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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5 執白

  看熱鬧會引火燒身,這并不奇怪。

  可他只是旁聽,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更沒湊什么熱鬧,火怎么就燒到他的身上了呢?

  看著眼前女掌柜拿著一沓銀票瞧著自己的模樣,徐長安愣住了。

  見面禮?

  似是秦嶺給她見面禮,他能夠理解,也愿意接受…可面前這個掌柜,是以什么立場,又是因為什么要給他見面禮?

  徐長安懵著,祝平娘卻看出了一二,她嘴角抽了抽。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女掌柜給徐長安銀錢一幕,頗有幾分老母親見到女兒拐了男子回家后,給女婿見面禮的感覺。

  只是…誰是誰的娘親?

  她把小姑娘從小養到大,難不成是給自己養了媽出來?

  “死丫頭,沒大沒小。”祝平娘趁著徐長安沒有反應過來,走過去一把掐住了女掌柜纖細的腰肢,另一只手順勢奪下銀票,嗔道:“與你有什么關系。”

  女掌柜給了徐長安一個歉意的眼神,旋即轉頭看著祝平娘,輕聲道:“公子也幫過店里的丫頭,我這個做姐姐的,給些銀票做謝禮還不行了?”

  她說著,便瞇著眼睛,在祝平娘耳邊壓低了聲音,用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姐姐…公子沒意見呢,您莫要吃我的醋。”

  祝平娘:“…”

  徐長安:“…”

  徐長安能感覺到脊背忽然發涼,他知趣的看向窗外,視線落在花園里那可可愛愛的貍花貓身上。

  “姐姐?”女掌柜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眨了眨眼。

  “丫頭。”祝平娘白皙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又指了指徐長安,最后停留在女掌柜的眉心,平靜的說道:“這兒…只有你這個丫頭是普通人。”

  女掌柜愣了一下,說道:“意思是公子能聽得見?”

  “廢話,你說呢?”祝平娘現在就是想要將自家丫頭的嘴給撕了。

  “我錯了,不過您頭上這小花戴著,也怨不得我。”女掌柜回過神來,不過卻沒有一丁點認錯的語氣,反而有一種攤開來說的爽快:“姐姐,我方才開玩笑呢…不過,這銀子還是希望公子能收下。”

  祝平娘回頭看了一眼徐長安,發現他正盯著貓兒看,滿意的轉回來,說道:“他也是仙門,要你的銀子做什么。”

  “我給公子什么不是看他要什么,而是看我有什么。”女掌柜說道。

  表達感謝很重要。

  而銀錢對于她而言已經是很重要的東西。

  “公子若是不喜歡銀錢,我也可以獻一首曲子。”女掌柜說道。

  “一邊涼快著。”祝平娘嘖了一聲,對于自己教出來這種不知曉厚著臉皮占便宜的丫頭表示無奈。

  徐長安不過是平日里有空幫了丫頭們一些小忙…其中大部分還是替她做的。

  但是她們也能記在心里。

  “行了,長安,給你的,便拿著吧。”祝平娘拿起銀票,輕輕丟到徐長安面前。

  “那就這樣。”祝平娘一只手抓住了女掌柜的衣領,那一襲長裙瞬間提起,讓女掌柜身體的輪廓暴露在空氣中,而伴隨著她的驚呼,祝平娘手心出現了一條軟鞭和一根明晃晃的戒尺。

  祝平娘面帶溫和的對徐長安說道:“長安,你先去南邊小園子棋亭等一會兒,我教訓了丫頭就來。”

  “好。”徐長安眼角隱秘的抖了兩下,不過還是起身,拱手行了一禮準備離開。

  讓徐長安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女掌柜還能保持優雅,盡管脖子上已經被衣領勒出了一條紅印,她還能平靜的對徐長安告別。

  “徐公子慢走,讓您笑話了。”

  徐長安走出茶館外。

  一向以靈臺穩重的他,不免也有幾分重見天日的恍惚感。

  彎下腰輕輕抱起一只正在花園里曬太陽的貍花貓,忍耐已久的他輕輕將頭埋進貓兒的脖頸,深吸一口氣后感受著小家伙在輕輕踢著自己的心口,便換了一個舒適姿勢抱著它。

  隨著貓兒逐漸安穩下來,徐長安嘆息。

  他…方才都看到、都聽見了什么啊。

  徐長安無比確認,他此時就處在胭脂水粉遍地的青樓,因為就連他懷里的這只貓兒身上都帶著淡淡的胭脂氣味,想來是這里姑娘們留下的。

  徐長安往茶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面正在發生什么事情呢…

  方才祝前輩面上的怒氣可做不得假。

  暮雨峰的掌權人之一被青樓的里的姑娘氣到呼吸急促,若非是親眼所見,這種事情說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的吧。

  這就是勾欄里姑娘們的相處方式?

  實話說,即便是祝平娘要打人、惱怒了,他也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不妥之處,反而…

  從一開始,那房間里就洋溢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幸福”。

  她們是幸福的。

  徐長安偏著頭,看著懷里的貓兒被自己撓著發出舒服的呼嚕聲,心想幸福其實就是這樣簡單的東西。

  徐長安抱著貓兒在黑白棋亭中坐下,看著眼前這個經常被使用,棋盤都有些掉色的亭子,大概能夠想到,偶爾休息時,花月樓里姑娘們在這里對弈,旁邊有撫琴、聊天、擼貓的。

  也許,還有某個分明是長輩,卻被丫頭們下克上,經常被調戲的祝前輩。

  他將昏昏欲睡的貍花放在自己腿上,捏起一顆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隨后自己與自己下了起來。

  “真好啊,這個地方。”

  徐長安自弈著,思緒有些飛躍。

  他開始能夠明白祝平娘一個仙門為什么要呆在這里不回山門了,對于暮雨峰的姑娘來說,的確沒有比勾欄更適合煉心的地方。

  從他的角度去看,他所認識的、暮雨峰里的人應該都會喜歡花月樓的生活。

  也就只有溫梨、李知白這種不行。

  落下一枚黑子,徐長安微微皺眉。

  花月樓是個好地方不假,但是這個“好”也是相對的,他作為外人,瞧見的只是美好的一面,而背后那些東西他看不見…

  但是他是個知趣的人,人家只愿意將好的一面給他看,他自然不會去討嫌想不好的。

  所以。

  如果祝前輩一開始就有意讓他跟著游園,那么讓云姑娘不要隨著他一起的確是非常明智的決定。

  徐長安盯著棋盤看,沉思著下一步應當怎么走,之后又落下一枚白子。

  他在自己與自己下棋。

  很無聊。

  這真的很無聊。

  但是,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盡可能的掀起思維風暴,讓自己的大腦全速運轉,讓他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自己方才聽見的…祝平娘對李知白的心思。

  先生將她當好姐妹。

  她卻…

  “長安,久等了。”

  祝平娘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徐長安手中尚未落下的棋子猛地一抖,盡力讓手穩下來后落子后,徐長安起身:“祝姐姐。”

  抬起頭,就看到祝平娘一副事后的模樣,面上帶著舒心的笑意,走過來的同時做著將軟鞭往腰上纏的動作。

  “你在想什么呢。”祝平娘低頭看了一眼棋桌上的棋子,眨眨眼后解釋道:“我當著她閨女的面,狠狠抽了她一頓。”

  字面上的意思。

  大概是狠狠教訓了一頓,沒有個十天半個月都坐不下來的那種。

  打一頓他能理解,但是當著女掌柜女兒的面,徐長安一時間有些懵。

  “也莫要覺得姐姐狠心。”祝平娘搖搖頭,在徐長安對面坐下來,撐著臉看著他自己與自己下的這一盤棋,說道:“那女子從一見面就在惹我生氣,你也能感覺到吧。”

  徐長安不知自己該不該接話,不過猶豫了幾息后還是點頭。

  他也能看出來,女掌柜從中途開始的確有意在惹祝平娘發火,他以為是二人的相處模式,原來是故意的?

  “她皮癢了,我就教訓她一頓。”祝平娘搖搖頭,將徐長安下了一般的棋打亂,把棋子挨個放回棋盤中,同時說道:“我打了她一頓,也讓她閨女瞧瞧,讓小丫頭知曉入了花月樓后…是要挨打的。”

  至于說能不能阻止小姑娘入花月樓的決心,那就不是她能關心的了。

  至少,她打一頓討人嫌的姑娘,心里舒坦了。

  而被打的女掌柜回憶起了以往的事情,疼歸疼,但是也很高興。

  只有小姑娘看著娘親被打到下不來床,嚇得小臉發白,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徐長安若有所思…

  原來是嚇唬小丫頭嗎?

  不過…這應該沒什么用吧。

  徐長安總覺得就祝平娘在花月樓里的人氣,小姑娘就算看到娘親挨打,也只會覺得是她娘親犯了錯。

  “總之事情與我沒有關系了,與你跟沒有關系。”祝平娘攤手。

  “前輩說的是。”

  感覺到周身的氣溫忽然冷了下來,徐長安這才苦笑的說道:“姐姐說的是。”

  “這還差不多。”祝平娘溫和的笑著,將手伸到徐長安的面前:“拿來吧。”

  徐長安沒有猶豫的將女掌柜給的銀票還給她。

  “這些都是丫頭們的血汗錢,自然不能讓你拿去,反正你拿去也沒有地兒用。”祝平娘嘟囔著:“再說,你幫丫頭們的忙,有不少都是我吩咐的…她不知謝我,就知謝你了。”

  她在埋怨,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脾氣。

  徐長安能說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想說,他現在只想早點從祝平娘和李知白中間脫離出來,好好求祝平娘把云淺修行的事情給辦了…

  但是很明顯的,祝前輩不打算放過他。

  “長安,方才那妮子,你覺得她怎么樣。”祝平娘忽然問道:“好好說,我想聽真話。”

  “嗯。”徐長安點頭,說道:“是很聰穎的人。”

  “我教的當然沒有笨人,我是問你,喜歡她嗎?”祝平娘偏著頭:“喜歡,或者不喜歡。”

  “喜歡。”徐長安坦然的說道。

  知足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愿意為止付出努力的人,徐長安一直以來都抱有幾大的好感。

  他眸中澄如明鏡,不怕被誤會。

  “對吧。”祝平娘也不會誤會,她得意的說道:“能讓你這孩子都覺得喜歡的人,是我教出來的哦。”

  女掌柜是,柳青蘿也是。

  祝平娘很滿意,也很得意,可惜徐長安不是她的平輩,無法出言夸贊。

  “不過…”祝平娘話鋒一轉:“長安,花心的男子可不討人喜歡。”

  “姐姐別取笑我了。”徐長安無奈。

  “你也知道是取笑,方才看了我這么多的笑話,我笑了一下,也算是有來有回。”祝平娘伸了個懶腰,看著趴在徐長安腿上小憩的貍花貓,說道:“嘛,花心的男子不討人喜歡,但是至少我是喜歡的…嗯,這話云姑娘再不能說,便現在說好了。”

  徐長安只當沒有聽見,但是離得近了,他才看見祝平娘腰上那軟鞭上都破了一些。

  下手…太狠了吧。

  “別看我,她想從這兒弄阿白給的我煉的丹藥,不挨頓打怎么行。”祝平娘和藹的笑著。

  ‘阿白’?

  是在說他先生吧。

  “不對,當著你的面不能這樣喚她,要給她留些面子。”祝平娘搖搖頭,幽幽的看著徐長安:“反正讓朝云宗端坐霜天的李姑娘見到,一定不敢相信這樣的孩子是我能教出來的…長安,你回山之后,一定要將今日的事兒好好與她說。”

  讓李知白知道,她沉迷于青樓,不是沒有理由的,更不是墮落到沉迷。

  徐長安:“…”

  來了。

  與先生有關的事情,它來了。

  徐長安點頭的同時,心里一凜。

  他提起全部注意力,準備迎接祝平娘的審問,卻不想祝平娘說道:“說事兒,少了酒總覺得不對勁…但是與你這孩子一起吃酒不像話,看你喜歡下棋到自己與自己玩,那就來一盤吧。”

  “來一盤?”祝平娘低下頭,敲了敲棋盤。

  徐長安沒意見,和女子下棋,他在山上做的最多就是這個。

  “嗯…我讓你,落子吧。”祝平娘本著不欺負人的想法,示意徐長安先下。

  以古棋的規矩,先手有極大優勢,而徐長安也習慣了被讓,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右上角的星位上。

  古棋,白棋先行。

  只是,徐長安落子半晌后,也不見祝平娘行動,他抬起頭就看到祝平娘正撐著臉笑吟吟的看著他。

  “我忘了說了,這次黑子先行。”祝平娘勾著嘴角:“長安,你要執白嗎?”

  執白…?

  知白。

  女人啊…這點小事也要惦記。

  還是云姑娘好。

大熊貓文學    妻子是一周目boss