:“對不起啊,梅琪…”
然后覃元武就聽到了電話砸地的聲音。
等到陸成再看到覃元武的時候,覃元武的臉色不怎么好,但是還是在強顏歡笑著說:“陳主任,陸醫生,今天辛苦你們了。”
“辛苦你們給我侄子做的完美手術!”
陳炳說:“老覃,客氣話就不要講了。我們留下只是給你講我們馬上就回去,你肯定還有點事要處理。我們就不用你管了。”
陸成也是抱歉道:“覃主任,這次沒能幫到忙,不好意思啊!”
覃元武聽了后,搖搖頭說:“這怎么不是幫忙?你的手術方式是完美的,神經外科的手術時間是最及時的,救護車只有三分鐘就到了,手術室是受傷之后十五分鐘就進了的。”
“這一切都已經是當時情況下能夠接觸到的最好的醫療資源,這就是你們幫了大忙。”
“只是畢竟任何情況下,醫療條件都有絕對的限制,生命又不是一串串數據能描述得完的。”
“任何的生命的歸宿都不過是死亡而已,人力不可違。”
“陸醫生你倒還給我道歉,這不是在挖苦我么?”
“我該謝謝你,下次我回去后,一定要請你喝酒。”
覃元武說得很真。
因為他明白自己沒說出來的一個事實就是,假如沒有這些意外事故的話,陸成的出現就能夠最大可能地還原一個最正常的生命。
陸成的到來雖然救不了最基本的那條命,卻是為了更高級的生活質量而來的。
陸成在自己的本分上做的很好了…
覃元武走了,陸成和陳炳也下到了地下車庫,仍然有人送他們,不過都被陳炳給叫回去了。
兩個人只是略有些沉默地開車回去,準備晚上的酒局。
這一次意外,誰都沒有錯,罪惡只在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