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安從一開始就想要讓云淺做李知白的徒弟。
這種想法從他還在劍堂中學習、到他被先生趕出劍堂每日去打掃、到后來祝平娘告訴她李知白其實是很厲害的人——
無論何時,從未有變過。
對徐長安而言,李知白是一個極好的老師,連他這樣的愚笨,也在先生的手中了解到了什么叫做修行以及修行的本質。
所以,在徐長安的心里,溫梨是云淺的引路人,但是如果說老師、師父的人選,李知白一直都排在首位。
尤其是在知曉他的先生其實是一位了不得的隱仙后,這種想法就再也按捺不住。
不過以往的徐長安不會與李知白說這種事情,因為他知曉以先生的性格是聽不得這些的,至少…在她要如何挑選學生、甚至收徒上,絕對不能有任何一個人插手。
沒看見當初他上暮雨峰,祝平娘都沒有將他推薦給李知白,還是他機緣巧合才認下了這個先生。
連祝平娘都知道不要干涉李知白的選擇,他又怎么會是一個愚蠢的人。
但是…
在這一刻,徐長安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首先是李知白隱隱約約的柔和的變化,給他增添了膽量。
想來,先生今日這般的溫和,定是心情極好。
都能給他整理衣裳了,那么他提起這件事,先生該是不會惱怒的。
然后就是李知白讓他隨心所致。
他可是很好的抓住了機會。
是先生讓他有什么說的,不要顧忌太多…徐長安心道自己可是極為聽話的學生,那他就不顧忌李知白有可能會不高興,將心里話說出來了。
多方疊加之下,讓徐長安覺得即使被拒絕了,也不會真的惹惱李知白,所以他才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徐長安那點小心思真的都寫在了臉上。
李知白很無奈。
收云淺為徒?
這小子那點算盤打的啪嗒啪嗒響,她可以說是聽的一清二楚。
她想讓這孩子隨心所致、逍遙一些,可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他第一個動手的對象?
生氣嗎。
完全不生氣。
李知白無奈的嘆息。
有什么好生氣的,至少長安敢與自己提要求,就是他膽子大了…對她這個老師都是如此,便不需要擔心他會弱于外人。
李知白:“…”
問題是,她的確沒有收云淺為徒的想法。
如果在這種地方拒絕長安,會不會…會不會打擊了他好不容易才聚起的勇氣?
李知白猶豫了。
一向簡潔干練的道姑,在這一刻變成了優柔寡斷的人。
李知白柳眉微蹙的樣子入了徐長安的眼,他愣住了。
先生,在為難?
是李知白吧。
如果不是面前的女子過于熟悉,徐長安真的會以為李知白是祝平娘所變的了。
他居然讓先生為難了?
因為什么。
就因為,是自己的請求?
他本來的想法是如果先生能夠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那自己最多就是挨一下戒尺。
他思慮了太多的可能,卻唯獨沒有想過李知白會猶豫。
因為他的先生總是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何時被外物影響過。
他以往就有想,天底下誰能夠干涉到先生的選擇?
現在他知曉了。
原來是自己。
徐長安從沒有任何一刻比此時更能清晰的意識到…他在李知白心里是這樣重要的人。
縱然他是為了云淺,可心底還是涌起了一陣愧疚。
他是請求,而不是借著先生的喜歡去威脅。
徐長安輕聲道:
“先生,您是在為難嗎?”
“為難?”
李知白感覺到了徐長安的不自在,伸手輕輕點了一下他的眉心,語氣平靜中帶著幾分嗔怪:“你以為,是為了誰?”
若不是為了擔心會打擊到徐長安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勇氣,她早就以戒尺拍徐長安臉上了,還會這般溫柔?
“先生,您有些變了。”徐長安如實說道。
“想讓你改變,我自然也是要變的。”李知白說著,又擺擺手:“桐君變了,掌門也變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想讓我…改變?”徐長安眨了眨眼。
自己有什么不好嗎?
應當沒有吧。
不過,這些是先生的考慮,他不需要多問,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云姑娘能不能做先生的徒弟,比如他不能依仗著寵愛而讓喜歡的人為難。
“先生,您可是沒有想過要收徒弟。”徐長安問。
這個很有可能,畢竟在暮雨峰傳承是很重要的,師父與老師在關系上就是天與地的差距,而這些年,的確沒聽先生說過她有任何一個徒弟。
“有想過收徒。”李知白看著眼前的少年。
她想要收的徒弟,不就在眼前站著呢?
“是不想收我那小姐做徒弟?”徐長安說著,看見了李知白手里明晃晃的戒尺,于是嘆氣走過去挨了一下,隨后說道:“我知曉先生您的輩分很高,但是小姐不會在意這些,她難道不合適?”
“你現在皮厚了。”李知白看了看手里的戒尺,又看了看徐長安。
戒尺的威懾,已經趨近于零。
“這不是仗著先生您的一句隨心所致嗎,我這樣蹬鼻子上臉的人…”徐長安語氣頓了一下:“當然是恃寵而驕的。”
“你呀,還真是貪心。”李知白搖頭。
于是徐長安就明白了。
先生知曉他是仗著自己受到寵愛,所以不需要徒弟這個位置。
是了。
誰讓對于他而言,在李知白心里已經不需要徒弟這個稱號的加持了呢,這才想讓云淺也得了李知白的好處。
所以李知白才會覺得他貪心。
“先生,關于小姐的事兒,在我這里的優先級總是最高的。”徐長安訕笑一聲:“您…是知曉的。”
“云妹妹有云妹妹的福分。”李知白說道。
“…嗯。”徐長安應聲。
有些失望。
因為李知白的這一句話,就已經是明確拒絕了他,表明…她是不會收云淺為徒的態度。
徐長安失望,但也認為理所應當。
“那先生您說的想過收徒弟的事情…”徐長安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件事,眼角都睜大了一些。
“想明白了?”李知白笑吟吟的:“長安,你覺得我是想要收誰做徒弟?”
徐長安:“…”
他不說話了。
李知白會收徒弟的人選,徐長安可是太清楚了,以往興許還有一個溫師姐,可…溫師姐是有師父的。
“是…我。”徐長安長嘆一聲,認了命。
他算是知曉為何先生對自己的態度發生轉變了,原來,他即將完成從學生到徒弟的躍遷。
在他的前世,一個徒弟都頂半個兒了。
如今這個時代,以先生沒有道侶和老古董的性格,他這個徒弟,怕不是就會真的被當成接班人、最為親近的人看待。
“不樂意?”李知白內心愉快,卻做出一幅皺眉的模樣。
“不敢。”徐長安苦笑一聲:“先生,您說這是不是暴殄天物。”
他高興,但是高興的有限。
“怎么,會以為是你搶了云妹妹的位置?”李知白一針見血。
“有一些。”徐長安撐著欄桿。
此時,他哪里還意識不到李知白是在逗弄他玩笑?
但是李知白說收他而不收云淺卻不是玩笑,是實話。
“你沒什么意見?”李知白問。
“心里可惜算不算?”
“貪心。”
李知白無奈的笑著:“難怪,桐君說你貪心。”
徐長安心道還不是因為他知道先生喜歡自己,于是才會貪心。
“云妹妹師承的事兒,我會幫襯著看一手的。”李知白說了一句讓徐長安安心的話。
“若是這樣…也好。”徐長安點頭。
師父不比其他。
要做云淺的師父,有李知白幫著把關他的確能夠放心。
李知白看著徐長安的表情,心道這真的很奇怪,分明拜師是這么重要、嚴肅的話題,可她們就在這個青樓畫舫上,吹著風看著夜景的給定了。
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徒弟。
未來,大抵也是她唯一的徒弟。
不應該更嚴肅一些?
可李知白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她想要收徐長安為徒弟的事情的確不需要大動干戈,用‘水到渠成’三個字來形容最合適不過。
其實在徐長安心里,完全就沒有自己要成為李知白徒弟的自覺,反正徒弟和學生都一樣,對他來說就是改個稱呼。
“先生,您為何如今忽然想要收徒了。”徐長安問。
李知白想了想,說道:“隨心所致?”
隨心而動,心之所向,行之所至,傾向于‘道’之自然的,就是李知白。
“…嗯。”徐長安無話可說。
順其自然,是他先生的性格。
“什么時候?”徐長安又問。
“這個倒是不急。”李知白對著徐長安笑了笑,讓他心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李知白打算讓司空列宿先來給徐長安適應一下輩分的提升,所以收徒儀式的事兒自然不能著急,怎么說都得徐長安能夠適應,然后祝平娘和秦嶺暫時和好,能一同赴宴再說。
“長安,成為我的徒弟,要面臨的壓力,你可有做好準備。”
“壓力?”徐長安苦笑。
能夠猜到,無非是輩分那點事情。
可他哪里怕什么壓力?
對于徐長安來說,什么輩分的壓力他根本就不在意,畢竟天塌下來也有長輩頂著,真要說能讓他感覺到壓力的,比起外人…李知白給他的要大得多。
什么輩分,先生難道就沒有發現,她那一口一個的‘云妹妹’給他的壓力才最大嗎?
所以,被收徒的事兒在徐長安心里完全就不重要,真的讓他覺得難受的…就只有自己‘搶了’云姑娘徒弟身份這一件事讓他怎么想怎么憋屈。
“你的心態倒是好。”李知白有些意外于徐長安的態度,可瞧著徐長安那憋得慌的表情,又想要笑出聲音來。
她沒能成為云淺的師父,就讓這孩子這么難受?
“我怎么也是小姐帶著長大的,不會在意這些。”徐長安搖搖頭,旋即問道:“先生,我以后需要改口嗎?”
“改口?”
“喚您師父。”
“…”李知白沒有說話,她是在道觀里修行的,師父兩個字聽的多了,其實并沒有那么喜歡。
于是李知白問。
“長安,你自管家的身份到夫君,改口不再喚云妹妹小姐…用了多久?”
“這…我這不是還沒改過來嗎。”徐長安眼角抽了抽,隨后看著李知白勾起的嘴角,苦笑:“學生知曉了。”
就算當了徒弟,也會繼續叫李知白為先生的。
“這會不符規矩吧。”李知白柳眉微蹙。
“先生,我改不了口,便是我不守規矩。”徐長安一本正經的說道。
“我可沒有讓你攬著錯的意思。”李知白若有所思:“不過,也不錯。”
她的確是聽著長安的一句“先生”,最為喜歡。
“所以,學生這一聲師父,其實是做給外人看的?”徐長安忽然問道。
仔細想來,他成為李知白徒弟這件事對于二人的關系不會有任何改動,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讓外人知曉李知白收了徒弟,正好符合了徐長安覺得李知白想要“重出江湖”的猜測。
“給外人看?”李知白奇怪的看了一眼徐長安,點頭:“算是。”
也許以往真的有很多理由。
“你的天賦,其實很好很好。”李知白半弓著身子扶在欄桿處:“之后可能會有麻煩。”
徐長安身上特殊的秘密太多,李知白知曉她能幫助他一些,至少盡可能擋住來自外面的麻煩。
原來是為了他。
徐長安站直了身子。
謝先生。
徐長安不需要知道他可能有什么麻煩,但是此時李知白告訴他的,所謂的復出其實只是保護他后,一切的憋屈和可惜無奈,全部都消散一空了。
畢竟如果是為了給他一個正統的‘身份’,這個徒弟便是非他不可,不能給到云姑娘的身上。
李知白偏著頭。
興許,她只是想要告訴所有人。
長安是我的徒弟。
這是什么樣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